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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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十年，六月初八。
大兴国，凤翔街。
刚刚入夏，大兴国特有的芭蕉树便都渐青渐绿的热闹了起来，往常年这会都还是浅浅的黄色，可见，今年大兴的天儿比往年热了些。
大兴的夏没有蝉鸣，清晨的街道就显得格外清静，灰蒙蒙的天色还看不到什么行人，只有一些街边的茶棚里稀稀疏疏的坐着一些闲聊的行脚夫。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的皇帝又要给将军府的小公子赐婚了。”
旁边的人刚举起的茶杯迅速放下，略带焦急的说道：“又赐婚？不是说这小公子命里犯煞吗？这两年抬进将军府的花轿没有十台也有八台，但这新媳妇可没有哪个能活过半年的，不是病殁就是意外……眼下，谁家姑娘还敢往这尊阎王身上撞啊。”
“是啊是啊，而且我还听说……这幕府小公子好男风！经常在芳草街的梨花楼里点那些小倌娈童弹琴唱曲，这若是真的，谁家女子嫁过去都是苦日子啊！”
“莽夫！”另一人略带嫌弃的撇了这人一眼，“这慕家如今是什么光景，整个大兴谁不知道？在野军权在握，在朝兵部在手，论私交，朝野大臣哪个不给慕家三分面子，加上宣王偏护、三川洛氏加持，这慕家在皇都，简直就是权势滔天！哪个不想攀附？就算这慕小公子真的命里带煞且不喜女子，想把姑娘塞进慕府的人家也能从凤翔门排到弦乐坊！”
显然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在座的人都纷纷点了点头。
“我还听说啊，是陛下有意给久病初愈的太子寻个大靠山，这才想着把太子刚刚成年的胞妹赐婚给慕小公子，想让慕家帮太子日后登基铺好路。”说话人一边剥着花生，一边漫不经心的絮叨着。
“可这太子殿下当年可是害了慕家两位少将军的命啊！这才过去几年……慕家能放下这深仇大恨吗？”
“你可别瞎说！人家将军府的人都没说自家少将军惨死是太子殿下害的命，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抱不平，更何况，陛下若是下旨赐婚，慕家还能公然抗旨不成？那不是造反嘛！”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看来用不了多久，这太子府的花轿就要被抬进将军府了！”
七嘴八舌间，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经过，车里的人显然是听到了这些没有营养的闲言，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冷笑：想进将军府？她怕是没那个命。
慕青辰一边脱下身上的夜行衣，一边接过一旁江央递过来的翠色葬雪水纹衫，很自然的忽略掉了那些人对自己‘命里带煞且好男风’的评价。
在接过夜行衣的瞬间，江央的眉头便紧紧的皱在了一起，一抬手，手心上是一团殷红的血迹，“小公子，你受伤了？”
慕青辰没有抬头，一边穿着衣裳一边说道：“瞧不起谁呢？我就是出去杀几个……”
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慕青辰立马抬眼看了一下一旁专注于收拾衣服的江央，看到他没有什么反应，便不动声色的改口：“猎兔子而已，弓拉的太猛，溅了一身血。”说完有些庆幸的笑了笑，还好他当初十分有先见之明的选了这么个头脑迟钝的近侍，不然可就麻烦了。
收起带血的衣服，江央身上老妈子的属性又开始发作：“小公子，您身子向来不好，二公子三令五申禁止你跑出去胡闹，您这还大晚上偷偷溜出去打兔子……这若是被二少爷知道，我又要被骂了。”
眼看江央的眉头越皱越紧，深知江央性子的慕青辰抢先一步堵住了他嗓子眼里剩下的无尽唠叨，“二哥不是说让我代他去太子府探望一下大病初愈的太子殿下吗？礼物备好了？”
三年前，太子刚立了战功就突染怪病，两眼一翻昏迷之后就在床上烧火棍似的挺了三年，半月前才悠悠转醒。
江央素来脑子不会转弯，没顾得上慕青辰在故意转移话题，顺着他的话就走远了，“都是按着礼制备的，我再三确认过，不会给人挑出错的，”江央转身掀起车帘朝外望了一眼，“咱们这会儿路过长干寺，前边过了西善桥便到太子府了。”
慕青辰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衣摆，“准备了什么？”
“都是些平常的玩意，双色琉璃瓶、名家的宝剑、太子喜爱的帛画，”顿了一下江央又继续道：“哦，对了，二公子还格外嘱咐，要送一对如意过去，我便到库房翻了一对翠玉镶金丝的如意。”
仿佛知道了些什么，慕青辰微微扬了扬眼角，恹恹的眸色里添了几分笑意，“二哥什么时候也学会暗戳戳往人心口上扎刀了？就眼下皇城的局势，怕是没有一件事会让太子殿下觉得如意。”
又自顾的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慕青辰眨巴了几下眼看着江央，“圣医府里那位送了什么过去？”
“噢，您说那位啊，好像是送了个顶稀罕的玩意，我只是大概的听了一耳朵，说是……商周时期的宝贝，整个大兴找不出第二个来。”说着江央抬手抠了抠自己的后脑勺，一脸的疑惑，“也是怪了，往常那位可都是黑白不分的同您沆瀣一气，今儿个怎么这么大手笔的讨好太子呢？”
“他存心！”慕青辰差点跳起来，整个大兴都知道慕家和太子有仇，他还这般上杆子的献殷勤，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吗？
“这臭变态还真是知道怎么给我添晦气，我看他就是……”这邪火刚烧到后脑勺，慕青辰突然就静了下来，愣在那里眨了眨眼，“商周？”他转过头看着江央，神情有些不太确定，“那稀罕玩意叫什么？”
江央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后犹豫着开口道：“好像是叫……伽罗樽？听人说模样像个鼎。”
“嗯？”一听了江央的话，慕青辰立马轻轻皱起了眉心，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但那样的诧异中，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玩味，眉尾一扬，慕青辰轻轻呵笑了两声，原本嗔怒的脸色变得悠哉，依靠在绣着鹤降纹的蜀缎靠枕上，语调中透着显而易见欢喜，“敢送这东西的，整个大兴怕是也只有他了。”
一旁的江央不明所以，有些好奇的上前询问，“小少爷，您笑什么？这玩意儿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妥。”慕青辰答的爽快，“特别妥！”说完嘴角的弧度又扬了几分，“这东西，咱们的太子殿下早晚用得上。”
旁人可能不清楚这顶稀罕的宝贝到底干什么用，但慕青辰可是听那位说过，伽罗樽是他花了大价钱从一个盗墓的夜仙手里买来的，绝无仅有，是古时候给帝王陪葬祭祀用的，换句话说，就是给死人用的。
上一刻还想拔刀砍人的慕青辰，此时此刻心里赫然四个大字：甚得我心！
侧头看了江央一眼，慕青辰不明深意的扬了扬眉，“反正这倒霉催的现在已经够闹心的了，咱们再给他添块石头也压不死骆驼，你说是不是？”
对上自家公子那狡黠的好似在发光的眼神，江央缓缓的吞了一口唾沫，即便在光线不是很明朗的马车里，这人的睫毛都好似染着流光，轻轻颤一下，与那蓝色背纹的蝴蝶煽动翅膀别无二致，美的任谁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江央清楚的记得，圣医府里那位摆弄着银针药罐的青衣男子说过，他家这小公子是被高僧点化的狐狸精转世，惯会迷人心窍，那会儿他还不信，现在嘛~眼前这不就是一只成了精的狐狸嘛！
敛了敛心神，江央完全不敢违背自家公子的意思，点头如捣蒜，“公子说的是！”
于是乎，太子府的礼单上，将军府的贺礼便多了一百架轮椅。
这太子府本就是当年老皇帝为了自家宝贝儿子静养紧急赶建的，环境虽说顶好，面积却不大，那一百架轮椅一上门，把太子府的前院堵的满满当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太子府改成木匠行了。
偏偏送礼的人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打着“设身处地、体贴入微”的名号，所以这礼就算再晦气，管事的也得和颜悦色的收下。
……
这一年，慕青辰十八岁，众人皆言，这位将军府的小公子是六十六重天上的春辰星转世，是希望与光芒的象征，人间这一遭，注定滔天富贵、夺人眼目。
那会儿的众人也都丝毫不犹疑的认为，这颗转世的春辰星会长长久久的挂在皇都西北的方位，庇护着将军府，照亮着大兴国。
可谁又能想到，后来的后来，将军府破败了，大兴国也覆灭了，而那颗春辰星……隐于人间，不复得见。
……
两刻钟后，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慕青辰蹿下马车急急忙忙的就往慕平楚的院子跑，他答应了二哥今儿个中午陪他一起用膳，眼看着这时辰是晚了。
刚跑进院子，慕青辰便看到了芭蕉树下负手而立的人，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不过显然是在等自己。
“二哥，我回来了！”
听到身后洋溢着欢喜的声音，慕平楚随即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跑过来的人。
阳光透过芭蕉叶淡绿色的纹路投射在慕平楚的脸上，将他本就儒雅的五官映的更加暖人。
这是整个大兴国都知道的第一件事，慕家的公子长得都个顶个的好看，尤其是这二公子，好看到整个大兴的男人都嫉妒。
但是慕平楚虽然好看，周身却没有半点儿女子气，出自将门，乍一看眉眼温润，但仔细打量，眉间眼角隐隐透着些许坚韧和果决。
用慕青辰的话说，自家二哥就像是四五月份的风，和煦的背后依然有凌列的寒，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表现出来了。
慕平楚面露无奈，想要皱起眉头表示一下不悦，但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嘴角就忍不住微扬。面对自家这个弟弟，他向来难以将愠色摆在脸上。
“折腾一上午了，饿了吧。”说完，慕平楚抬手拉着慕青辰的手臂朝着屋内走去。
被慕平楚拉着，慕青辰觉得别扭，但也不挣脱，只是在言语上有些不满，“二哥，我又不是闺阁里的小姐，你当真不必如此仔细的看护着我！”
慕平楚严肃道：“你身子不好，自然要看仔细些，更何况，如今坊间关于你……一些不好的传闻四起，可不就把你说成“大小姐”了吗？你也该注意点自己的风评了！”
坐到桌边，慕青辰懂事的将手边的筷子递给了慕平楚，悻悻的抬了抬眼，有意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二哥分明是小题大做，我身子是有些旧疾，但这几年被圣医府里那位当药罐子似的喂着，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也不管慕青辰如何发牢骚，慕平楚看着慕青辰的眼神依旧带着母亲般的担忧和溺爱，抬手就夹了一整个狮子头放在慕青辰碗里，“说到圣医府，上个月你发病，躺在床上足足昏睡了三日，崖绯公子在府上不眠不休的照看，你醒后竟也不曾上门道声谢，于礼不合，之前我忙于公务不曾提醒你，眼下既提起这事，明日我备上礼，你往圣医府走一趟。”
“我不去！”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拒绝，一听到崖绯这个名字，慕青辰眸子一张，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将筷子用力的在狮子头上插了一个洞，“谁也没求着他这般尽心尽力，再说，他看诊，我们可是一分不少的给了诊金，事后珍宝古玩也送了不少，还有什么好谢的？要谢二哥自己去谢！”
“小五！”
慕青辰是慕府的五公子，家里父兄私底下都唤他小五。
慕平楚有些无奈，但依旧耐心，“当年你深冬腊月差点溺于莲池，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直说让我们准备后事，多亏了人家你才保住了命，这几年你这身子被寒气折腾的长长害病昏迷，也都是人家随叫随到的照看着，这可不是几个诊金就能还上的恩情。”
也正是因为那场死里逃生，慕家对这个‘身子孱弱’的五公子那可是当眼珠子一样捧在心尖上宠着的。
“哼~”慕青辰冷冷的哼了一声，眼底似黑洞，敛着看不见底的敌意，“那就是他这庸医不会治，想骗了将军府的人情才拖着我这身子病了这些年！也就二哥你这人单纯，觉得他是好人，我看他就是扮猪吃老虎，一肚子黑心肠子！”
捏着筷子的手又紧了几分，慕青辰幽怨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烛光上，悠悠荡荡，看得人心里也跟着发慌，只是他的这些怨恨落在慕平楚眼里，着实有些不可理喻了。
“小五！在二哥心里，你也算是个有礼有度之人，崖绯公子平日里待你百般好，身为救命恩人却从来不曾挟恩图报，怎的你待他就是千般厌弃呢？”慕平楚一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几次想问，但每次都被他找了别的话茬给叉开了。
这次也是如此。
慕青辰轻轻咳了一声，“二哥你约我今儿个一起用午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我讲吧。”避开慕平楚质问的视线，他将碗里已经支离破碎的狮子头扒拉进嘴里，有些含糊的说道。
他和崖绯之间的“恩怨”，暂时还不能让自家哥哥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赐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