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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是我的清醒 ...

  •   我娘买了一堆药,天天熬成药汤往我嘴里灌。我想拒绝的,但整个人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喝一半吐一半,最后进肚子的仍有不少。

      喝着这些药,我恍恍惚惚记起一件事。

      我爹死后的头一年,我病了好一阵子,我娘找了个偏方天天给我熬药,药汤断断续续喝了有半年之久,稀里糊涂也把身子养好了。

      如今灌进嘴里的药汤与当初是一个滋味,这不禁让我心慌。

      再往后几日,不知天亮天暗,我一直被锁在家里。我娘看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张口闭口又提起香二姐的事。

      我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与香二姐又热络起来,秋五受伤的事仿若没发生过,定亲的事如同板上钉钉。

      就算钉了又如何,等他们知道真相后,一切会更加混乱。我娘是想让所有人都陪她疯吗。

      我不想束手待毙,我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香二姐出嫁那天,镇上热闹非凡,我娘也去庆贺了。她命我在家安稳待着,把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走之前她又补了一句,等过了今日,就把我送去给秋五。

      我不知道香二姐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秋五见了我一定想掐死我。

      寒风镇的习俗是一早迎亲,过午摆喜宴,热闹够了再等晚上吃酒。好久没人家办喜庆事,香二姐这趟算是撑足了场面,说是嫁人不如说招了个上门夫,这上门夫把酒楼生意盘得像样,一心要在寒风镇再开一间。

      我靠在墙边捧着“书生”发呆时,听喧闹的锣鼓敲了一路,后来又是喜庆的鞭炮声从巷口吵到巷尾,热闹得整个镇子都沸腾着。

      但那种热闹跟我毫无关系,只叫人觉得吵闹。

      今早,我留了个心眼,趁我娘打理贺礼的时候,偷偷把链锁打开了。我娘交代完事情便出了门,想必不到酒席散场是不会回来的。

      喝下去的药都想办法吐了出来,虽然过程很难受,但我没得选择。

      等吐完了,气顺了,我端起手边的碗怔怔地看着满满一碗素面。我想起凌遥之亲手喂的每一口满足,他那时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可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最喜欢的是有他陪着的每一餐。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的胃口已经被他养刁了。

      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我又去了瞎老头的茶摊。

      以前经常路过也没留意太多,如今想起这茶摊倒是风雨无阻天天都在,而今天比平时里更冷清。

      今天不去喝喜酒,来这里瞎晃悠。瞎老头眼神不好使,却能认出是我。

      喜酒有什么好喝。

      喜酒喜酒,沾沾喜气多好。

      我苦笑一声,与我无关。

      瞎老头端着一碗糖水放我跟前,你这语气苦得很,来喝糖水润润心。

      我现在看见汤汤水水就犯恶心,但这糖水不一样,说不定真的能润心。

      我浅浅抿了一口,略感意外,这是,槐花的香,这季节哪儿来的槐花。

      是咯是咯,放了些之前做的槐花糖,味道淡了些,你倒是尝出来了。

      我又喝了一口,淡淡的花香,就像被凌遥之亲吻时才有的甜。

      哎哟,不就一碗糖水么,不够再舀一碗。瞎老头念叨了句。

      他不懂,这不是一碗两碗的问题。

      瞎老头给我盛第二碗的时候,我在对街的巷子口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再度认清时,人已经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时候尚早,香二姐的喜酒宴一定正热闹,秋五怎么会独自跑出来,还往桥上跑。

      我本就打算晚些时候去他家候着,没想到他主动送上了门。

      上了河边的石桥,秋五左顾右盼地看了一圈,像在找什么人。但他什么都没找到,反而熟练地爬上桥头的槐树。

      这棵树,秋五已经爬了无数次,压弯了的枝干已经有了异样的弧度。我看着昏暗阴影处往上爬的秋五,心里不由得滋生出恶毒的想法。

      秋五爬到最高处,便趴在树上不动了。我沉住气走过去,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问到想要的答案。

      秋五。他爬得太高,我只得仰起头喊了一声。

      秋五听到我的声音,很快从层叠叶丛中探出头来,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猜得出来肯定不怎么好看。

      怎么是你?秋五借着夜色认出是我,立刻呵斥了一声。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是自己跑出来了!

      我最讨厌他这种尖酸傲慢的语气,好像所有人都欠了他的债。

      我骂道,到底谁要跟谁算账,上次的事还没完。

      上次?秋五举起随身携带的弹弓朝我弹出颗石子。你真是欠收拾,看我不打花你的脸。

      即使在不够明亮地方,他也能轻易瞄准我的位置,但我已经不会再任他欺负了。

      弹弓上烧过的痕迹哪儿来的,村屋是不是你烧的!

      那破地方烧了就烧了,你还死揪着不放了是吧!

      这么说,你承认了。我躲开石子,不怕他的嚣张。凌遥之的摊子也是你带人去砸的,是不是!

      你有病啊,谁他妈要砸他的摊子。秋五呸了一声,你也是够恶心的,其实你是个男的吧?

      我也料到这种事瞒不住,吓唬他道,既然你知道了,我更不会放过你,你烧了村屋,我就去烧你的屋子,你等着!

      你他妈敢!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个疯癫癫的娘,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

      我心惊且凉,朝他吼了句,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娘俩都是疯子!

      他砸来的石子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刚才那句话仿佛又在耳边回荡。我手心蹭蹭冒着冷汗,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胆猜测从心底冒出来。

      一时间,盘踞在心里的疑惑渐渐明朗起来,而那些连不起来的断点也逐渐有了方向。

      我回到家后翻遍了每个角落,终于在我娘的床板下发现了一封信。当我颤抖着双手展开皱巴巴的信纸,看完上面的每个字时,整个人已经没办法再控制压抑已久的情绪。

      我娘一夜未归,镇子上出了事。

      秋五掉河里死了,淹死的。

      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气,腰间还缠着弹弓,弹弓上的皮筋断了一边。

      香二姐披着嫁衣冲到河边,抱着秋五冷冰冰的身体哭到当场昏厥,醒来之后又是难以承受丧弟之痛,哭到撕心裂肺再次昏厥。

      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发生这等悲痛之事,任谁听了都难抑悲叹之情。

      我也有悲叹,即便我对秋五恨得牙痒,也不至于如此轻视一条命。

      可那都只是我的想法,我还没来得及与我娘好好问上几句,就有人冲进我家把我带去了镇上的旧祠庙。

      他们说我杀了人。秋五是被我亲手推下河的。

      他们还说,村屋也是我烧的。

      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罪名,而他们却说得头头是道。

      他们是谁。他们有些是镇上的人,有些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好多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像是从喜酒宴上刚下来。其中一个带头的年轻人拽着我道,你竟敢害死我姻弟。

      听来,这人是香二姐上门夫的兄弟,一脸蛮横凶相,比活着的秋五还不好惹。

      我没害他。

      无人听我解释,只将我绑在地上。

      那个冒出来的姻兄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事惊动了县长,你就等着偿命吧。

      我娘赶来的时候,嚷着要替我松绑,被一群人拉开了。她急得直叫嚷,你们抓错人了,我家遇心不可能啊,绝对不可能,她一天都被锁在家里。

      有人瞧见她和秋五在桥上吵得凶。人堆里七嘴八舌的身声音冒出来。对,有人看见了,她和秋五一向不和。

      怎么不和!我娘叫着,他俩都快定亲了!怎么会不和!

      谁不知道她缠着姓凌的少爷,姓凌的瞧不上她,她就烧了村屋。秋五肯定知道这事儿,也被她推下了河。

      我听这凭空捏造的罪名,竟是想笑。

      你们看,她笑了!不就是她干的吗!

      姻兄上前甩了我一巴掌,骂了句臭婊子。

      我娘见了就疯了,冲上去与他打在一块儿,但她怎么可能打得过,很快就被拉开了。

      我一直以为我娘已经够疯了,没想到这一镇子的人比我娘更疯。

      我觉得活着真是比死了更累,但那只是一瞬而逝的低落。

      我得活着,活着才能见到凌遥之。

      寒风镇的事当真惊动了县长老爷,纵火加上杀人,我的罪名不小。

      那县长老爷我也是第一见,倒是比围在祠庙堂里的人冷静得多。叫嚣着要我偿命的姻兄见了县长老爷反倒脸色古怪,不过很快又嚷着我是祸水。

      我娘被人拉在一旁,只得喊一句,不是她。可那声音又很快淹没在更嘈杂的喧闹中,根本无人在意。

      县长老爷说了句安静,又让随同的人清了场,这才把闹哄哄的祠庙堂静下来。

      空了静了,我被拖到堂正中问话。

      县长老爷说了句我姓陈,板正脸继续道,说说吧,怎么放的火,怎么杀的人。

      没放火,没杀人。我抬眼看着他,冷着语气说。

      被赶到祠庙外的人又吵闹起来,留在堂里的姻兄跳脚道,满嘴谎话。

      哦?不承认。陈县老爷哼了句,对姻兄道,那你说说,她怎么个满嘴谎话。

      我那姻弟昨晚正好好吃席,突然被这女人叫去了石桥,还在桥上吵了起来。那女人做贼心虚,把我姻弟推入河里,可怜我姻弟根本不会游水,就那样生生被淹死了。

      陈县老爷嗯了声,这是你亲眼所见?

      姻兄冷哼,有人亲眼看见的。

      谁人?

      我看见了!有人从外面跨进来。

      我看了一眼,脸熟叫不上名字,但是镇上的人。

      我看见她在桥上和秋五嚷嚷了,我还听到她说放火烧村屋什么的。

      外面一片喧哗,我娘大叫了一声,你们不要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这都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姻兄骂回去,秋五就是知道太多,才会被她害死,这个狠毒的女人,就是杀人凶手。

      陈县老爷咳嗽一声,问道,你在何时看到他们吵架。

      就是喝喜酒那天晚上,天刚黑没多久,我喝多了,想去河边吹吹风,就听到她在桥上吵着,后来她就把秋五推下去了。

      我只觉得可笑,我连秋五的手指头都没碰到,怎么把他推下去。

      陈县老爷问,怎么推的?

      就这样,这样子推的。那人比划着,却动作别扭。

      我娘又嚷,我家遇心,心善得很,不可能把人推下河!

      心善还能挥剪子?之前秋五脸上还被她划可以一道,大家不信可以问我嫂子。

      正说着,香二姐被人扶着从门口出现,一旁有个年轻男人恐怕就是娶她的上门夫。

      你为什么要对我家秋五做这种事。香二姐哭得梨花带雨,顾不得身边的阻拦就上前推搡我。亏得我还信了你娘的话,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对我家秋五就这么恨吗。

      香二姐平日里性情温顺,但总管不住顽皮的弟弟,放之任之也纵容了秋五的蛮横,如今秋五没了,她却认定我就是罪魁祸首,发狠起来的模样也突然变得可怕。

      陈县老爷命人将她拉开,但香二姐从怀里抽出把剪子,朝我肚子扎过来。

      我没躲得开,疼得喘不上气,再低头一看,血已染了大片。

      后来的场面,已不是一个乱字能形容了,我娘也似疯了般挣出人群,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不是她干的,不是她!你们都疯了,疯了!

      我头晕得厉害,听着哭的喊的闹的吵的一合眼便昏了过去。

      醒来时,还在祠庙,不过没在正堂,而是在偏厅。手腕上还锁着铐,人倒是躺在简陋的席床上,身边不见熟悉的脸,只有个仪表威严的大汉守在半掩的门帘后。

      不消会儿工夫,我听到有人走近,再睁眼,见是陈县老爷。

      醒了,感觉如何。

      吸气便是疼,但应该死不了。我苦笑一声答他,还行。

      陈县老爷点点头,半长的胡子也跟着动了动,不过我见他年纪并没有很大,总之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怪。

      我觉着躺着不合适,便想爬起来,谁知陈县老爷摆摆手,示意我别动。

      既然醒了,就问几句话吧。

      他拖了张凳子坐到对面的不远处,看样子是要说不少话。

      讲讲吧,你在桥上,发生了什么。

      这事陈县老爷不公开审,却是私下问,不合适吧。

      怎么,还怕我把你屈打成招?

      我一呆,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一般。

      呵,你尽管放心,虽然我才刚到任,但跟上一任县官不一样,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这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我重新打量了他一眼,说,还是那句话,没放火,没杀人。

      继续讲。他很有耐心道。

      我把出门后先去茶摊喝糖水,又跟着秋五去石桥,之后再离开的事实陈述了一遍。期间,他问了几个问题,我都一一作答,无一隐瞒。

      你只问了些事便走了,之后可遇见什么人?

      我摇头,没见到。

      那还做过什么事?

      我摇头,立刻就回了家。

      现在有人瞧见你亲手把秋五推下河,你怎么解释?

      我苦叹,没做就是没做,证人就不会说谎吗,秋五爬在树上,我怎么个推法,何况他手里有弹弓,我就算近身都困难。我脸上还有被石子打伤的痕迹,推他下河?除非我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我忽然想到什么,又说,秋五一直在树上,不信你可以爬树上查查痕迹,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还能被人推下河?

      那槐树上压弯的枝干不禁浮现在我脑海里,不知不觉的,我就便脱口道,那比从树上掉下去的可能性还低。

      从树上掉下去。陈县老爷重复着我的话,若有所思。

      我连忙摇头说,我是猜测,这不是证词。

      那你和秋五的结的怨呢?

      他这一问,把我问住了。

      虽然我之前一直怀疑是秋五烧了村屋,但现在我已经放下这个念头,甚至于说,当秋五吼叫着让我回去问我娘的那刻起,我心里就有了动摇。

      对,我是跟他有怨,但都是之前的事了。

      陈县老爷追问,什么事,村屋被烧的事?

      我的心猛得收紧,着实不愿听到这桩事。

      我问过,前不久,寒风镇上被废弃的村屋突然起火烧没了,同一时间,镇子上少了个人,那人叫做凌遥之,说是在火里烧死了。

      我猛得一怔,不甘心道,他没死。

      哦?人人都说他死了,你怎么认为他活着。

      遥之没死。

      再听到他的名字,我整个人又绷不住情绪,我知道凌遥之没死,当我看到那封被我娘揉成一团藏起来的信时,我就知道了。

      那他人在哪里?

      我被问住了。是啊,他现在在哪里呢,我对此一无所知。

      积压在心底的难过情绪瞬间覆盖了不甘,我不自觉地红了眼,强忍住快要掉出来的眼泪。

      你的伤不轻,躺着吧。这事会查清楚的。

      陈县老爷忽然中断了问审,起了身。

      我看了眼门帘,忙问道,我娘呢?

      你娘情绪太激动,得缓缓,在案子审清楚之前,你就待在这里。

      我想见见我娘。我央求道。

      现在不行,再等等。

      我不懂要等什么。如果陈县老爷是个黑白不分的昏县长,他何必特意问这么多,直接判了我的罪便是。但他问得很细,看起来也谨慎,但又哪哪防着我,似乎是半信半疑,这是否说明我还有脱罪的可能。那让我见见我娘又有什么关系,还是说,他在怀疑我娘。

      可我必须见我娘一面,我要亲口问她一件事,和凌遥之有关的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你是我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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