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连山雀相迎》京城宋十八

5、合奏

　　乾江十年初，赤枫山下正在修建行宫，太傅展鸿图在监工期间，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肆意妄为。

　　当地最有声望的连康年一家，带着所有村民誓死反抗，不料被展鸿图扣上了谋逆的帽子，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而连家幼女那段时间，正巧在赤枫寺祈福，所以躲过了这场灭门之灾。

　　“就这些？”朱世尘将手中的一纸密函，来回翻看了多遍，还是觉得这个身世有些简单。

　　萧穆耸耸肩：“活着的村民中，就只有一位还留在北宸，密探在边境处的一座破庙找到了他，可那人还是个疯子，嘴里胡言乱语的。”

　　“什么？”疯子？朱世尘顿时蹙起了眉头。

　　萧穆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殿下其实有所不知，赤枫山一带经常有野兽出没，当地的女子大多都自幼习武，所以连姑娘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从密函上看，连山雀的身世确实看不出一点破绽，只是，七年前的事情这么容易查到吗？朱世尘脑海中不禁又浮现起那双狭长的黑眸。

　　半晌，他将手中的密函点燃扔在一旁，长出一口气说道：“算了，明日安排她到内院来吧，以后和你一样，都是本王的贴身护卫。”

　　“啊？”萧穆闻言当场愣住，连山雀固然厉害，但她毕竟是女子呀，在内院中肯定多有不便。

　　而且，殿下身边有他一个还不够吗……

　　朱世尘自然是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过两日，等本王把萱姬献给皇上后，连山雀女子的身份可是大有用处的。”

　　萧穆心中不畅快，但万事以大局为重，他只得乖乖地退到一旁，帮朱世尘整理起案上的卷宗。

　　这已经是丞相差人送来的第五批卷宗了，上面详细记载了展鸿图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在朝中的一言一行，不仅教唆皇上饮酒作乐不理朝政，还提议增加赋税修建多处行宫，并且在朝中拉帮结派，构陷和自己不和的大臣。

　　朱世尘冷笑一声，云淡风轻地说道：“展鸿图那边，你去安排安排，该让他难受一下了。”

　　萧穆点点头，悄然离开了朱世尘的书房。

　　而松华雅苑这边，鹿蜀回来时已是傍晚。

　　朱雀此时正倚靠在房梁上，甩嗒着双腿，屋内并未掌灯，她借着月光，瞥见床榻上，忽然多了一道绿色的人影。

　　“你回来啦~”朱雀高兴地坐起身。

　　鹿蜀笑道：“有床不睡睡房梁，你哪里像个凡人？”

　　“凡人不可以睡房梁吗？”朱雀利落地从梁上跃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鹿蜀手中把玩着朱雀烧过的那枚木制鹿角，疲惫地说道：“放心吧，连山雀这个新身份已经安排妥当了，那个小王爷查不出什么破绽来的。”

　　朱雀放心地点点头，在鹿蜀旁边坐下，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志方找你麻烦的事被天帝知道了。”鹿蜀率先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天帝怎么知道的？”朱雀有点惊讶，这事只有她和志方知道呀，怎么传到天帝那里去了！

　　鹿蜀叹了口气，小声的嘀咕道：“抓刺客的告示都贴到天机馆了。”

　　“哦……你有心事？”朱雀问道。

　　鹿蜀不语，朱雀见鹿蜀一直握着那枚木质鹿角，心想：用于召唤鹿蜀的木质鹿角一共有两个，一个在她这，而另一个是在白泽那里，难道……

　　“白泽吗？”朱雀试探性地问道。

　　鹿蜀没有回答，只是悄悄收回了手指。

　　朱雀将鹿蜀的动作尽收眼底，然后邪魅地一笑，凑上前去故作生气地说道：“白泽那个家伙居然敢欺负你！明日我便找他评理去！”

　　“雀儿！”鹿蜀连忙拉住朱雀的袖口：“别别，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气,明明给了他鹿角，却从来不召唤我。”

　　朱雀看着她那气鼓鼓的表情，噗嗤一笑：“哦？那又如何，难不成~你心系于他啊！”

　　“你瞎说什么呢......”鹿蜀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

　　见朱雀的笑意越来越浓，一旁的鹿蜀急得直跺脚：“朱雀！天界就属你最顽皮！我，我不理你了！”语罢，一转身消失在了朱雀房里。

　　夜已深，鹿蜀走后，朱雀便一个人躺在床上，依旧是满脸的笑意。

　　虽然同为万年神兽，不过细算起来，鹿蜀比自己还要长个几百岁，可这性子倒始终如闺阁少女一般，有趣得很。

　　志方袭击她的事，大概是白泽遣昆仑弟子给天界报的信，所以才遭到了鹿蜀的嗔怪，啧啧啧，白泽这个榆木疙瘩~

　　想到这，朱雀晃着双脚，咯咯地笑起来，没过多久，困意便慢慢袭来，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睡梦中，她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片混沌之中，脚下是无尽的沼泽，一双手正紧拉着她的脚腕缓缓下沉。

　　周围有很多围观她的人，她看到了鹿蜀，也看到了应龙和志方，不过他们都好像不认识自己，和旁人一样，他们看她的眼神，有嘲笑，有厌恶。

　　朱雀害怕极了，她努力挣扎着想摆脱，但是却越陷越深......

　　砰砰砰！

　　巨大的敲门声响起，她脚下猛地一蹬，顿时睁开了双眼。

　　还好，只是个梦境！

　　此时的窗外已是蒙蒙亮，朱雀喘着粗气，缓缓坐直身体，抬手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这不是她第一次做噩梦了，自从来了人间后，她就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

　　砰砰砰！

　　又是一阵敲门声，朱雀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赶紧起身去开门，来者正是朱世尘的贴身侍卫、镇远军指挥使——萧穆。

　　“连姑娘，在下是来传话的，从今日起，你便开始到内院当差。”

　　萧穆还是一贯的彬彬有礼，语罢，还示意身后的嬷嬷，用软尺给朱雀仔细地测量了一番，并吩咐道：“连护卫的衣服，还需嬷嬷抓紧些。”

　　由于刚睡醒，朱雀的脑袋有些懵，在周围人一顿折腾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朱世尘的贴身护卫，而秦丰衣则被调往了镇远军营。

　　府中下人的手脚十分麻利，半天的时间，朱雀就顺利搬进了王府内院，厢房紧挨朱世尘的书房。

　　朱雀心中窃喜，可接下来的两日，她都没有见到朱世尘的身影，所以偷腰牌之事只能暂缓，先跟着萧穆学习起了宫中和府中的规矩。

　　毕竟神鸟出身，朱雀的聪慧自然不能与凡人相提并论。

　　任何事情，只要萧穆说一遍，她就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包括朱世尘的一切习惯及喜好，她全都能做到过耳不忘，两天下来，萧穆对她的学习成果夸赞不已。

　　第二日傍晚朱世尘刚一回府，就听说了连山雀记忆超群的事情，顿时兴起，让萧穆把她唤到了后院花园陪自己抚琴。

　　入秋后的夜晚，微风阵阵，王府后院满是白色的木芙蓉，朱雀第一次来，不禁感叹起镇远王的审美，真是颇为奇特。

　　漫天芙蓉花瓣之下，朱雀一眼就看见了端坐抚琴的朱世尘，他和白泽一样，都酷爱白衣，只是他的背影略显消瘦，一点也看不出是立下赫赫战功的镇远将军。

　　夜晚的风有些凉了，朱雀从萧穆手中接过一件藏蓝色的狐裘披风，缓缓向朱世尘走去。

　　琴声阵阵，朱雀走过去才发现，这声音居然来自一把很破旧的古琴，她探着脑袋看去，见琴头还有个奇怪的图腾，兴许是琴太老了，所以琴声也好像是从亘古时期飘来一般，余音萦绕，悠远绵长。

　　朱雀站在朱世尘身后，轻轻地为他披上狐裘披风。

　　“懂音律吗？”朱世尘声音温柔，手指在琴弦上来回摩挲，只是言语间并未抬头看她。

　　倒是许久没有和别人合奏了，朱雀顿时来了兴致：“回殿下，略懂一二。”

　　萧穆见状，忙取来一支上好的玉笛，朱雀手持玉笛在朱世尘身边坐下，薄薄的朱唇缓缓附上，霎那间，一道婉转悠扬的笛音响起，宛如来自仙界一般空灵，在花丛中绵延回响。

　　朱雀刚吹奏时，还有些生疏，不过很快便熟悉了起来，笛声与朱世尘的琴音完美融合，只是那古琴总透露着阵阵孤寂，这让朱雀吹奏得压抑极了，于是她大胆地加了一些变化，想让曲子从伤感的情绪中跳脱出来。

　　没想到，朱世尘为了附和她，竟也跟着变了一下，从悬崖峭壁到高山流水，虽然都只是些细微的改变，却让整首曲子听起来大有不同，仿佛从悲秋之际，一下走到了春暖花开之时。

　　朱世尘抬头看向身旁正认真吹奏玉笛的女子，她长长的睫毛轻颤，一袭淡粉色襦裙显得十分单薄，他突然停下正在抚琴的手，琴音戛然而止。

　　朱雀疑惑地睁开眼，却见那件藏蓝色狐裘披风，已经披到了自己身上，她稍一抬头便对上了朱世尘那同样狭长的双眼。

　　“本王还是第一次被人牵着鼻子跑。”朱世尘虽然语气带着斥责，但却并未生气。

　　朱雀见他不怪罪自己，便微笑着说道：“这曲子太过孤寂了，属下只是想让殿下开心些。”

　　她还真是一个爱笑的女子，明眸皓齿，丹唇外朗，那嘴角的弧度宛如一个小小的月牙。

　　朱世尘看着眼前的朱雀，突然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于是，他就这样鬼使神差的，将手伸到了朱雀额前。

　　“殿下可是在思念故人？”

　　清脆的嗓音将朱世尘惊醒，他故作镇定地从朱雀的发间捡起一片树叶，然后尴尬地收回了手。

　　“这琴是母妃留给本王唯一的东西，本王即便是出征也会带在身边，日后你若随军出征，保护这把琴便是你的职责了。”

　　他的双眸低垂，虽然口中自称着本王，可在朱雀眼里，他就像一个思念娘亲的孩子。

　　朱雀曾在聚仙楼中听闻，朱世尘的生母贤贞娘娘原本是凉川的和亲公主，一路远嫁到北宸，她为人和善，处处不与人争风，却在朱世尘五岁时死于一场意外的大火，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定是非常思念娘亲吧！

　　皇家之人自有天命，朱雀一时间竟然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将手中玉笛再度拿起，唇瓣轻启，是一首表达思念之情的凉川小调，她游历时听来的。

　　寂静的花园中，笛音缓缓，如恋人的呢喃，微风拂过，木芙蓉的花瓣随着笛音在空中飞舞。

　　月光洒下，二人的影子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