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渡》棠李小满

7、无知无觉的冷暴力

　　我这个没有靠山的无名小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这九重天了吧。
　　琼楼玉宇都在五彩祥云之上，这些九重天上的仙君们，都自带一种傲然天地的神色。而那些路过忘川的鬼魅们，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猥琐不堪。

　　泰媪，日游神，夜游神，三个神君领着我走了好长一段天梯。云里雾里，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我数得清清楚楚。
　　无数的神仙位例两侧，他们怎么评说我，我都听烦了。
　　“这个东西很是神奇，听说它的精魄都不在三界之中啦！”他们称呼我为东西。
　　“人不人，鬼不鬼，也来九重天，莫非还想飞身成神？”谁说的，成神成仙我才不稀罕了，得有多无聊。
　　“彼岸花，是她唤醒了彼岸花？真是妖孽啊！”什么时候三界之中还有妖孽？

　　“小鬼，跟紧了。”泰媪回头看我一眼。
　　我这小腿立马蹦跶起来，赶紧跟上。一团云雾过来，我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小神，参加天尊！”
　　我也学着泰媪赶紧行个礼。但我不是神，所以，我闭着嘴，什么都不说，只做就好！
　　“众仙家请起，阴司天帝已经知会我此事。今日特请来司命星君，送这娃娃入命轮之中，一直问到它初始来处，一切就会明白。”
　　“谢天尊！”

　　“这位……”一个和蔼可亲的仙君随即向我走来。
　　“仙君，你叫我小鬼就好！泰媪他们都这么叫我！”我抬眼看了看泰媪，这个命轮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去吧！就是在里面睡一觉。不管是轮回转世多少回，它都能追溯到你最初的样子。”夜游神好像看懂了我的心思，在我耳边悄悄说了一阵。
　　“嗯！”睡一觉，那就好！我别的本事没有，偷睡的本领是练出来的。眼睛一闭就能睡着。我冲着夜游神笑了一笑。
　　他好像比我还紧张。

　　“请！”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跨入命轮之中。
　　仙法驱动，我一闭眼，就暖暖地睡着了。
　　我不知道那些观看的仙人，神君，天尊们都看见了什么。不过我睡得特别香。就像一个好梦，做了千年万年，都是甜丝丝的。
　　等我醒来，我已经在一个四周水幕的高台之上。

　　“这是哪里？泰媪，夜游神君，日游神君，你们在哪儿？”
　　除了哗哗的流水声，连个喘气的虫子都没有。
　　临水看了一下我自己，一身白衣，难看死了，除了耳环，红绳，其它饰物都不见了。

　　“三界之中，怎么会有司命星君的命轮都转不到头的命数呢？”
　　“是呀，真是奇怪了！”
　　“她这个命轮那么奇特，仿佛比混沌初开还早！”
　　“天尊都没有法子的事，我们就更不懂了。别说了，把这些东西放下，赶紧走！不然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呢！”

　　隔着水幕，我听见几个仙蛾的谈话。
　　他们是要将我一直拘禁在这里么？
　　万一，他们找不到法门探出我的缘起，这里即没有忘川水，没有亡魂的记忆，我该怎么度过这无止境的岁月？
　　我以前总埋怨忘川河上孤孤单单，时日漫长，不想现在失去了才知道那样的岁月也是无比怀念。

　　不知道这些水幕有什么蹊跷？手摸一摸，脚探一探，还真有意思。
　　水幕经我触碰，就会逆流，还有声音。脚下的水圈，轻踩一下，就会回旋出各种光景。这不跟我的水钟折子戏一样吗？

　　不出两个时辰，我就摸索出了水幕的门道。由下而上，宫调，商调，一直到羽调。以一处起，我做了记号，从左往右，黄钟宫、道调宫、无射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高宫。以水为弦，我可以自行演奏各种曲调。
　　踏水而出的画面，我都可以自行配曲了。

　　只要你能找到一件趣事，并为此无止尽的专研进去，无尽岁月，也没那么难熬！

　　管它那么多！
　　我在不沉木上，熬汤也熬了几千年，并无生厌之心。现在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做一些事情而已，
　　而且，保不齐哪天我就陨灭三界了。

　　“什么？天尊点了那个东西留在我们浩渺瀛洲？”
　　“是啊！她很快就跟你我一样是个小仙娥了。”
　　“太不公平了，我这朵睡莲可是在斗姆元君座前修习道法万年才能来这浩渺瀛洲。”
　　“这个我倒不生气，我只是害怕，不知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万一是个凶灵饿兽什么的，我们可敌不过她。”

　　她们怕我？她们都还没见过我呢，就怕我。
　　我对着水面，跟自己说着话。
　　哎，这几千年来，泰媪也没有交给我什么法术，不然我变个木偶什么之类的，做个伴儿也挺好的。

　　不过，很快，我就琢磨出变化水娃娃。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这些水比忘川水灵力充沛多了，可以抓取过来揉捏成型，可大可小，可灵可巧。
　　我照着夜游神君捏了一个小神官。

　　“眼眸星一颗，烁烁照银河。彼岸花照影，思念渡冥河。小神官，你说，从来都没有谁跟我说起过这彼岸花，我怎么就能知道这个花名字呢？”

　　“你们放她出来！”水幕外面好像吵起来了？
　　“神君，这水幕是北极大帝的不灭泉，我们也无能为力。”
　　“你家瀛洲主人呢？叫他出来！”
　　“小神君，神官大人去了天尊那，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

　　“哎，哎，你不能硬闯啊！”
　　“小鬼，小鬼，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是夜游神君！
　　“夜游神君，我听得到！”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关心我。这种感觉，太幸福了。
　　“小鬼，你别着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神君，没有关系，这里也挺好的。我就是换个地方，还不用熬汤。你看我几千年里无人问津，也过得挺好的。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你这个小鬼，都被关起来，心还这么大！”
　　“神君，我真的会没事的！他们也关不了我多久，没准很快我的灵魂就烟消云散了。”
　　“你说什么呢？我不会让你消散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以前？以前你认识我么？”夜游神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认识以前的我，如果说我经历了很多世，他认识我的哪一世呢？
　　“神君，你以前就认识我么？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吗？那时候，我是什么啊？”

　　突然，外面就没有声音了。
　　“夜游神君？夜游神君？”他们都不见了？！

　　“小神官，你说，为什么他们就这样关着我？是，我真的很可怕么？可我只是不沉木上的因缘际会长出的一个小鬼。除了熬汤什么也不会，连个保命的法术都没有。”

　　“水流旷远，历世弥久，渺弥。你可以出来了。”水幕应声，突然就落下来，一个神官大人就站在我面前。
　　此人一身白色镶金长袍，周身泛着淡绿色仙气，面容俊朗，眉眼冷清，不怒不喜，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水官大人！？

　　“渺弥！这个名字，你可喜欢？”水官大人问道。
　　“无所谓！”我一直想着有人给我命名，这样我就能入道法，至于叫什么名字，我真的无所谓。
　　泰媪说过有了名字，就是第二次出生。这就意味着我死不了啦。哈哈哈，藏不住内心的小欢喜啊！
　　福祸相依，夜游神君说得果然不错。
　　我这个小鬼，现在修的还是仙道哦！

　　“真没规矩，水官大人赐名，这是多大的福气！”一个小仙娥的话说得再小声，我都听得见。都是这个仙界养神啊！我这个小鬼在这住了这么一段时日，越发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就像，像一颗玉石去了外皮一般。

　　“渺弥，谢过水官大人！”要乖巧，谁还不会！哼！
　　她们几个可知道，水官大人一缕元神还是我温养了百日，才得以回归九重天的呢。我可是他的大，恩，人！
　　“日后，水官大人叫我渺渺就好！”就要气死你们，这个名字我不仅不在意，还要改一改！

　　“神官大人叫你渺弥，就是渺弥。这是规矩！小仙子，还不赶紧谢过你家神官大人。”司命星君也来了。
　　“谢过神官大人！”

　　“神官大人，万一有什么紧急事件，还请立即汇报天帝！天尊老人家此次闭关，何时出关，尚未可知。”
　　水官大人点点头。不再多语。

　　只要我现在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就没什么可操心的。

　　“过来！”
　　“我？”
　　“嗯！”

　　走过去，神官大人把那条彼岸花的手链又还回来了。
　　“这条手链，不是有问题么？天尊为什么不把它融了？”
　　“所有法器也是三界因缘际会所成的灵气，灵气初开，没有好坏。”

　　“右手一根红绳，一条手链，好像……有点多。”这红绳就摘了吧。对了，还有玛瑙耳环，也是鬼市里面的东西。这些原本虚假不存在的东西，就莫名其妙从那些魂魄的记忆周天之中带了出来。来路不明，说不定还会招来什么祸事。

　　“渺弥。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这里站着。”一个领班仙娥把我拉去门廊窗户外站着。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
　　“她什么都不做，我们才无功也无过。我才没心思教她。而且，就这么站着，她哪里也不能去。日子久了，她就是这门口的一根木头。岂不很好！？”
　　“对哦！这样我们的瀛洲就只是多了一根木头，而非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仙娥。”
　　这两人满心欢喜地走了。

　　这仙家看问题果然不一样，阴司里面的小吏逮住一个小鬼，都死命让它们干活。

　　浩渺瀛洲跟忘川河下的幽冥之境好像也没有太多差别，也是水汽蕰氲，湿润润的样子。小仙娥们每天从我面前走过，忙忙碌碌的样子，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水官大人每日卯时出，亥时归。那些时段，我都迷迷糊糊，所以我都没看见他几回。

　　在不沉木上熬汤，我可以夜以继日，不眠不休。但是，没有了榆树叶，我也就像个凡间女子一样，日出醒，日落睡。这领头的仙娥姐姐还以为让我日夜守在门口是一种苛刻待遇，不想对我来说靠着门廊好好睡一觉是几千年来的一种享受。
　　她们大概不知道，我这几年前来，别的没学会，神游的本事可不小。站着可以，闭眼可以，做梦的时候就更可以了。

　　“渺弥，你还真成了个木头啊！？”一个仙娥一脸嫌弃地看过来。
　　“这个仙子怎么这么没脾气，这门廊都站了快一百年了吧。不吵不闹，不说话，也不笑。”
　　“我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神官大人都没说什么，我们操那个心干吗？”
　　“走吧，走吧！”

　　这些话她们都不记得已经说过很多回了么？我就睡了几觉，她们怎么就百年了？

　　“渺弥，进来！”
　　“渺弥，进！来！”
　　神官叫我！
　　“来啦，来啦！神官大人，有什么事么？”
　　“磨墨！”
　　磨墨，我在行！暮染也喜欢叫我磨墨。

　　“三滴水，研磨二十圈；再滴三滴水，研磨十圈；最后再滴一滴水，研磨二十圈。神官大人，是这样，对吗？”
　　“嗯！”
　　果然，水官大人的元神里还有暮染的喜好！

　　我熬的汤，可以让人忘却前世；我磨的墨，能写下今生。好像，都是极好的事情。

　　外婆确认过了，水官大人真不认识我。一个神官数万个分身，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一年之内要除去各种厄事。好不容易元神归位，哪能记住那么多。

　　“渺弥，你嘀咕什么？”
　　“我，有吗？可能是，好久没人同我说话了，我一时都点激动？”
　　“为什么很久没有开口说话？”
　　“仙娥姐姐每天就让我站在门廊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哪里都不能去。自然，也没人跟我说话！”
　　“多久了？！”
　　“很久啦。从第一天开始就这样了！”
　　神官大人，第一回认认真真看了我一眼。

　　“神官大人，我还要做什么？要不，你让我多做点事吧！其实，我会还会熬汤、养花、喂鱼、暖被……”
　　“暖被？”水官大人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天界之中，没有这样的差事！你出去吧！”
　　“哦！”我这个渺弥，就乖乖地又去站门廊。

　　不想此时，日游神君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神官大人，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小鬼！她就像个木头一样处在门廊那里百年了，你看都不看她一眼。说什么仙界温养，以防戾气。她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小鬼，都要被你折腾出怨气了。小鬼，跟我走！找天尊说理去！”
　　“日游神君，我没有觉得啊！不沉木上几千年也没有谁同我说话，我也过得很好！”
　　“那不一样！你过来！跟我走！”日游神君拉着我就往外走。

　　“这位神君，渺弥在我这里，一切自当听我安排。百年千年万年，自有终期。你我都不得妄加干涉。难道你不想她滋养完毕，补完灵魄，寻到缘起？”水官大人，瞬移至门外，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是滋养么？这是虐待！一种冷暴力的虐待！”
　　日游神的一番话，好像是告诉我故意冷落是不对的。神官大人是故意这样对我的吗？为什么？

　　为什么，我来九重天这么久，从来就没想过这些，为什么留在这里？为什么大家都对我熟视无睹，不闻不问？为什么要故意冷落我？
　　这些，我现在要想一想么？

　　“日游神君！莫要在此对神官大人无礼！”
　　“夜游神君，你也是来接我的吗？泰媪是不是熬汤熬累了？她想我了。”夜游神君也来了浩渺瀛洲。
　　可怎么觉得，这些神君，神官一起出现的时候都没有好事！

　　“你怎么忍得下去！你我在奈何桥上看着她成长几千年，虽然不曾多加关照，但也没有这般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你赶紧跟我走！小鬼，你就在这好好听神官大人的话，我们有空就来看你！”夜游神君拉着日游神君就往外走。

　　“我知道啦！我会乖乖的！”
　　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重要，还真有点不习惯。

　　“彼岸花照影，思念渡冥河！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个小鬼要去滋养补齐精魄，不应该到忘川河底，你的幽冥府吗？”日游神突然向夜游神说出了这句话。

　　夜游神的幽冥府？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闭嘴！”夜游神捂住日游神的嘴，再一个眼神问过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彼岸花照影，思念渡冥河？这句话，你们是从哪儿听说的？”水官大人还是很淡定地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小神君。三界之中，先不说很多年都没有彼岸花这个物种，更甚的是，这三个字早已是三界之中的禁忌。

　　这句话是我说的，又闯了什么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