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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合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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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珂站在门外,屋内的三个男子连带着一个仵作却安静非常。
半晌,几人才从屋内出来。
“死亡时间有些久了,背上和心口各有一处致命伤,被刺中的时间间隔很短,看不出死者第一时间受到伤害是哪一处。”江照年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萧疏淡淡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听得聚精会神的玉珂,不自觉走了两步,挡住了另外两个男子的视线。
原因无他,江照年的视线太过直白,叫旁人一看便知玉珂身份不简单;而韩千尘在长安有“玉面判官”之称,一双眼睛能看透大多掩藏在表象下的暗流,玉珂的特别之处自然也不在话下。
正如萧疏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一定瞒住了他,也如方才江照年困惑的致命伤究竟在哪一处。
“江大人可有看过死者的手臂?”韩千尘提起案子,整个人都有些锋利,却不似方才那般直来直去,多了一些耐心,“两边手肘都有擦伤和淤青,膝盖也有,说明死者在死前曾向前摔倒在地过。”
“意思是他一开始是后背那一处受到了袭击!”江照年恍然大悟,“可一般人摔倒的时候不是会下意识用手撑住身体吗?为何他的手掌没有丝毫痕迹。”
萧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因为他抱着香炉啊,香炉上还有他的血,可见死了也不愿放手。”
“国师所言非虚。”韩千尘点了点头,“香炉是有重量的,所以手臂的淤青擦伤和淤青才会如此严重。”
萧疏又打了个哈欠,忽然看见玉珂在对自己使眼色。
小宫女胆子这么大了?
他看向韩千尘,佯装无事道:“我去更衣,稍待再议。”
玉珂胡乱行了礼,眼巴巴跟在他屁股后面,走出了两人的视线。
韩千尘在看见玉珂脚上的鞋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是皇宫女官统一制式的鞋子,穿在那人脚上,倒像是派来的眼线,看来圣人并没有完全信任那个来历不明的国师。
因此,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江照年脸上有点僵硬的笑容。
而萧疏脸上的笑意说得上如沐春风:“玉珂眼睛生得真好看,做什么总是垂着头,应该多看看我,也让我多看看你才是。”
玉珂自动忽略那些有些放纵的话,说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疑虑:“大人,我记得纯玄真人早上说过,那些书信往来有个买香炉的人,若真是买香炉,何必从背后偷袭?”
萧疏的心情很不错,手指在腰间的双耳结上摩挲着:“那依你之见?”
“当中一定还有蹊跷!卧房火场有酒香,但按理说该烧掉的东西一样也没损毁,分明是有人刻意将众人引过去好瞧见的。”玉珂毫不犹豫道。
“你倒是敢说。”
泉水般清澈的笑声流进耳畔,玉珂忽然醒悟,自己竟在相处不到两日的人面前又强出头了。
萧疏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人,连圣人也对他多有戒备,何况昨夜他究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这么相信他……
难道这件事和他逃不开关系?
玉珂抬眉快速看了一眼,男子半阖着眼皮,像是在打瞌睡,又像是在思考。
她嗫嚅道:“大人……大人就当奴在乱说罢。”
“不,你说得很有道理。”萧疏将手从双耳结上拿开,慢条斯理道,“你放心,我会说是我的意思,不叫大理寺的人瞧出端倪。”
瞧见玉珂有些担忧的模样,萧疏蓦然想到了十四年前在自己怀中死死咬着唇,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的女童。
一样盛满担忧的眼瞳。
他鬼使神差安慰道:“韩大人就是名声吓人了些,但为人端方,即使你引起了他的注意,也说不上坏事。”
玉珂不好再说什么,低低向他道了声谢。
一整日忙忙碌碌,除了搜集到一些扑朔迷离的细节外,一样有用的东西都没寻到。
好似那堆书信已是结果,能完美地将整件事定性为人突如其来的贪念。
“天色已晚,我须得回城向圣人回禀一番,就不多陪了。”韩千尘翻身上马,对着江照年道,“江大人和国师在厢房休息一晚,我明天一早就到。”
不等人回话,枣红色的骏马已经拐了个弯射出好几步。
萧疏打了个哈欠:“好困,回了,萧玉来给大人我宽衣。”
玉珂刚靠近江照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叫了回去,她只好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一路小跑跟在了萧疏身后。
今晚她一定不会傻傻中计了,势要抓到萧疏的现形!
萧疏看见面前忙忙碌碌的小脑袋,还有脸上说不出的愁绪,忍不住逗弄:“玉司正担心破不了案?”
他好像习惯了玉珂的冷淡,自顾自道,“韩千尘眼里揉不得沙子,不会草草结案的,玉珂且看着吧。”
外衫被整整齐齐挂上了横杆,玉珂躬身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烛:“大人,夜深了,有话不妨明日再说。”
冬末春初的夜晚十分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玉珂躺在竹塌上装睡装得全身僵硬,忍不住伸了伸腿,竹塌就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在宁静的空气中万分刺耳。
她连忙稳住了腿,继续装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玉珂快要真的睡过去时,突然听见耳畔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她的精神陡然振奋起来:抓到了!
待那抹白色的人影消失在门扉处,玉珂才匆忙起身套上鞋袜。
院子里空空如也。
玉珂有些焦急,轻手轻脚走出院门往外张望。
外面也是空无一人,她急得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待冷静下来,不免有些气馁。
又转念一想,这样也算抓了个现形,便也不再计较。
正要回房时,脚边突然落下一枚石子。
她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左右张望了一圈。
又是一枚石子落在脚边,还有一声清朗的笑:“抬头,往上看。”
玉珂慌忙抬起头,就见萧疏一身白衣坐在房顶,今晚月色并不算亮,因而萧疏的白衣便显得十分耀眼。
“玉珂这么着急,是在找我吗?”萧疏拿起手中的壶喝了一口,一双凤眼清凌凌望着玉珂。
玉珂不免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夜深露重,奴恐大人受了凉。”
“我可不会受凉。”萧疏摇了摇手中的壶,“喝着烈酒呢,驱寒。”
玉珂习惯性转移话题:“大人半夜不睡觉,在房顶上作甚?”
萧疏指了指天:“看不出来吗?今夜月黑星明,大人我在观星。”他看向一旁的木梯,“玉珂可要一起?”
原本是想拒绝的,但玉珂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萧疏旁边。
她只好找话题:“大人还会观星?真厉害!”
“会一点。”
玉珂胆子又大了起来,她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在萧疏面前失去的女官谨慎:“大人昨夜也是在观星?”
萧疏转过头来,似笑非笑:“是啊,喝多了才摔着脸。”
玉珂不信,但没有别的证据,只好干巴巴坐在原地。
萧疏瞳孔没有焦距地看向远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壶中的酒。
“大人是在为案子烦扰吗?”玉珂小声道。
“案子?”萧疏有些不在状态,“哦,差不多吧。”
玉珂缩成一团,将手藏进了袖管里:“大人原是可以离开这里回宫的。”
“你想回宫?”
“是的。”玉珂犹豫了一会儿,“奴的好友被选去侍奉太子了,奴原想着宫宴上兴许能见到她。”
萧疏被提起了兴趣:“可我听闻东宫太子妃的名单尚未敲定。”
“宫里选人侍奉,和太子妃的册封是没有干系的。”玉珂委婉道。
萧疏挑了挑眉:“所以你之前那么积极,是想早日回宫见她?”
玉珂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你尽管查,有什么不好说的可以让我传话。”萧疏又喝了一口酒,“有韩千尘在,这案子根本拖不到春祀。”
“大人这都能猜出来?”
萧疏眯着眼睛看她:“韩千尘是科举少有的寒门子弟,初初殿选便得了实差,如今不过二十有三,已是大理寺少卿,他来这里是谁的意思,玉珂不会不知道吧?”
玉珂的警惕心又被勾了起来。
萧疏说自己是混吃混喝的国师,可又是如何将京中人士的细节摸得如此清楚?
她借着微光看了一眼仰头喝酒的人影,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动的喉结。
而且……他一点隐藏在自己面前的意思都没有,这又是为何?
是想通过自己告知圣人什么?
萧疏将壶中的酒饮尽后,便看见了玉珂一脸沉思的模样。
还是个不太会隐藏心思的小宫女。
“玉珂从前观过星吗?”
玉珂反应过来,却只想到宫廷生活的十几年。
贵人们的要求层出不穷,需要处理的事随着宫嫔的增加越来越多,就连看书都是挤出来的时间,哪里会在夜晚赏星?
何况是这般大刺刺坐在房顶上。
她摇了摇头:“不曾。”
萧疏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今日星星很多,这里原就是京郊最高处,视野也好,玉珂可以好好看看。”
夜晚没有一丝风,暗蓝色的天空里,越来越多星星一颗颗冒了出来,像是镶嵌在天幕上的宝石。
玉珂认真仰头看着,像是要把般景致刻进脑海。
“奴听人说,从星星上可以看见一个人的命运。”
萧疏声音有些低哑:“是有这个说法。”
玉珂有些好奇:“大人是否看见过自己的命运?”
“玉珂没听过一句话吗?”萧疏忍不住笑了出来,“医者不自医。”
“听过的。”
“观星也是一样。”萧疏缓缓抬头望向天幕,“没有人能准确看出自己的命运,何况,即使看见了,我也早就是困在星象中的人。”
玉珂想到自己看过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可我听说,星象是可以改变的。”
“就算能改变,那个人也不会是在局中的我。”萧疏今晚说了很多话,但没有一句玉珂听懂了。
她能够察觉到萧疏的低落,此刻也不好提出要离开的话,只好乖乖坐在他的身侧。
困意一阵阵涌来,半睡半醒之间,她仿佛听见萧疏的喃喃自语。
“星象说,改变困局的人已经出现,这个人,会是玉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