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刑侦】》青祗

35、火炬 九

　　林小佳的家在城东，家中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一个小他八岁的妹妹。

　　见着楚杰和苏洋到访，一家人十分拘谨，将两人迎进家门后，便招呼他们坐下，苏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一家人。

　　只见林父头发半花白，虽然衣着服饰干净，但此时满是皱褶，一张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愁苦，似乎是一夜没睡，眼睛已是熬得通红，显得格外憔悴，若不是他的资料上显示他只有41岁，怕是说50有余都不会让人怀疑。

　　林母看着年轻一些，有些痴肥，但五官姣好，看着十分可亲，此时亦是面目憔悴，双眼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很明显之前已经哭过一场，至于妹妹林小萱，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脸上带着见到陌生人的羞怯，眼中有着好奇与不安，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已经离开人世，再也见不着了。

　　楚杰同样在观察着他们，不仅仅是观察人，还有居家环境。

　　这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三室一厅的房子是由隔断改装而来，精装修，客厅虽然不是很大，但是物品摆放错落有致，无论是绿植还是小饰品摆件，都可以看出，主人家花费的心思。

　　不过令人瞩目的是客厅一面墙上挂着的奖状，粗略一看便有二三十多张，足足贴满了一面墙。

　　楚杰的目光在这些奖状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看向沙发上三个粉色的小猪，言笑了笑，再看眼前的这一家三口的时候，眼中已经带上了莫名的意味。

　　“想必两位知道我们过来的目的，逝者已逝，你们节哀。”

　　林父点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道：“我知道，辛苦你们了。”

　　楚杰不带任何意味的笑笑：“我们想了解一下林小佳的情况，本来想去他的学校，但是好像听说他已经辍学了？”

　　“小佳这孩子，被我们教坏了，不听话，沉迷网络，天天抱着电脑，他学不进去，自己从学校里跑出来，只能辍学，我们也是没法子了。”林父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伤心的说：“早些年我工资低，对他也是有求必应的，后来条件好了，又生了萱萱，这孩子受不了，性子拧巴，我们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为了他，每年三万块钱的择校费，就这么扔下去，可他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的苦心，回家也不知道叫人，谁也不理，我一气之下就把他送到军事学院，换了学校后倒是老实知道错了，可没两个月，竟然和同学一起逃学，我是管不了了，只能让学校多管管，后来从学校毕业了，每天不着家，大学也不上了，这次竟然自杀，使我们没教好，孩子出事了我们做家长的痛心也赖不着别人。”

　　“是，现在孩子是不好教，不过林小佳才十六岁，那学校毕业了就能考大学？”

　　说到学校，林父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脸上的笑也变得真切起来：“起先我也不信，现在学校不好，喜欢攀比，孩子都学坏了，一个个娇生惯养，学校有事没事搞些活动，说白了都是要钱，孩子除了花钱没学会其他的东西，我们以前上学，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假，平时学校大门一关，学生安安心心学习，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我查过那学校，是真好，平时实行军事化管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一年回家一次，就和现在那什么夏令营差不多，平时学一些我们的传统文化，高中课程也教，让他们多受古文化教育，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乖巧能干，我不求我家小佳多出息，至少得听话吧，可我家这孩子是铁了心不学好，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呀。”说着拍拍坐在一旁已经低头抹眼泪的林母的手，脸上是说不出的伤心。

　　中国的教育一向为人所诟病，有的人要学国外培养孩子的动手能和想象力，有的人觉得国内填鸭式教育更能让孩子以后走的稳，还有的人想要复辟古教育，觉得老祖宗的君子六艺能培养孩子气质，但总的来说，是为了孩子好，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无可指摘。

　　只是林父口口声声说林小佳教不好，不好教，可他的做法是将孩子送进一所又一所学校，然后希望学校能够将孩子的性子掰回来。

　　这何其可笑。

　　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是父母，当父母无法做出正确的引导，得不到孩子的信任，难道陌生人还能比他们做的更好？

　　看着窝在母亲怀里的林小萱，母女两相偎相依，显然平时便十分亲密，此时对于母亲的哭泣，林小萱有些不知所措的胆怯，将自己整个儿塞进林母的怀里，寻求安全感，苏洋相信，这是日积月累下形成的依赖感。但是当林父提到林小佳时，这个还不太会掩饰表情的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几分看不起。

　　苏洋不用想也知道，平时林小佳在林父和林母的嘴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形象，以至于连八岁的妹妹都已经看不起十六岁的哥哥。

　　想起了那个少年，那一瞬间的对视，少年脸上的笑容。苏洋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楚。

　　楚杰看了他一眼，对林父道：“方便告诉我们学校名字吗？我们发现林小佳身上有不少伤，我们怀疑，他之所以逃学，可能是因为受到了校园霸凌。”

　　“这不可能！”林父断然道：“我去学校考察过，那里的学生每天的学习任务都安排的满满的，哪儿有什么霸凌！”

　　“林先生就没想过林小佳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楚杰问道。

　　“谁知道又是在外面和谁打架！”林父冷冷的说，他似乎有很大的怨气，脸上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很快便被恼怒所取代：“他打架的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当初在玉林实验班，我花了两万把他塞进去，结果他呢，就因为别人骂了他两句，就和人顶起来，打得人家骨折，我低声下气为他求情，他倒好，被人学校退回来，我说他两句，就离家出走，这让我怎么教！”

　　林母似乎也被他说的动情，眼泪就没停下来，她抱紧了怀里的女儿，哭道：“十六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被谁带歪了，我们的话他都不听，就跟着外面那些坏孩子混日子，我就说没好结果，可不就应验了，他那么大点儿，怎么就敢往身上点火，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好啦，别哭了，再哭眼睛难受了。”林父揽住林母的肩膀，她怀里的林小萱也伸出小手为她抹眼泪：“哥哥是坏东西，小萱好，妈妈不哭。”说着也哭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苏洋心里默默为那个少年难受，他此前不认得林小佳，两人也从未接触过，但是林小佳死前的那抹笑却让他记忆深刻，他张了张嘴，想要问问这对夫妻，对于林小佳的死是真的难过，还是因为林小佳死了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难过。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人都死了，无论答案是什么，对于林小佳来说，都毫无意义。

　　他看向楚杰，果然，楚杰的脸上也带着不忍，对于一个十多岁未成年的男孩来讲，家人和外界的认可极其重要，这是培养他们独立人格和正确三观的必要条件，但是很显然，林小佳的生活环境中并没有这种来自家人的认可。

　　林父认定了他教不好，所以宁愿把他交给学校，交给老师，从此认为责任也就交出去了，自己可以站在制高点上抨击否定一个孩子，作为父亲，他所做的一切都用心良苦，而林小佳则是他迫不及待想要甩出去的包袱，所以他将自己的付出一点一滴记得清清楚楚，不断说服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至于林母，女人的天性让她用哭泣掩饰自己，她哭的每一滴眼泪都是自己的武器，埋怨，哭诉，喋喋不休，似乎想让人感同身受，但这不是一个正常母亲的天性，她的孩子死了，她的眼泪却不是因为林小佳的死。

　　典型的孤儿式家庭教育。

　　似乎感受到了苏洋的目光，楚杰对他安抚的笑笑，这对夫妻已经让他们没有继续问询的想法，知道苏洋不想说话，楚杰道：“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林小佳为什么会自杀我们还在调查，学校也是一个重要的突破点，至少得弄清楚，孩子在学校为什么打架，你们说是不是？”

　　林父点点头，情绪稳定下来：“你们说的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小佳两年前从玉林实验学校开除后，我听人说至善书院不错，打听后就给孩子报了名，那学校一年放一次假，刚开始送进去得时候我们每个月都去看他，他是想转校，但我钱都已经交了，一学期总该上完吧，就没同意，后来半年后他也没提转校的事，我们还以为他变好了.去年冬天，学校打电话来说，他和几个学校里的学生一起跑了。我和他妈吓得是几个晚上都没睡好，那孩子厌学，性格有问题，和我们不亲近，出来了也不和我们联系，今天早上我们才知道，他想不开了。”

　　“孩子去年就从学校跑了，到现在好几个月，这么长时间，就没和家里联系过？你们也没找过？”楚杰皱眉，质问道。

　　“是啊，他不联系家里，我们也没办法，我和他妈急得不行，可上哪儿找他去。”林父苦笑一声：“虽然现在家里好过了，可就我一个人上班，我老婆是全职太太，我也想学电视里那样搞个寻人启事，可一家人总要吃饭吧，我一请假，工作就得拉下，那老婆孩子怎么办。”

　　楚杰默了默，点头表示明白，知道再问不出其他，便道：“林小佳的房间我们可以去看看吗？”

　　闻言，林父有些尴尬的笑笑，他站起身，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有些烧红：“当然可以，不过他这么久不在家里住，里面乱得很……”

　　“没事，我们就随便看看。”楚杰和苏洋站起身。

　　“好，那你们跟我来。”说着，林父便将二人带到一个房间门口，直接拧开门把手把门推开，门内是一片漆黑，林父在右手的墙壁上摸了摸，找到开关开了灯。

　　“小佳好长时间没在家里住了，有些东西实在没地方放，我们就先放他房间了。”林父有些尴尬的说着。

　　楚杰点点头，扫了一眼屋子，面上并无异色，只是笑道：“林先生，这房间也不大，就我们进去吧，免得再弄脏你衣服。”

　　林父连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在外面等二位警察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