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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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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艳阳高照,正是正午时分。
鸟雀不时啼鸣一二,落入院中,倒显得格外静谧。
何宝倩趴在床上,无比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十二小时睡眠。
“你这妮子,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起来换衣服!”房间门被猛地打开,李氏来势汹汹,抬起手就要朝那床扑过去。
“...!别揪耳朵!”
打扮妥当,何宝倩磨磨蹭蹭跟着妇人上了马车。
“娘,咱们就非去不可啊?”何宝倩嗫嚅。
一提这个李氏就发愁。
何宝倩去年已经及笄,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但是不知怎的,她好吃懒做的名声传了出去,并且被添油加醋吹了一番,说她空有其表,实际上大字不识一个,还贪财好色。
这一吹直接黄了两门好亲事。
今日宁王府举办宴会,表面上是设宴游园,实则就是给京城未婚的姑娘公子们办相亲晚会。李氏此番发了狠,定要给何宝倩择一个满意夫婿。
何宝倩扶额。
她本来以为穿到废物身上可以享清福呢。
就在几周前,何宝倩终于在某广告公司的工位上穿越了。
这年头美工也成高危职业了,还没大展宏图扬名圈内,何宝倩这个刚刚工作的小白就被社会996打败了。
那日宝倩在工位上摸鱼睡觉,总感觉有东西窸窸窣窣在耳边响。
她扒拉一下耳朵,“臭蚊子滚开!”
下一刻,何宝倩被老娘提溜着耳朵拽了起来。
“让谁滚呢?成天好吃懒做,了不起了?!”
何宝倩瞪大眼睛恐惧极了,自己孤儿一个,连亲娘都没见过,怎么就给别人喜当娃了?
再一看,好家伙,这汉服版型正,素材!
…但自己好像穿越了。
在府里住了这些天,她已经差不多摸了个七七八八。
自己穿越到一个名叫大魏国的陌生国家,原身则是个落魄伯爵府的独女。这孩子从小就被家里惯坏了,诗书礼仪样样不通,学会识字后再没读过正儿八经的书。唯独在丹青上有些造诣,可偏偏还爱偷懒耍滑,没有常性。
何宝倩乐了,废柴她爱当啊!上辈子她就想躺平了。她咸鱼本鱼,当个废材还不是绰绰有余?
只是看李氏这架势,想要过得舒服,又得自己想法子赚钱自己独立。她可不想挑个思想封建的古人夫婿,搭上整个后半辈子。
可怜自己身无长处只会画画,穿到古代居然还逃脱不了动笔。看来是五行多画命里缺金,得拿钱补!
此时二人下马车,何宝倩几乎是被母亲揪着下来的。李氏暗地里拧了她一把,“你若真不情愿,就给我老实多笑,我就不信一个都看不上你!”
宝倩听罢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话倒是不假。
原主本就身姿窈窕,尤其一张圆圆的小脸儿,配上那对柳叶眉杏核眼,喜庆又可爱。换了今早准备的胭脂色交领襦裙,更是衬得雪肤花貌,惹人喜欢。
若不是传出谣言,任谁看了不觉得是个顶好的闺中佳人?
只可惜宝倩早就盘算好,自己在人前稳当废物,绝不让李氏如愿。
离宴会还早,李氏要与一众贵女饮茶斗牌,便放任何宝倩自己去府里闲逛。
何宝倩有意寻个地方安静,恰巧花园有处假山建成了迷宫的样式。
宝倩偷偷溜进去,只见内里蜿蜒崎岖又四通八达,隐约还能窥见外面的情形,简直完美。
她扶着略有些湿滑的石壁,找了个阴暗处,准备借此小憩。
哪知她前脚进了假山,后脚又进来对年轻男女。情侣二人摸索片刻,竟摸到她所靠的石壁后面。两人搂搂抱抱亲亲,还时不时发出声响。
…这光天化日的也不知羞。何宝倩无语,准备挪个地方。
谁料她刚抬起脚,便忽地被一只大掌死死罩在了脸上。假山内光线太暗,她居然没有发现身旁有人!
“!”何宝倩瞬间炸了,下意识狠狠咬住那人。结果大手丝毫不松,反而捂得更紧了。
“先别动。”一道被刻意压低的男声悠悠飘入宝倩耳朵里,怕惊动旁人,他几乎是贴着宝倩耳朵说的。热气喷洒下来,挠得她耳尖发痒。
那人自觉方才做了出格举动,待宝倩站稳后就刻意保持了距离。
但被陌生气息裹挟着,宝倩却真的不敢动弹了。
她将视线低垂着,正落在那人手上。适应黑暗后,何宝倩能堪堪看清那手的轮廓,加上刚刚的触感,她能断定,这双手生得极好,可以说是手模中的佼佼者。
何宝倩暗搓搓在脑子里构思美手图。还没脑补完,就见前方有一处影影绰绰晃动了几下,紧接着有两人摸出了迷宫。
“…”何宝倩满脸黑线。
假山里还不止一对鸳鸯,聚会狼人杀不成?她甚至怀疑老娘就是故意骗她自己闲逛好相看人家。
等到回了自己屋子,看她不把这些狗男女通通画下来!
经过这一遭,何宝倩彻底没了兴致,晚宴草草吃了几口,注意力全放在两桌男女宾客上面,用余光给他们连连看。
忽然,她目光一顿,宾客里有一人勾走了她的视线。
那人眉目清俊,身量也比旁人要高。蓝色衣衫本就瞩目,束在他身上更衬得肩宽腰窄,挺拔又不失儒雅。
但真正吸引她的,是他那双举着酒杯的手。
那双手骨肉匀称,关节分明,和假山中的那位不分伯仲。只是其中一只手被包扎了虎口,略失美感。
看这人身边围着不少人举杯奉承,又有不少贵女投去目光,何宝倩突然有个很欠的计谋…择日不如撞日!
“嘿,你这是盯上许侍郎了?”身旁李氏扯了扯宝倩,一脸戏谑,“瞅瞅你肚里半点墨水没有,还肖想状元郎呢!”
何宝倩:“…”
男宾女客,谁不盯着许侍郎呢,她怎么就不能看两眼。
不待李氏再开口,她从桌上顺了杯茶,换上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优哉游哉溜到对面宴席。
瞧见四周的目光聚集,何宝倩清清嗓子,朝许牧川恭敬道:
“许大人,方才小女在花园险些被猫伤到,多亏大人出手相助才得以脱险,只是不想却伤了大人。小女过意不去,特来敬酒一杯以表歉意。”
许牧川:“…”
一时间,两座宾客皆沉默了。
京城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宁王妃对猫毛过敏,府里绝不可能出现猫。这何娘子明目张胆这样说,难不成是想勾搭许侍郎?也忒不要脸。
李氏险些被吓得打翻了酒杯,她简直要惊掉下巴。之前她是有心让宝娘自己寻个喜欢的夫婿,可也没想到宝娘这么莽!
何宝倩却是自如,面上还是笑盈盈的,依旧端着酒杯举止妥当。
许牧川定定地看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团脸少女,一时间拿不准她的意图。这人表面上似是贪图他的美色,实际上眼睛里连他的影都没有。
如若正常,他面上敷衍解围就可了了此事。但此时这女郎的举动颇有点意思,于是他依旧面色沉静,也状做恭敬:
“娘子莫不是认错了?许某确实伤了左手,只不过这是前日工伤。且男女私会事关女子清白,许某是万万不敢的。”
“对对,许郎君这是前几日上值被碎瓷器划伤的,何娘子可莫要乱讲!”周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却寥寥几人为何宝倩解围。
许牧川见场面收不住,恐怕真伤了女孩家的颜面,正欲开口解围,却见何宝倩先上前一步:
“若真是如此,倒是小女的不是。叨扰许大人了,我自罚一杯。”说罢,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许牧川险些被眼前的笑脸晃了神。
瞧着笑脸更灿烂的何宝倩,许牧川紧了紧衣袖,莫名觉得自己方才是被戏弄的那个。
许牧川是何等人物,当年连中三元,年仅十七考中状元,二十一岁便爬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并且家中只有母亲一人,背景简单,后宅也干净。
关键此人才华惊人,长相又俊美,是京城适婚的男子中的翘楚,更是后宅女郎们饭后茶余的闲聊主角。
谣言当事人自己锤自己,捆绑的还是京中的当红单身汉,何宝倩的坏名声彻底在京中火了一把。
这下连媒人也没影了。
且不说李氏是不是急得要命,何宝倩终于如愿以偿得了段清闲日子。
若说是清闲,那也只是表面上不必相亲的清闲。
这几日,何宝倩拿出了上辈子艺考集训的认真和速度作画。
她前世学了时日不短的中国画,又有西画的底子,笔下的花鸟人物比之这个时代更多出了一分神韵之外的妙处。
当今圣上喜爱书画,连带着民间掀起潮流,近些年京中的大书坊也开始做起书画行当。
这日何宝倩收拾好自己的笔墨,特地早起了一个时辰,只带着侍女春桃一人偷偷溜出府邸。
想着自己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她还是寻了一身月白色的男子衣袍。
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宝倩甚为满意。着上这衣袍,再描粗了些眉毛,若还能耍一把折扇,就是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风流郎君。
春桃知晓此事不能声张,早就到街上租了马车。二人悄悄上了车,直奔京城最出名的万柳书坊
谁料刚到街坊,便见万柳书坊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原是恰逢书院休沐,许多学子趁此时出来购买借阅,以至于书坊内人群拥挤,嘈杂声直直灌入耳中。
眼看这种境况,何宝倩叮嘱春桃在外候着,自己抱着画卷进了书坊。
何宝倩在扎堆的学子中奋力推搡出来。
她扶了扶刚刚险些被挤掉的玉冠,又紧紧怀中书画,这才无奈呼出一口气。万柳书坊不愧是京中第一大书坊,买书都像挤菜市场,人忒多!
行至柜台前,宝倩又点了遍数目,确信自己没落下画,这才趁掌柜得空时开口:
“店家,不知您这里可否寄售书画…”
四周声音喧闹,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
掌柜边算账边瞄了一眼何宝倩,瞧着是个稚气未脱的公子哥,不晓得有几分本事。万柳书坊规模大,寄售的书画本就数量众多,也常有没什么才气的人来自荐。
生意实在繁忙,掌柜这时只觉得不胜其烦,于是丢给宝倩一句另寻他处,便埋头算账不再理会。
早先看这忙碌的情形,宝倩心里也有几分揣摩,只是没想还未交涉就被人扫地出门。
重复刚才的程序挤出书坊,她被蹭得领儿也歪斜、腰带也松垮了,早上刚出门时的贵气浑然不见,倒真像那落魄公子。
“我看这书坊老板是个有眼无珠的。”上前接她的春桃已然明白, “咱们再逛逛别家,娘子的画这般好,怎可能被埋没?”
眼见春桃着急着凑过来给她整衣衫,宝倩只觉得今天出门前该看看黄历。
只是前戏都做足了,怎可轻易放弃。
主仆二人结过车钱徒步前行,期间还尝了不少吃食。眼见太阳悬着越来越高,街上行人也逐渐变多起来,街市在正午前迎来了第一个高峰。
五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何宝倩此时只觉得晒到不行,又被熙攘的行人晃得眼晕,拉着春桃闷头拐进附近的窄巷里。
正巧拐角刚过,巷子尽头露出一个牌匾——简墨斋。
“这个位置竟也有书坊?”何宝倩来不及讶异,便循着风闻到一股清凉。铺子内好像熏了竹香,丝丝甜意直接钻入她的身体里。
现在正是上午忙碌时分,但书坊内只有零零散散几位学子。门外三两株斑竹斜过,随风摇曳,打下一片光影错落。
便是不乘凉也要去碰个运气,这般考虑下,宝倩带着春桃踏入书坊。
掌柜本就清闲,见店里突然来了位揣着书画的俊俏郎君,赶忙上前接过,替她放在柜台上。
“郎君可是要寄售字画?”
听语气是位和善的。宝倩心生好感,浅笑着展开画卷:
“劳烦先生过目。”
“哎呦,可不得了,朱掌柜到哪里收来此等妙笔?”
未等掌柜出声,一个小厮扮相的男子横了过来。 “今日我没替郎君寻着书,你便卖我一幅如何?”
掌柜也不恼,乐呵呵朝那小厮道:
“我还未和这位郎君商议,你倒先急起来。”
说罢摆摆手让他腾出空间,仔细观摩起宝倩的画。
几张下来,其中有宣纸作画,寥寥几笔就勾勒得极其准确,有些则用绢布,着墨深浅有致,好似活物。只觉得这些画虽然技法上与现在流行的略有不同,但作品实在精美,前途不小。
“郎君的画当真是极好!只是我见郎君的人物画很有几分功底,遂还有个不情之请,郎君可愿听?”
见掌柜的本满眼欢喜,现下又露出难色,宝倩心里不禁有些打鼓。她蹙了蹙眉,小心开口:
“掌柜不妨先说说看。”
“不瞒小郎君,我手里有几个话本,正需要寻人来做画刻板,只是不知郎君对风月题材是否介意…”
时下文人雅士虽都喜爱丹青,却少有人看得上世俗话本,更是羞于为有关男女爱情的风月话本作画。以致风月话本虽在各阶层中流行,却因作画之人参差不齐,少有精品出现。
宝倩自己本就喜爱人物故事,况且话本较之普通字画容易周转,也算一举两得,
“掌柜是懂书画之人,若故事合适,在下就谢过掌柜了。”
“郎君当真是洒脱随性!我们不若今日就签订契约!”朱掌柜听罢欣喜,立即挥手做了契书一份, “往后郎君的字画也可低价在小店寄售。”
二人一拍即合,当下就商议好价格并付下定金。宝倩心中自然欢喜,只是签字画押时,她悬着的笔滞了滞,还是在契约上书下何玉二字。
“何郎君莫要急着走”,早就等在一旁的小厮终于有空开口“今日我便买下郎君的画,叫朱掌柜日后没处框我!”
朱掌柜作势要赶那小厮,却被他嬉皮笑脸贴了回来。见此玩笑,何宝倩不自觉眉头高扬,两眼弯弯 ,愈发神采飞扬。
经过此番笑闹,三人也变得相熟,宝倩直接请小厮挑选一幅,待朱掌柜估价后便卖与了他。
小厮将宝倩送上回府的马车,相互道别后朝东街的夺魁巷走去。
穿过闹市区买下几样吃食,那小厮满载而归,推门进了巷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
“郎君,新出锅的灌汤包子。”小厮吕峰轻轻叩响书房房门。
“嗯,先拿进来吧。”许牧川正抄录一个孤本,头也未抬,只出声让吕峰进屋。
“郎君还是改不了习惯。”吕峰笑眯眯将包子放在矮几上。
包子还有些烫手,掀开笼布后香气霎时溢满整个房间。
许牧川结了句末,洗净毛笔,将笔轻轻置于笔架。
少时读书不易,他早已养成抄录书本的习惯,即使现在许多书能轻易买回家,总也要趁休息时抄下心里才舒坦。
举着包子正欲下口,许牧川忽地一顿, “叫你寻得那地貌志第八卷,可有寻到?”
“书卷未买到,丹青却是寻来了。”吕峰从怀中小心取出画,是幅鸟雀戏竹图。
画中鸟雀伶俐可爱,模样似要起飞,倒是能给书房添几分明媚。许牧川嘴角微翘: “就挂于书房吧。”
末了,从吕峰哪里收回剩余的铜板。
“怎么只剩这么一点?”许牧川蹙眉, “早上不是给了你二两银子?” …若是买吃食决计不会用去一大半。
许牧川不确定地开口: “这幅画你可是花去了一贯钱?”
瞧着吕峰躲闪的神情,许牧川默默放下手中的包子。
“…”
再看这幅足有一册书价格的小品,许侍郎只觉心痛。
他刚租下这宅子不久,为了方便上值,特意寻了个位置较好的街巷,缺点就是,比之前的宅子足足贵上几倍。
本来只想简装一下的许侍郎此时心里默算本月余钱,他什么时候才能提俸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