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容晗

1、第一章

　　巷子里的人都管王垚叫王老头。
　　王老头今年六十六岁了，平常爱拖着个旧拖鞋到巷子口的那颗大树底下和左邻右舍下象棋。王老头爱下棋，一天的时间几乎都泡在棋摊上，但他的棋下的极臭，哪天能赢一盘都是老天不开眼了。王老头棋差，可爱在棋上挂东西，挂东西就是赌，两人说好了各自挂什么东西，谁要是赢了，就把输家挂的东西拿走，故此王老头在棋桌上输了不少东西。王老头算是个愿赌服输的人，输了从不耍赖，但爱骂街，他祖籍是北京人，虽说已经在杭州住了二十多年，可那股京片子味儿还是没变，嘴上嘟囔着你丫的，手上就把东西递给了人家。
　　王老头今儿有点怪，棋下的不在心上，眼睛一直瞥着巷子口停着的那辆悍马，见了夏绥来了，竟破天荒的主动下桌，让她来接手。
　　夏绥今年二十二岁，夏天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她是从上海上过大学回来的，打扮的很时髦，平时爱穿印花衬衫和牛仔裤，很像电影里播的那种香港影星。这孩子从小就是巷子里最聪明的孩子，还记得以前孩子们一块儿去摘栗子，栗子拿回来，三个孩子怎么都分不成正正好，当那两个孩子已经剑拔弩张快要为了栗子翻脸的时候，她却说做成栗子糕不就好了。夏绥是王老头的徒弟，祖籍也是北京，据巷子里老人的回忆，他们都说没见过夏绥的父母，只记得很多年前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来到这条巷子，说他们是北京人，从此就在这里住下，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这男人和小女孩就是王垚和夏绥。
　　刚刚和王垚下棋的人是巷子里的另一位爷爷，也算是看着夏绥长大的了，他倒是知道夏绥聪明，可也不觉得她这么个年轻孩子棋艺就一定好，于是很放心的夸大话：“小夏，要是等会儿输了，可别说是赵爷爷欺负你啊。”
　　夏绥笑了一下，只是问：“赵爷爷，我师父这局有没有和您挂东西啊？”
　　“那肯定的。”赵爷爷说着从脚底下拿出一方笔洗递给夏绥，“喏，你师父挂的。”
　　夏绥接过笔洗细细看了，赵爷爷在一边自顾自的讲，“你师父啊这两年也是输惨了，这都把碗拿出来挂了，也是你赵爷爷我心善，无所谓他挂什么了，权当陪他玩玩......”
　　夏绥看了两眼便知道了这一方笔洗是北宋时的天青釉钧窑，这宝贝如今的市价怎么也值五位数了，想到这儿她摇摇头，莫不是那些大妈真说对了，师父真的喝酒把脑子喝坏了？要不然就他内棋艺这几万肯定就丢了，他和什么过不去也不至于和钱过不去吧。
　　“怎么了小夏，看出个什么来？”赵爷爷接过夏绥递来的笔洗，又把它随便的放在脚边。他这么问有点调侃的意味，他知道王垚是做瓷器的，也知道夏绥师从他是学这门手艺，可他从没见过这王垚捣鼓出的瓷器买了什么好价钱，要不然怎么这么多年还过的那么扣扣嗖嗖的呢？
　　“赵爷爷您言重了，”夏绥笑得礼貌，“我就会做点小玩意儿，哪懂鉴定内行儿啊。“
　　赵爷爷笑了，也没觉得她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妥，两人便开始下棋。马路棋胜在热闹，周边闲的没事儿的老人都爱来看看。夏绥被一众老人簇拥在中间，只能感叹她师父的棋艺确实烂得够可以，幸好她接手的算早，要是再晚点儿那可就真是要看着这钧窑笔洗被赵爷爷拿去当碗用了。
　　巷口一直停着的黑色悍马上下来一个人，看上去和夏绥年纪差不多，他穿着一身西装，里面套着花衬衫，手上拿着一部摩托罗拉，长的还行，就是打扮的流里流气的。
　　他佯装着打电话一路走来，走到棋桌边上他停下来，和那些老头们混在一起看棋，倒也没有太大违和。
　　夏绥和赵爷爷继续下棋，她下棋很利索，该舍就舍该保就保，很快就把一盘死局给盘活了。赵爷爷挠挠头，没想到这夏绥还算深藏不露，最后一子不慎，就让夏绥给赢了。
　　“赵爷爷，承让了。”
　　赵爷爷叱咤马路棋场多年，也算有些名声，今日竟然就这么输了，心里难免不畅快，于是拿手中的扇子敲敲桌子，嚷着要再来一局。
　　“赵爷爷，今儿天儿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给我师父做饭，要不咱改日再下？”夏绥语气柔和，“刚刚这盘棋呢，算我和您下的，那我师父和您挂的东西也就不作数了，您挂的东西我不会要，您只管把我师父挂的东西给我就成。”
　　“拿去拿去拿去，不就是一个破碗嘛。”赵爷爷把笔洗塞到夏绥手里，“你记得啊，明天这时候再出来和我下棋，我就是今天乏了，明天一定赢过你！”
　　“那可不。”夏绥顺着赵爷爷的话哄他，“我知道您这都是让着我。”
　　又墨迹了两句，由其他人上桌下棋，夏绥则抱上笔洗离开，那个花衬衫见状也跟了上去。
　　夏绥这人戒备很强，一早就看出这人不对劲了，但她也没理那人，只是绕过自家的宅子继续向前。她从小在这巷子里长大，对这个巷子熟得很，七拐八拐几下便把花衬衫甩丢了。
　　“朋友，找我啊。”
　　正当花衬衫站在那儿左顾右盼时，夏绥从一边的小道里走出来，冲他一笑。
　　这花衬衫被识破了心思倒也不尴尬，反而很坦荡地说：“我看您这笔洗不错啊，北宋钧窑的吧。”
　　夏绥心里一动，没想到这二流子也是个行家里手。
　　“北不北宋钧不钧窑的，跟您也没什么关系吧。”
　　“嘿，瞧您说的。”听这口音，这花衬衫也是北京人，“相逢即是缘，我看您也是个懂行的人，不如交个朋友？”
　　“免了。”夏绥绕过他径直往回走，花衬衫连忙跟上她，在一边絮叨道：“哎，小姐，您刚刚说您师父是怎么回事啊？您师父在哪儿？我能见见吗？哎您也和我说句话嘛。”
　　夏绥被他吵得烦了，突然停下来，一脸烦躁的看向他，花衬衫也停下来，看出她的怒意，赶忙道：“不是啊，您看，我真的只是想认识一下——”
　　“大北。”
　　一阵陌生男声突然响起，有点好听，但又有点轻飘飘的，夏绥扭头去看，就见了一个白衬衫西装裤的男孩站在那里，露出刚刚好的微笑。
　　“您好。”男孩走到夏绥面前，礼貌的伸出手来，“我叫忻乘舟，这位是我朋友曾嘉北。”见夏绥没有反应，男孩又补充一句，“他性子急，您别放心上。”
　　夏绥懒得和他们纠缠，看了一眼对方伸出的手后就准备离开，忻乘舟立刻道：“我们刚搬来这里，就住六号，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六号？那不就是自己家对门？夏绥这才正眼看了看这个忻乘舟，白白净净一个人，身上的衣服也打理的得体，看上去不像普通家庭出来的人。
　　“你们是北京来的？”
　　“嗨，是呀是呀。”曾嘉北倒是不见外，“我听你这口音，您也是北京人吧。”
　　“祖籍是。”夏绥不太想说这个，草草带过，“你们来这儿干嘛呀？”
　　“他养病，我写生。”曾嘉北答的迅速。
　　“哦。”夏绥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忻乘舟，确实像个病秧子。
　　只是这个曾嘉北实在不像个会画画的。
　　曾嘉北也看出了夏绥的疑惑，立刻自证道：“告诉您，可别小瞧小爷我，我可是从小抓画笔的人，国画西画那都是一绝！”
　　夏绥点点头，走出一步，又停下回头，“既然都是邻居了，那要不来我家里坐坐？”

　　这院子和其他的杭州小院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年久失修，已经有些破烂了，但胜在院子大，也算是别有洞天了。
　　夏绥请二人在会客厅里坐定了，给他们两个上茶。她看似随意的拿上两个茶杯来，颜色形状都不一致，要是让个不懂的人来看，会以为他们是穷的连一副整套茶具都买不起，可要是忻乘舟看，那就是另一方天地了。
　　“明龙泉窑梅子青釉斗笠杯？”
　　夏绥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去给曾嘉北倒茶。忻乘舟远远看着她给曾嘉北的茶杯，心里已经了然。
　　清乾隆茶叶末釉禅定杯。
　　看来自己没白来一趟，这家里的确有不少宝贝。就这两件茶杯，随便一卖都够买套房的了，可他们宁愿住在这破院子里用这宝贝喝茶，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曾嘉北拿着那个杯子转了半天，还是没有送到嘴边，夏绥静静看着他，突然来了一句，“朋友，你其实不懂瓷，对吧？”
　　曾嘉北一顿，看向夏绥。
　　“谁说小爷我不懂的，你刚刚拿着的那个笔洗，小爷不也认出来了！”
　　夏绥没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他，曾嘉北一会儿便软下来，道：“好好好，瓷器这个东西我确实不太懂，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曾小爷对自己的演技产生了怀疑。
　　“他刚刚认出那笔洗，也是你教他的，对吗？”夏绥把头转向忻乘舟。

作者有话说

　　谢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