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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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4年，临县。
刚过完大年的最后一天，吵闹了十几天的县城终于清静了下来，昨晚的元宵节灯会的残留的彩纸还没清扫干净，姹紫嫣红地撒了一街。
天刚蒙蒙亮的样子，网吧外头的路灯和树上的灯笼红晕照在一起，看得到丝丝细雨。
刘伟透过吧台处的玻璃往外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可怕，只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走动。他在里面坐着都能感觉到冷，网吧老板又扣的要死，不给安空调，他这一晚上坐着也只能靠抖腿来取暖。
“开学了啊。”他打了个哈欠，瞅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钟等下夜班，顺便也四处看看那群对着激情澎湃了一晚上的人，嘴巴里骂的有多脏他不管，他只看有没有人摔键盘打架的。
“下机。”有人站在吧台前，放了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在吧台上，又抽走了一瓶矿泉水，等着找零。
“哟。”刘伟抬头看了眼，“小季啊。怎么着今天走这么早，不等林哥来踹你才走？”他笑嘻嘻地和眼前看起来年龄就不太大的男生打趣，把几张零钱递给了对方。
季以凡拉下口罩，喝了口水，“放屁，我哪天被他踹过。”
他身上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看不出来新旧，在灯光昏暗的网吧里又戴上了口罩。
刘伟见怪不怪，谁都知道这家网吧的老板有个亲弟弟，跟个哮喘病似的随时都戴着口罩，脸色从来都白得可怕。
季以凡此刻露出来的眼睛里懒懒散散的，看不出来喜怒，只无聊地站在吧台前敲着手指关节：“我哥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刘伟又打了个哈欠，指了指钟，耸耸肩，“他从来没准时过。”
“把他备用钥匙给我。”季以凡顺着他的手也看了下时间，“这儿臭死了，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禁烟。”
他被吧台挡住的手里还提了个书包，看起来就很瘪，没几本书的那种。
刘伟递给他钥匙的时候才发现他羽绒服里还有件蓝白色的校服，心里有点纳闷于季以凡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地去学校，不过嘴上只答应，“行。”
季以凡没把矿泉水拿上，转身推开网吧那扇也不知道多久没擦过的玻璃门，往前走了没几步，就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在一个大卷门前停下，先是不客气地用脚踹了两下，等了会没反应，才把书包单肩背着，蹲下来准备用钥匙打开。
“哗啦。”卷门倒是自己开了，但卷起来的灰尘很大，季以凡眯了眯眼，不确定自己在灯光这么灰暗的地方视力也这么好。他站了起来，和某个满嘴牙膏沫子的人对上，“哥你什么时候打扫下，真的好脏。”
“懂个屁。”林息给他开了门才慢条斯理地吐了嘴里的泡沫，但说话还是有点含糊不清，“今天怎么你想起来去学校了。我昨晚特意设了个六点闹铃准备逮你，合着白起这么早了。”
季以凡把外套脱了，随手丢在塑料椅子上。
被熏了一晚，那上面只有网吧特有的烟味。
他闻言挑挑眉，“就一个开学典礼，我不去，整的跟美国大选一样，几个老头轮番长篇大论，听着我脑袋痛。”
林息的这间屋子本来是个弹被子的小作坊，后来被他租了下来，倒也没添多少东西，瓷砖也没舍得铺，还是水泥的，整间屋子空旷得很，就他们刚才这么开门的功夫，冷空气就已经灌了进来。
季以凡昨晚在网吧混了一晚上，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毫不客气地直接躺在唯一的一张折叠床上，“我尽量上课前再到。”
“滚。”林息去收了就在旁边挂着的衣服，准备进卫生间，关上门之前只说：“我他妈待会出来你还在这，我给你扔出去。”
季以凡蒙上了被子，没回答。
等到房间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他才又睁开了眼，慢慢地坐了起来。棉被以外的湿冷空气，让他清醒了很多。
他记起班主任那个爱多管闲事的中年男人确实在放假之前，反复叮嘱他开学的时间，生怕他就从此不去学校。
他从林息的衣柜下面拿出了自己的校服，又随便挑了件外套套在外面。
林息这里有他的洗漱用品，季以凡闭着眼慢慢刷了牙，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有牙膏掉在了外套上。
他皱着眉，一手提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找到的书包，一手拿着刚在副食店里买的湿巾努力地想要把那一块弄干净。
公交车站就在游戏厅这条街外头，他到的时候刚走了一辆。季以凡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承泽扭曲地挤在公交车后门处，被一众小学生团团围住还想要和他打招呼的样子从他面前掠过。
迎着冬末的北风，季以凡的指尖都冻得发冰，特别是拿着湿巾那几根手指，让他都快怀疑是不是可以直接掰断。
操。他往校服领子里缩了缩了头，向呼啸的北风屈服，终于低低地骂了出声。他今天果然不该去学校。
上学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车很频繁，他也没等多久就上了下一班，车上热烘烘的暖气和拥挤的人群让季以凡快冻僵了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回暖。
他随着上车的人流挤到了后尾处，抓着头上的车环，尽量不让自己往他面前位置上的女生那边倒。
女生穿着校服，是他们学校的，从看见他过来开始表情就很僵硬，应该是认识他的。
季以凡百般无聊地开始看着结霜的窗户玻璃想着。他并不去分析女生看向他的眼神的情感，厌恶，害怕，他都不在意。
毕竟疯狗季以凡名声远扬，他高中开学第一天就去把高二高三那群体育生给狠狠揍了一顿，他人少，就还有一个李承泽和他一起，对面人倒是多，但也架不住他不要命手上有什么用什么打的打法。
林息说的，到一个新环境，不想受欺负，就得打一个狠的。但是可能他也没想到，季以凡是如此实践得彻彻底底。
所以他身上常年有很多伤。季以凡多数时候都不会去处理它们，只冷眼接受着身体上的疼痛，看着腐烂的肉开始长出新的，偶尔还对着游戏厅的玻璃故意按按自己脸上的还没消散的淤青。
林息一直很讨厌他这样。
可是季以凡已经没有办法改掉自己这个多年来形成的习惯。
他到学校的时候正赶上教学楼里的学生往下走，去学校大操场那边参加开学典礼，他就站在树下，逮着四处张望他的李承泽的书包，“这儿，傻逼。”
李承泽扯了扯被季以凡拉歪了点的书包，跟着他一起往大操场那边走，“我靠，凡哥你昨晚去哪了，我还找了班长他们要了份作业，准备找你一起搞通宵。”
“无福消受。”季以凡微微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着环绕着紧邻学校围墙的教师公寓的白色浓雾。他昨晚还算开张，接了个帮揍的活，对方那边人很多，他们这边人就少了很多，而且大多都是花架子，免不得有点难搞，他们纠缠了一个多小时才脱身，还赶着回网吧，以防林息找他，也就留了不少伤还没怎么处理，好在都在身上，冬天穿衣服又裹得严实，他把校服领子拉得很高，没人会发现。
林息今天也就没有。
“切。”李承泽看见了指挥着他们班那群人站好队的班主任，小声地落进下石道：“又不交作业，你看王钢牙得把你叫办公室教育几节课。”
王钢牙就是他们班给班主任王国取的外号，人如其名，王国确实有一口的钢牙，也确实有钢牙的说起来刹不住车的特质。
季以凡上学期就被他多次逮住进了办公室，从来没有在半小时内出来过。他对于这个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在教室里是混时间，在王国面前也是混时间，还能把王国给他讲的大道理小故事当个解闷的，就是站久了，有点累。
季以凡不置可否，只站在了班级队伍的最后一排，前面就是李承泽。
在他看来，李承泽其实和王国还挺像的，说话都停不住。但他当然不会这么跟李承泽说。
千篇一律的校长开学典礼开场白，不管上头的中年男人讲得多么激昂慷慨，经历了一个寒假的学生们还只是懒懒散散地见缝插针地鼓着掌。
季以凡也是如此，他听得是真的耳朵里生茧子。从十岁时回来这座小县城开始，他就没少没听老师在他面前滔滔不绝。有最初的一味夸赞和奉承，再到后来的冷眼与讽刺还是王国的苦口婆心恨铁不成钢，他全盘接收。
这都不关他的事，就是很费耳朵。
听着上头主持人不知道念典礼第几项内容，季以凡抬头的时候，隔着人群一眼就看到了台上穿着妥帖校服，被高领白色毛衣衬得清清冷冷的少年。
少年拿着被卷成一卷的演讲稿，站在台边，漠然地等着主持人的冗长的过渡词，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感。
季以凡隔了好几个班级，也并看不清少年的眼睛到底定格于何处。但他只是定定地，执着地，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少年。像看珍藏已久的宝贝。
季以凡突然就记起来了，自己为什么愿意来这里。
透过略带沙沙杂音的话筒里传播出来的少年音色如他本人一样，清清冷冷，说的是些季以凡前几分钟才听过的鸡汤，语调平稳，只在每句最后一句略有上扬，让他想起了小学时候老师表扬他的那一次阅读课文经历，觉得自己格外的做作。
时光久远，但榜样在此，却让他感到突如其来的尴尬。
身边的几个班的女生早有骚动，季以凡此刻耳朵格外地能收集她们叽叽喳喳的响动。她们说：“那就是高三的褚燃吗，确实好帅。”
季以凡仔细地看着台上的人，试图把对方的模样刻进记忆里，跟着身边同学们和台上的褚燃一起举起右拳宣誓。
一字一句，褚燃说得很慢。他在等着下面明显活跃起来了的学生们随着他一起念完最后一句。
夹杂着些小声议论的等待中，他说：“宣誓人…”
季以凡在此刻褚燃的停顿之中接上了他一直注视着的少年的名字：“褚燃。”
没人听得见。
但他仿若隔着淡淡飘来的雾气和他心心念念的人对视对话。
“学生代表…褚燃。”褚燃举起右拳，发誓的时候带了点坚定，恰如其分的一个良好学生代表发言形象。
季以凡却低了头笑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