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错情》乐正雨枫

14、第 14 章

　　药物暂时缓解了过敏导致的瘙痒不适，邱刚敖感觉身体好转以后，又开始忙于工作，无心再理会其他事。

　　直至天色暗了下来，他才暂时放下手头上的文件，想起了张崇邦先前的叮嘱：“阿敖，记得按时吃药，一天3片。”

　　邱刚敖转眼看向放在不远处的药瓶和水，眼前的景象倏而一阵模糊。他尝试着眨了眨眼，所见之物仍是不太清晰，甚至开始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他支撑着站起身来，刚走了两步，身体便失去重心向前跌倒，连带着椅子也翻倒在一旁。

　　“阿敖！”

　　他听见张崇邦在叫他。

　　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那人抱住了他的身体，掌心贴上他滚烫的额头，舒适的凉意令他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你还好吗？醒一醒！”

　　他很想回答“我没事”，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体更是动弹不得。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经历一段快速的奔跑后，他被放在了某个座位上。胸前被斜勒而过的安全带扣紧，耳边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响。

　　邱刚敖倚在车上粗声喘息，烧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两个相同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反复响起。它们似乎出自同源，又在暗暗对抗。

　　“您还有……”

　　“杀死张崇邦。”

　　“18天的存活时间……”

　　“杀死张崇邦。”

　　“请尽快……完成任务。”

　　“杀死张崇邦！”

　　他在高烧之中意识朦胧，身上忽冷忽热，周身关节酸痛难忍，轻声呢喃：“邦主……”

　　“阿敖，我在。”

　　广袤无垠的漆黑间，他听见了张崇邦的应答。一只温暖粗糙的手握住了他的五指，蕴含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周围却只有沉寂的黑暗。

　　在长夜的尽头，一抹闪烁着白光的人影逐渐显现——那是一名和他容貌相似的少年，只是那人的脸上没有伤疤和皮疹，看起来应该不到二十岁。

　　“你系边个？（你是谁？）”邱刚敖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的人，满心戒备。

　　“我咪你，你咪我咯。（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少年朗然一笑，“准确黎讲，我系哩个世界原先嘅邱刚敖。（准确来说，我是这个世界原本的邱刚敖。）”

　　邱刚敖闻言一怔，猜测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打算回来，那自己也不得不让位了。

　　“所以，你而家要番黎？（所以，你现在是要回来了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我已经死了，是系统的出现抹杀了我。我的魂魄已经消散大半，这只是我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等我跟你说完话，这点仅存的意识也会消失。”

　　“……你想告诉我什么？”邱刚敖想不到系统竟然有能力抹杀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对它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你是不是曾经对张崇邦恨之入骨，想杀死他？”

　　邱刚敖听得有些恍神。他想起自己那天歇斯底里的怒吼，发了疯似的冲出警署，发誓要让张崇邦付出代价。不料只过了短短几十天，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连当初咬牙切齿的痛恨都成了过眼云烟。

　　恨的力量总是尖锐而强烈，具有无比可怕的爆发力和破坏性，甚至能将一个人燃烧殆尽，却难以长久维持。相比之下，爱则显得毫不起眼——它不善言辞，默默相伴，一点一滴渗透你的生活，不动声色地融入你的一言一行。

　　当你意识到自己愿意为了某个人妥协，为了他而千方百计变得更优秀，真正察觉到“爱”的存在时，已然无法从这段感情中抽身。

　　“我确实想过，拼死也要拖着张崇邦一起下地狱……但我现在不想杀他了。”

　　“是你内心的阴暗面引出了系统的邪念。因为你萌生过与张崇邦同归于尽的念头，又以毁灭一切的信念破坏了系统信物，于是系统滋生的邪念趁虚而入。信物修复以后，它试图夺取主导权，增加了这个杀死张崇邦的支线任务。”

　　旁观者清，少年已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给他听：“系统现在分化出了两种不同的意识。如果你的意志不够坚定，系统的善念就会被侵蚀，你的主线任务也将受到影响。一旦系统的邪念彻底掌控了你的身体，你就会失去自主意识，被系统操控着为所欲为。”

　　邱刚敖恍然大悟。他早就知道系统不可能白白给他好处，原来还有这样的危险藏在暗处虎视眈眈。“那我应该怎么做？”

　　“有暗就有光，现在唯有你的正义信念能够对抗它。只要你的意念足够强大，它就无法左右你的选择。”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因为你就是我。好好活下去吧，我会一直在你心里。”少年朝他一笑，挺拔身影化作熠熠光点，消散在黑暗深处。

　　邱刚敖看着黑暗中最后的一丝光明消逝无踪，心中五味杂陈，对着光芒散去的方向微微颔首。

　　“再见，‘明日之星’。谢谢你。”

　　邱刚敖缓缓睁开了眼。

　　张崇邦坐在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温度降下来不少，稍稍舒了口气。“阿敖，你总算醒了。”

　　“我怎么又进了医院？”

　　邱刚敖瞥一眼窗外，发觉天都黑了，顿时气结。他本来剩余的时间就不多了，还接连两次被重生系统搞进医院，佛都有火。何况他前世是个无恶不作的悍匪，和警察交起火来，连整个尖沙咀都能炸掉。

　　“你因为过敏，发起了高烧，我只能送你来医院打针。”

　　张崇邦替他掖好被角，神色格外严肃郑重。“以后别再吃那种止痛药了，过敏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邱刚敖疲惫地揉着自己的眉心，“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如果今晚没有问题的话，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张崇邦给他倒了杯水，又帮他量了量体温，看见温度计上的“37.1℃”，终于放下心来。

　　“我还有18天的时间。”邱刚敖缄默片晌，蓦然开口。

　　自从得知了邱刚敖所说的死亡日期，张崇邦便一直将它记在心中，此刻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嗓音有些发哑。“我会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邱刚敖望见他眼底隐晦而克制的情愫，心念一动。“其实你有办法救我。只要你……”

　　他正想说出“向我求婚”，头脑间乍然炸开一阵裂痛，眼前的视野变得花白一片，喉咙也干哑得厉害，挤不出一丝声音来。

　　“警告！禁止向目标泄露任务内容！”

　　熟悉的机械音贯穿大脑，宛如尖锐的利刃在他的脑仁里来回切割，仿佛五感都被剥离得一干二净，身体只能感受到疼痛这种信号。

　　“阿敖？你怎么了？”

　　张崇邦见他表情痛苦地捂住头部，登时慌了神，起身想要按铃叫医生，却被邱刚敖颤巍巍地按住了。

　　他的手臂苍白消瘦，绽露的青筋隐约可见，此刻却猛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死死地按下了张崇邦的手，眼中流露出恳切的容色。

　　张崇邦见状放弃了按铃，坐回床沿，抬手轻轻揉按着邱刚敖的太阳穴，试图帮助他缓解剧烈的头痛。

　　邱刚敖疼得冷汗直冒，缓了好半天才有力气说话，苦笑道：“看来……它不允许我透露太多。”

　　张崇邦被方才那一幕骇得不轻，生怕继续说下去会伤害邱刚敖的身体，也不敢再追问“它”究竟是谁。

　　“你还是别说了，先休息一下吧。”

　　邱刚敖平躺在床上，默然阖上双目。他的气息慢慢变得均匀悠长，就在张崇邦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又张开了眼。

　　“邦主，你在我身上投入再多的感情和心血，最终也只能得到一盒骨灰。就算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无所谓吗？”

　　张崇邦顿了一顿，继而垂下眼眸，用毫无波澜的语气答道：“无所谓。”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值吗？”邱刚敖蹙了蹙眉，希望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回答是什么。或许他只是想看到张崇邦决然转身离开，别再像飞蛾扑火那样坚持守在他身旁。

　　张崇邦揉了揉他的头发，笑容中带着长辈对后辈的照顾与宠溺。“因为是你，所以无论结果怎么样，都值得。”

　　“唔好掂我个头啊！你都傻兮兮嘅，懒得同你讲。（别碰我的头！你真是傻，懒得和你说。）”

　　邱刚敖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躺在床上翻过身去，只留给张崇邦一个负气的背影。他咬紧牙关，竭力放缓正在颤抖的气息，使劲将眼眶里翻涌的情绪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