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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山神(二) ...


  •   第二天一早,众人由曹州牧派遣官差,一路护送至申州府衙。

      玉珂粗着声音向官差打听:“这位大哥,我听闻申州府县丞很是年轻?”

      一个长着大胡子的官差撇过头,打量了一眼小少年的细胳膊细腿:“是很年轻。”他指了指天,“听说是长安叶家的旁支,你从京城来的,叶家你知道吧?就是出了软脚驸马的叶家!”

      说着,周围的官差都笑了起来。

      大胡子官差又道:“若不是这次祥云镇出了这种事,我们曹大人还被蒙在鼓里,还好圣人记挂,立刻让国师大人来了,不然祥云镇恐怕得全镇搬迁。”

      玉珂摸着脑袋似懂非懂:“可今年的两次宫宴,叶驸马并没有出现过呀?”

      大胡子官差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情:“年前叶驸马来拜会过我们大人,然后就去了江南道,此时还不知在何地。”

      “大哥,你说这叶县丞上报的消息属实吗?”玉珂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问道。

      “说不好。”大胡子皱着一对浓眉,“出了事之后,曹大人带着我们跑了几趟申州县,了解到的信息并不多,已经尽数告知,兴许与真实情况还有出入。”

      旁听的萧疏和李佑阶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色接近傍晚时分,申州县衙终于到了,分明只是扬州下属的县衙,规模却相差无几。

      大胡子拍了拍胸脯:“曹州牧让我等护卫三殿下和国师大人,遣两个人回去报信便是,我们四人留下来。”

      玉珂笑得人畜无害:“多谢诸位大人,等案子结了,我们大人请诸位喝酒。”

      大胡子官差眼睛眯了起来:“叫我岳炎就行,不用劳烦国师大人,咱们的分内之事。”

      萧疏站着看了一会儿县衙大门,挑着眉毛毫不客气地道:“岳炎,你去帮我们寻个客栈,县衙太吵了不想住。”

      玉珂赶紧上前递出一袋铜钱:“辛苦了一路,给大哥买酒喝。”岳炎吓了一跳,并不想收,玉珂又道,“我们大人喜静,吃食也有些讲究,还请寻个好点的客栈,用岳大哥的名头就好。”

      岳炎这才有些明白,收了钱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大人破费了,我之前听说叶驸马来过申州。”他看着萧疏和李佑阶,把过咬得重重的,“大人和殿下风姿出众,想来是瞒不住的。”

      玉珂愣了愣,转头看向萧疏。

      萧疏却毫不在意:“无妨。”

      县城最好的客栈里,李佑阶大马金刀坐在萧疏对面,神情有些不忿:“我们到了此地,整个县衙竟然没有一个人接待?”

      “我们有什么好接待的?”萧疏反问,“不受宠的皇子,有名无实的国师。”

      李佑阶有些狼狈,但又挑不出错处,只好眼巴巴询问:“路上又花了一天,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按岳炎的说法,县衙肯定不会太配合我们。”

      萧疏道:“走之前已经和曹州牧约好,不日会有人带着圣旨来拆除山神庙,建造道观,但在这之前,我们得走一趟祥云镇。”

      “明天去?”

      萧疏摇头:“不,现在去。”

      玉珂立刻站了起来,显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李佑阶紧跟其后。

      萧疏却道:“玉珂和我一起去,三殿下守在这里,有岳炎在不会有危险,而且……叶驸马可能会来见你。”

      李佑阶傻傻地站在原地,像是有些不愿意。

      “对,叶驸马来了你就这样。”萧疏勾起唇角,“你说我出去玩也好,你不知道也好,总之,你只在意道观什么时候建起来。”

      他将袖中的荷包抛到李佑阶手中:“我们要争取在道观建成之时解决案子,这样才能消弭山神作乱的坏影响,让江南各地顺利捣毁淫祠,建起天家道观。”

      李佑阶举着荷包:“那这个是干嘛的?”

      萧疏整了整袖子:“里面是金银,试试能不能勾出当年那个神婆。”

      “怎么勾?”

      玉珂看萧疏有些不耐,甚至嘴角都不上扬了,立刻接过话头:“殿下,您可以说国师大人空有虚名,耽于四处玩乐,因而您并不十分信任,想找一个有真本事的帮忙看看。”

      李佑阶收起荷包,又问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神婆会上钩?”

      玉珂耐心道:“山神作乱若是人为的话,当初那个神婆定下的供奉规矩,也定然是幕后之人的要求,我们来这里查案,幕后之人怎么都会想办法来试探。若是不来,他们的注意力便是在别的地方,国师大人承受的压力就会大一些。”

      她最终总结道:“总之,殿下不必担忧,照国师大人安排,我们就有回旋的余地。”

      李佑阶现在懂了,也明白了玉珂的聪慧,于是他扯着脖子问萧疏:“玉珂机敏,在我身边定能随机应变,这样国师大人压力便更小了,国师不如将玉珂留给我吧?”

      萧疏眉心一跳,几乎有些咬牙道:“玉珂是圣人吩咐了,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我的。”

      “哦。”李佑阶颇为失望,转头看了眼窗外,“那你们走吧,我就不送了。”

      巷子里,两人和牵着一匹马的岳炎大眼瞪小眼。

      “小兄弟,我跑遍了整个坊市,只买到一匹好一些的马。”岳炎面有菜色,“天色有些晚了,只有酒肆食肆还开着,卖马的商人大多都回家了。”

      玉珂觉得共乘一骑有些不妥,自己说到底只是萧疏的下人,再怎么也不能冒犯主子。

      她急急忙忙摆手:“不妥不妥,我们大人有些讲究……”

      话音未落,萧疏已经从岳炎手中接过了马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玉珂:“出门在外,我没那么讲究。”

      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朝着玉珂伸出了手,“来不及了,你克服一下,别把我当成国师大人。”

      玉珂呆呆地看着萧疏朝自己伸出的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被蒙了一层昏暗的光线,依旧像玉一般温润。

      岳炎挠了挠头,偏着身子小声道:“小兄弟我没办好这件事,对不住啊。但……你看你的大人多好,有时候小小的冒犯不要紧,总之是大人允准的,若是不从,才是对不住大人的一片苦心。”

      玉珂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一抖。

      难道说……国师大人喜欢被冒犯?

      她艰难地伸出手,放在了萧疏的掌心。

      白色的广袖轻轻一动,玉珂就落在了萧疏的身后,她收起心神对着岳炎道:“岳大哥,三殿下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说话间,萧疏已经调转了马头,玉珂坐在后方,正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与萧疏贴得太近。

      可马鞍就这么大,玉珂左扭右扭,反倒挨得更紧了。

      萧疏的声音有点沙哑,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你别动了,一会儿我会骑得很快,你抓紧我。”

      玉珂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地将手放在了萧疏的腰上。

      脑子里忽然闪过第一次为萧疏更衣的时候,自己无意间触碰到的劲瘦腰身。

      大人果然对冒犯毫不介意,上次都没有,这次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吧?主要是一会儿自己摔下去,查探祥云镇的任务不就耽搁了?

      这么想着,她瞬间有了勇气,展开手臂用力环住了萧疏的腰:“大人,出发吧!我不动,也不会掉下去的!”

      萧疏整具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他有些不太自然地理了缰绳,朝站在一旁的岳炎点了点头,马匹如箭矢一般从原地射了出去。

      岳炎站在那里,看着一马两人渐渐远去。

      我看错了吗?国师大人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岳炎挠了挠头:这对主仆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害羞得不行,一个又像是混不要脸,转瞬间两人就掉了个儿,混不要脸的居然害起羞来……

      国师大人和那位小兄弟……不会是……

      他打了个寒颤,想起方才小兄弟将脸埋在国师大人背上的样子,深深觉得自己掌握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祥云镇离申州府衙有些距离,初春的夜晚,原本应当是有些寒意的,可疾驰了好一段距离,玉珂才发现,所有的寒风都被萧疏挡得严严实实。

      丝丝缕缕清风从萧疏的身侧流过来,裹挟着那股冷冽的雪松香气,玉珂第一次距离萧疏这么近,近到她终于确信,萧疏身上果然有一股草药的香气。

      国师大人他……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啊?

      即使他是前朝后裔,也没有做过什么悖逆本朝的事,反而在深夜为了案子奔波,自己是明晃晃的监视者,却依旧被他看作应当保护的人。

      玉珂心里有点软,怕说话听不清,只好偏了点头,企图离萧疏的耳朵近一些:“大人,你冷不冷。”

      萧疏的声音有些淡,顺着耳畔的清风滑进耳朵:“不冷,你冷的话可以靠我近一些,马上就到了。”

      在萧疏看不到的地方,玉珂终于不用掩藏自己的情绪。

      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声音却十分平稳:“奴不冷。”

      尚未跨入祥云镇入口,玉珂便闻到了一阵浓浓的血腥气,身下的马也不再往前,反而焦躁地在原地转圈。

      萧疏跳下马,又伸手将玉珂拉了下去:“镇子里还有人居住吗?”

      玉珂在地面站定,神情满是肃然:“有的,曹州牧说安排了人帮镇民搬家,可有的镇民并不愿意,毕竟他们的根基在这里,搬迁之后没有银钱收入,活下去会变得更难。”

      萧疏将马匹绑在附近的一棵大柳树上,领着玉珂踏入了镇子。

      天色不太好,一片阴沉,玉珂定神去看地面,还能瞧见没有洗干净的血印子。

      “大人,我们现在去找镇民,会不会吓到人?”

      “也许会。”萧疏环视四周,在一座门扉紧闭的平房前站定,“但这也正好能够印证我们艺高人胆大。且夜晚询问,借着镇民的恐惧心理,兴许能问到白天问不出的话。”

      玉珂恍然大悟,上前一步叩响了房门。

      半晌,门内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充满了警惕:“是谁?”

      玉珂放软了声音:“是圣人派来收服作乱山神的国师大人。”里面传来几串徘徊的脚步声,玉珂添了把火,“曹大人面圣才得来的机会,大娘您开开门,国师大人想问问山神到底如何。”

      房中似乎不止一个人,好一阵窃窃私语后,终于响起了门栓取下的响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探出头,仔细看了前方的玉珂,又打量了一眼萧疏,嘴角翕动了几下:“怎的没有官差?你们怕不是骗子。”

      萧疏在原地站着,忽而全身衣袍无风自动,颇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意。

      他噙着高深莫测的笑容:“国师就是国师,若是不信我,平山神之乱便更加难了。”

      老妇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抱怨:“袁大娘,你再疑神疑鬼下去,帮我们的人都会叫你赶走!”

      她将门全部拉开,玉珂便看见了一张消瘦的面庞:“国师大人,我们这都是一群妇孺,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想着一起聚在袁大娘这里,好有个照应。”

      萧疏点了点头:“无碍,你说之前还有人来找过你们?”

      袁大娘依旧有些警惕,并不说话,瘦削妇人道:“当初山神庙的人没有下来时,有个贵公子来过这里,说祥云镇将有大难,只是当时……那对男女逃了,大家自顾不暇,并没有在意。”

      玉珂凑上前,面容干净,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少年:“大家为什么会选在这位袁大娘家中?”

      瘦削妇人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袁大娘,小声道:“那天发狂的黑衣人瞧见袁大娘就倒了下去,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袁大娘失踪的大儿子。”

      玉珂了然,进一步道:“我与大人一路趁夜从申州府赶来,能不能进屋讨口水喝?”

      “这么远?”后方的妇女七嘴八舌道,“真是辛苦。”

      袁大娘藏在皱纹中的眼睛仔细打量了玉珂,终于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来有什么用?”

      玉珂哑然,好一会儿才道:“我是皇宫中的女官,来这里自然有来这里的用处。”

      那瘦削夫人看玉珂脸上的柔和散去,不自觉被其眼中的威严震慑,颇有些尴尬地拉开了袁大娘:“两位大人进屋说罢。”

      袁大娘没有进屋,只定定地站在原地。

      瘦削妇人道:“袁大娘的小儿子也是在山里失踪的,大儿子做了官差,自请去找弟弟,结果也没能回来,她精神便有些不大对头了。”

      玉珂点点头,恢复了之前的纯净:“袁大娘的小儿子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妇人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在狩猎队之前吧?好像是十一年前,袁大娘害了病,小儿子进山去找药了。”

      “十一年?”玉珂皱着眉头,对上了萧疏同样不解的神色,她试探道,“祥云镇最早有青壮年失踪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瘦削夫人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院中的袁大娘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屋内,声音像掺了砂砾,带着一股浓烈的嘲讽之意:“我是祥云镇的老人了,我知道。”

      众人便期待地望向她。

      “十四年前。”袁大娘看了一眼神色突变的萧疏,一字一句道,“十四年前的夏天,祥云镇有个后生坠了崖,落进了河里。大家都说他死了,我却觉得他还活着。”

      十四年是个奇妙的数字。

      萧疏想到不断变幻的星象,突然觉得有一条看不清的线,将每个人都缠在其中。

      挣脱不得的棋子。

      他有些惶然地看向玉珂,却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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