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望两千里》雨木山

4、第 4 章

　　春雨绵绵生，恰似华年游（小记）

　　　回到安宅后，爱乐睡前想起答应了何荣景的约定，向晏筝嘱咐：明日她起床的时间就来唤自己起床，千叮万嘱不要晚点了，便匆匆睡去。

　　　当然晏筝办事自然靠谱，天才刚蒙蒙亮就把大小姐从床上唤醒了。

　　“小姐今日可是有要紧事？穿哪件衣裙合适？”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她是去粥棚施粥，可不是出席什么名媛举办的聚会，要穿着朴素点才合适。

　　“晏筝，借我一件你平时穿的衣服，要最素的风格。”

　　“好的，小姐请等我一下。”晏筝虽不解安小姐为何要这么做，但还是照办了，去箱子里挑了一件没有任何图案和装饰的青绿素衣。

　　“不错，就它了！”安爱乐又命人到仓库里取了几袋米，装到了黄包车上，待她简单梳洗后轻装上阵前往岳王庙。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似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清晨的街道上不免湿漉漉的，前方几盏街边小店的灯点起来了，爱乐有些倦意地又打了个盹儿。

　　虽然她很轻瘦，奈何米袋的重量好几次险些让车子失去平衡，好在车夫的脚力不错，人和米都安全到达了。

　　车夫把米袋从车子放下，安爱乐从车上下来，双脚接触地面有些头晕。

　　眼下四处都还没有几个行人，不会是何景容诓她的吧？应该不能，毕竟他昨日那般诚恳。

　　天仍然灰蒙蒙的阴沉，雨也淅淅沥沥地飘落着，安爱乐正纳闷，这雨，居然淋不湿自己，只是那么轻薄地下着，虽然鞋子旁边都汇聚成小水洼了，也不见身上淋湿一处。

　　“奇怪……”她恍然抬起头，发现她头顶的一把淡蓝油纸大伞撑得很高很高，似一朵巨大的蓝色花朵把她包在花蕊中，外面的雨只能从伞缘擦落掷地，她却毫发无淋。

　　“这是安家大小姐吗？我可险些认错人。”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为她撑伞之人，正是何荣景，一身青衣。

　　他们俩这套衣服，倒蛮搭配的。

　　何荣景没有想到这个“洋娃娃公主”会一身素衣，扎起来烫的流行波浪发，整齐地挽成了一个圆圆的髻。她真的是不同于旁人的，让他竟然看得出了神。

　　安爱乐突然发觉何荣景的目光好像长在了她身上，一动也不动，不自然地红了脸，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伞，准备打破眼前的尴尬情景。

　　“这伞挺漂亮的，就送我吧。”

　　“你若喜欢，都给你。”何荣景眨了一下桃花眼。

　　“这粥棚，现在还未开始动工？”安爱乐看四处空荡荡的，连个粥棚的影子都没有。何景容笑了一下：“跟我来吧。”

　　在岳王庙的东侧门，排着长队，隔着很远就能闻到一阵煮沸的白米的独有清香味道，扑鼻而来，空中蒸起了腾腾热气。安织乐扯了扯身后的米袋，“如果不够的话，我这里还带了备粮。”

　　“你，会煮粥吗？”何荣景盯着铁锅。

　　爱乐苦笑着，想起来前些日子妹妹生病想吃花羹，她便亲自去煮，结果火太旺险些把厨房烧了，还好晏筝及时赶来用灶灰把火扑灭了。

　　“还是不要了吧，我怕大家吃中毒了……嗯……我还是帮你们舀粥吧！”爱乐跑到煮好的粥台前，忙活了起来。

　　荣景也挽起了袖口，和下人们一起把米倒进另外的一口锅。

　　听说今日何家在岳王庙附近有搭建粥棚，往日在大街小巷讨食物的灾民们排起了长龙队，眼巴巴地望着前面的队伍，用力地嗅着空气中的香味，等到自己的那份时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何家粥棚虽然不大，但在各位的有序分工下，今日的粥全部煮完了，看着大家吃饱后的喜笑颜开，爱乐和荣景也相视一笑，何荣景递来一只手帕，示意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少爷和小姐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不曾嫌弃我们这些人的没落穷苦，肯施给我们一口饭吃，让大家过节……不再饿肚子。”其中一个年长的老人带头跪了下来磕头，身后的人们也跟着跪下来边磕头边带着哭腔喊：

　　“谢谢少爷小姐，善人有善报！”

　　安爱乐和荣景赶紧跑过去扶起老人， “大家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不要受寒了！”何家的下人们也跑过去搀扶着跪下的乞讨者们。

　　“大家放心，往后每逢年节，我们都会在此处施粥，让大家填饱肚子，开开心心过节，好不好？”

　　“好，好，太好了！终于有口热乎饭了……”众人欢呼着，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幸福。

　　何荣景怎么也无法忘记早年他和娘意外流落乡间的日子，那个时候他还小得记不全所有事情，因为只有三岁半。每天娘就会背着他，到处讨水讨饭，眼看日子过得饥寒交迫，但是他们始终没有饿死。

　　　因为就算再难再窘迫，乡下淳朴善良的村民们都会一家凑一点米粮帮助他们母子二人，直到爹寻到他们，自己如今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的话，他当然要争取去回报。

　　何家的车子上已经被锅碗瓢盆都占满了，佣人正要再派一辆车来接何少爷和安小姐，不料何景容轻轻踢了他小腿一下，眼神示意他别打扰自己。佣人虽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开着车先回府邸去了。

　　“请吧，大小姐。”

　　“怎么何荣景？你想送我回家吗？”安爱乐调皮一笑，得意地把玩着那把淡蓝色油纸伞，撑开又关上，质量还不错嘛。

　　“别自作多情了，我家也在那个方向，仅仅是顺路罢了。”何景容把伞夺了过来，撑开大步流星地走着，真是嘴硬。

　　“喂！我说，等等我！你这人！”织乐用手挡着雨，忙追上他跑到伞下，何景容的步子这才逐渐慢了下来。

　　　　不过在集市的这一路上，他们两个的气氛倒是极为融洽，看到好玩好看的东西何景容也会驻足下来，等到乐小姐看够了玩开心了才跟着她向前走，安织乐没带够钱的话，他就悄悄都买下了，反正，她喜欢就好了。

　　“咕~咕~”

　　集市虽然人来人往很嘈杂，可能是安织乐没吃早饭的缘故，肚子叫的很大声，她尴尬地捂了捂肚子，以为这样何景容就听不到了，至少，面子保住了，在这个家伙面前可不能丢脸！

　　“等等。”景容在一家早点摊位面前叫住了她，遭了，味道好香……天哪，更饿了。

　　“老板，来两个米饼再加个油条。”

　　“好嘞~您先歇着。”没想到这小小的早餐铺客人还不少，安爱乐找到一个位子坐下，眼睛瞟着别人碗里的小吃，偷偷咽了咽口水，想着赶紧回家让刘妈多做点解解馋。

　　“好了，给你。”荣景将一切看在眼里，又见她愣神，敲了一下她的头。“赶紧吃，这要是给你这大小姐饿坏了，本少爷也没法向叔父叔母交代。”爱乐撅着嘴巴，哼，关心人就关心人吗，搞得这么傲娇干什么。

　　这个安爱乐，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刚才她接袋子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甚至食指都烫出水泡了，自己竟然还没有发觉到！何景容抚了一下前额，觉得她又真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真的让人操心得面面俱到的。

　　“喂，你要干什么去啊，何景容？”

　　“你猜。” 爱乐眼神很好，一直偷偷盯着他，他这方向是？到王家药铺子去了？没错，他倒是办事挺利落的，自己一个饼子还没吃完，居然就回来了，果然这男人腿长，走路也带风似的快。

　　安爱乐见他掏出洋火机，烧了烧银针，又在手帕内衬擦了擦，蘸了些淡绿色的药膏。

　　“把手给我。”

　　“你要干嘛啊！我警告你啊，你可别乱动，不然我回去叫晏筝把你打趴下！”

　　何荣景无奈地抬眼看了一下安织乐攥紧的粉拳，稍稍用力触碰了一下她烫起水泡的手指，想是刚才舀粥时候烫的，真的是笨死了。

　　“啊！！你轻点！”安爱乐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手指的血泡被凶巴巴的何荣景用针刮开了，但也不敢挣扎，怕他扎到别处。

　　“人与人之间要有点信任。”

　　奈何他是如此小心仔细，爱乐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痛了，开始慢慢琢磨他的脸。

　　　　这个何荣景，其实生的倒是蛮俊俏的，睫毛虽没有那般的浓密，却是恰到好处般地正好垂在他眼前，挡住了他冷酷的双眸，鼻梁嘛……英挺得像是英租界的外国人，下颌线又那样分明，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立体，有棱有角的，怪不得那么多名媛望族小姐心悦于他。

　　“好了。”何荣景给她包扎好，刚准备松开，才发觉刚才她这样安静，是在看自己……爱乐黑葡萄一样大的亮眸眨了眨，惊喜地叫出声来：“天哪，你居然会系蝴蝶结！”

　　“拜托，您可不可以小一点声。”何荣景看着旁人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压低声音咬着牙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告诉我娘去，何大少爷手居然这么巧诶！”

　　“喂，你敢！”

　　“怎么不敢，你可追不上我~”织乐朝他摆了摆手，还不忘拿着那把伞，便笑着往家跑去，何景容在后面追她。

　　何荣景本来是有点生气，但是跑着跑着就笑了起来，同时也压慢了速度。这个家伙，要是真想追她，本少爷早就追上了，还给她跑这么远的机会？

　　他们就这样笑着，跑着，两人已然忘记了下雨的事情，而那雨，似乎也忘记下了。

　　上海滩雨过天晴后的阳光等不及地越过厚云普洒在滚滚东去的黄浦江水上，又不厌其烦地透过外滩的巷子，照在乐小姐的发丝上，酒窝里，还有景容的后背，暖暖的。这样的舒适，让人按下暂停键，试想一下，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刻，那一定美得像一幅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