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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名动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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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群芳宴便开始了。以往的宴席,开始前总是主人家先来说上几句。此番是右相府设宴,右相夫人常年卧病,众人都以为会是蒋妍静来开席,只是今日虞容也在,嫡女和姨娘,自然是前者身份更为贵重。
蒋妍静握紧拳头:她早备好了一套迎客的说辞,想不到这小贱人竟横插一脚。不过也好,想必她什么也没有准备,等她出了丑自己再来救场,倒显得更可贵了些。
席间人已坐定,虞容扫视了一圈,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花厅正中,朗声道:“今日新雪初霁,春风四起,诸位嘉宾拨冗来此,小处蓬荜生辉。家母身体抱恙,未能尽地主之谊,虞容先拜谢诸位夫人姐妹谅解之恩,”说罢,拱手俯身一拜,“虞容资历尚浅,若礼数不全,恳请诸位贵宾不吝玉言,敝府招待不周之处,诸长辈姐妹多多见谅,愿今日可宾主尽欢,不负早春韶光。”
话音刚落,邱圆圆便带头鼓起了掌。紧接着,一众客人也跟了上来。坊间传闻,相府嫡女是个只懂得读书写字的木头美人,如今一看,传言确实不可信的。美人不假,但这举止言谈尽显圆滑老辣,滴水不漏,竟还是个长袖善舞的。
虞清和蒋妍静的脸色黑得不行,但也只能跟着客人一同抚掌称好。
“姨娘……”虞清咬着牙,道。
“她嚣张不了多久了。”蒋妍静盯着虞容,自言自语道。
宴席开始之初,不过是些击鼓传花、吟诗作对的小游戏,虞容微笑着与邻座夫人小姐闲聊,时不时夸赞两句对方的妆容衣物,既不谄媚,又不高傲,倒是为她赢得了许多好感。
“狐媚。”坐席末流,一身着粉衣的白瘦少女对其母亲说道,“母亲,您瞧她那样,真把自己当右相府的主人了。”
“嘘,小点声!别丢了我们陈家的脸。”说话的是翰林院学士陈寒的三姨娘,她身边坐着的少女是陈家庶女陈芳。因着地位不高,又都是姨娘庶女,所以她们母女二人倒是和蒋妍静母女十分要好,颇有些位卑女子同病相怜之感。
“击鼓传花玩腻了,我们来玩些别的吧。”突然有人提议道。众人正觉无趣,便纷纷附和。
蒋妍静眼珠一转,便知机会来了。她忙起身道:“那便还如往年一般,论香可好?”
论香原是高门女子聚会时常有的活动。客人们会带来自己喜好的香料,打乱顺序后摆到岸上,再由众人去分辨成分,答对多的人,便可将席间最昂贵的香料收入囊中。
蒋妍静是有自己的心思的。虞容虽出了些风头,但凭自己对她的了解,香料茶艺歌舞这些,她可是一窍不通。
说话间,便已有丫鬟抬出香案,摆上了数十种香料。几位小姐依次上去试过,但左不过说出三四味,便分辨不出更多了。程如不好这些,干脆直接弃权,坐在一旁和虞容聊天。
“喂,你要是说不出来,也别太勉强,”程如道:“便说我陪我去更衣了,也能躲过的。”
“就是啊,”邱圆圆也面露忧色。她刚刚分辨出了三味香材便已觉得吃力了,更何况众人都知道虞容不善此道,此时怕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呢。“容儿,要不你跟阿如去避一避吧?这儿结束了我再派人去喊你们。”
“我若走了,有人就要如意了。”虞容笑道。说完,她便起身走向了香案。轮到她了。
适才虞清闻的是一味踏雪归,她说出了其中有丁香、甘松、龙脑、白檀,甚至还说出了此香用蜜合梨汁调和压饼后,在瓷瓶中贮藏了起码三月有余。虽然说的不全,这已是目前说出最多,说的最细的了。
“二小姐冰雪聪明,想必这论香魁首是势在必得了。”陈芳连忙凑上去讨好道。其余人听了,便也跟着赞叹。
虞清口中推脱着雕虫小技,眼底的得意却几乎要溢出来。虞容,看你拿什么和我斗。
“大小姐,轮到您了。”蒋妍静不怀好意地笑道。
虞容微微颔首,从容地走到了香案旁。桌上还有三种香料,两种是无人可以分辨得出的,一种是还未启封的。虞容想了想,微微一笑,随意拿起了一个瓷罐。
“这……这不是刚刚大家都没辨出来的那一味吗?”邱圆圆惊道。
程如啧了一声,低道:“虞容疯了吧……”
虞容可不管这一堆或是担心,或是坐等瞧好戏的眼神。她将每个香料都闻了一遍,又盖好放了回去。
“大小姐,实在不行,也别太勉强……”蒋妍静故作好心地提醒道。
虞容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不解,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蒋妍静心中咯噔一声,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是不下阁香。”虞容指了指第一个小瓷罐,曼声道:“侵床绿意多,过牗松花落。草堂一编诗,送客不下阁。若制此香,当用一两栈香,一钱丁香、檀香、降真香,一字甲香,半字苏合油,四钱白芨粉。”
四周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甚至几个原本靠在一旁昏昏欲睡的老夫人都坐直了腰。
说完,她又指向了第二个瓷罐:“这是汉宫故雁,沉香七钱,檀香三钱,金颜香二钱,背阴草与朱砂二钱,再佐以麝香丁香,置于荔枝壳中文火慢炆,成型后浸在桂花酒中七日。焚烧时若能混入些制好的甲香,当属最佳。”
一室寂静。
虞容自顾自的端起了最后一个瓷罐。这是刚刚开封的,罐上描的图案极美,是一副锦鲤绕莲图。虞容闻了闻,露出微笑,闭上眼睛又嗅了一会儿。
“这是哪家的香啊,虞家大小姐好像分辨不出啊。”不知是谁出声道。
“不过连说了两个,这个就算答不出,倒也不丢人了。”又有人接话道。
“诸位贵宾带来的香料都是极好的,”虞容睁开眼,微笑道,不知为何,眼底竟有一丝泪意,“只是虞容有个不情之请。若是虞容答对了,无论价值几何,虞容都想拜请这香的主人,将它割爱赠与虞容。”
又平复了些情绪,虞容才开口道:“沉香一钱,檀香一钱,乳香一字,琥珀一字,研末后炼蜜为丸,外裹茉莉干瓣,窖藏月余方成。此香是二苏旧局,安五脏,清虚火,去寒积,春日燃之,扶正助阳。只是……”虞容蹙眉,道:“这罐香中应当还融入了些龙脑,虽多了一丝清苦,但有安神之效。”
花厅内静极,良久,响起了一阵极强的掌声。
虞容微笑。前世她在嫁给百里珏之后,为了迎合丈夫的喜好,做好一个正妻该做的事情,歌舞琴萧,香料茶道,嫁入王府的每个寂寞日夜,她都在孜孜钻研,苦苦练习。莫说是这些香,便是再多拿来百样,她照就能分辨个清楚。
至于二苏旧局……虞容叹了口气,那是礼部侍郎王敬远家的夫人最爱用的香。那日自己被诬陷与人私通,只有王夫人站出来,用她的披风盖住自己,抱着自己安慰道“总能查明白还王妃一个清白的”。那件披风上的气味,正是掺了龙脑香的二苏旧局。其实虞容自己清楚,若非王夫人与自己母亲是手帕交,在那样的情景下,也是断然不会出来为自己说话的。可是当人被逼到绝境中,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儿的善意,都足以让她铭感五内了。
论香魁首自然是虞容无疑,众人输给她,倒也是心服口服。王夫人将二苏旧局赠与虞容,只道是因为其母的缘故,却也握着她的手,掉了好些眼泪。
紧接着,就是这群芳宴上最有看头的环节。当然,也是诸位贵女的必争之处。
才艺。
晋国公之女抚琴,虽说挑不出错处,但终归也是可爱小意的闺中之曲,少了些气势;兵部侍郎家的两位嫡小姐合奏了琴萧,倒是颇为风雅;邱圆圆不善歌舞曲艺,便作了幅画。书画同源,字如其人,她的画作竟与其人一般清新自然。
虞清坐在位置上,心却跳的飞快。这曲水袖舞她练了许久,等的就是今天!虽不知虞容什么时候对香料这般精通,但歌舞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己必要扳回一城!
“下一个轮到二小姐了!”陈芳写完一副字后,高声道,说完后,她还邀功似的冲虞清挤了挤眼。
虞清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起身道:“容清儿先去后堂更衣。”
虞容微笑,望着院中被积雪压弯的柳梢:头一次见到有人上赶着来出洋相的,真有意思。
“虞清这是要跳水袖舞?”邱圆圆皱眉,望着一身白裙,宽袍大袖款款而来的虞清,道,“水袖舞最是难练,她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
话音才落,花厅外的乐师们便开始演奏。虞清软下腰肢来,将水袖一甩,便盈盈舞了起来。虞容看着她:平心而论,虞清生的不错,尤其是肤色,白的像玉一样。只可惜,毕竟是姨娘生的,哪怕娇养着,身上到底也还有些忸怩的小家子气。但是这种姿态落在男人眼中,却是最能激起他们保护欲的。可惜,接下来要发生的,天王老子来也保护不了她了。
“咔嚓——”音乐过门时,不知何处突然响起几声锦帛撕裂的动静,众人一惊,还没找到声音的源头,突然听见虞清惊叫一声。只见她身上的舞衣从心口处一路撕裂到腰间,背上的布料也裂了个口子,瞧着倒像是人太过丰腴将衣服撑坏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邱圆圆一愣,率先笑了起来。程如也没忍住,跟着哈哈大笑。席间的女眷们都被这变故惊到了,但大家反应过来后,看着衣不蔽体狼狈不堪的虞清,竟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右相庶女好不自量!非要做那身量纤纤之人才做得的水袖舞,这下好了,竟将衣服撑裂了。虽说席上没有男宾,于她的清白无碍,但总归是好丢脸的一件事。怕是散席后过不了两天,京城便要传遍这笑话了。
蒋妍静又心疼又恼怒,连忙冲上来用披风裹住虞清,将她带了下去。虞清恼羞成怒,狠狠推了蒋妍静一把,自己便跑了出去。这下倒好,庶女出风头不成,反而将气撒到姨娘头上。这虽不如刚刚发生的有趣,但也够这群妇人谈上许久了。
虞容心中暗笑,江引空做事真是靠谱。原本只是让他将虞清的舞裙毁了,没想到他还有这般心思,竟叫她当众出了这么大的丑。
“二小姐表演还没结束,大小姐,要么您就替她来吧?总归是姐妹,谁舞都是一样的,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啊。”陈芳想将虞容也拖下水,道。
虞容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可我并不擅长歌舞啊。”
“是啊,”邱圆圆道,“容儿作首诗吧,或者,或者写一幅字。”
“大小姐该不会不敢吧?”陈芳不依不饶,道。
在座的夫人们变了变脸色:这陈家庶女好没规矩,竟敢这样同右相家的嫡小姐说话。
“那容儿随便一舞,学艺不精,怕是贻笑大方了。”虞容起身笑道。
直到虞容更衣回来,乐声响起,她做出第一个动作的刹那,众人才知这场群芳宴上最大的谎言是什么。就是虞容的那句“学艺不精”。
“竟是将剑舞和水袖舞合二为一了……”工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喃喃道。
虞容一席红裙红裤,水袖翻飞如云,而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剑,又削弱了女子身段过于柔软而生发出的娇气。乐声激越慷慨,奏的竟是《玉门战》!
琴音疾如马蹄奔鸣,长剑破空而去,千军万马直指敌阵。萧声呜咽如泣如诉,红绸曼舞,却是四面楚歌的悲凉。虞容一身红衣,妆容娇艳,面上却无一丝曲意逢迎的柔媚。反倒是眼神中流转的坚毅肃杀,有了几分将军马革裹尸,以身许国的壮烈。
这大鄞的万顷山河,哪一处不浸没着先辈的心血?京中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又是多少丈夫,多少儿子再不能归来所换的?
舞毕,曲终。
程如摸了摸脸,竟已流满了泪水。她环顾四周,诸位武将家的夫人小姐,却都如她一般,在偷偷拭泪。
虞容站直了身子,望着远处欲颓的夕阳,她知道,今日这一舞,怕是要让自己名满京城了。
不远处,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