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熹木

10、18

　　接下来的一周，郑禾恩忙的昏天黑地，监督精油制造商的新项目，同时不断改良给俞温的替代品的配方，往往在实验室一待就是十个小时。
　　午休时间，小丽喊郑禾恩去吃饭，总是被拒绝，在小卖部给他带回的饭团也常常用微波炉热了又热，最后一口没动，到第二天过期扔掉。
　　郑禾恩对工作的严谨几乎到了苛责的地步，要求配方极其精确，反复测量计算，连带整个研究所的成员都被迫加班，不过郑禾恩依旧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亲自整理核对一天的数据和结果。
　　这是郑禾恩十年如一日的工作习惯，进入工作状态后连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正是他业绩突出，在圈内闻名，所以听说郑博士回归，小订单也逐渐增多，渐渐排满研究所的日程。
　　小丽劝不动他，几天后便不再多说，只能专注工作，替他分担些许。
　　下班的时候，郑禾恩的胃部泛酸，想起今天一直没进食，又忘记和俞温说自己不回家吃饭，收到一条询问的消息。他没回复，锁上手机，关了车里的冷气，打开车窗。
　　接近九点，马路边的小摊贩已经开始准备夜宵，烧烤的香味和炭火味在路边飘荡，老板赤着上身，汗如雨下，小桌边时不时传来清脆的啤酒捧杯声。
　　郑禾恩没有长时间的注视这处人间烟火，目光掠过牵手吃着棒冰的情侣，等红灯的时候，隔壁的车里流出一首悠扬独特的爵士。
　　虽然饥肠辘辘肠胃不适，但他一路上依旧开得很慢，大脑放空，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
　　俞温有时清晨送他上班，往往他回家的时候，俞温已经回了，桌上留了些饭菜。俞温最近大概没什么娱乐，玩手机游戏，用平板网购，乖的郑禾恩都怀疑他朋友圈里的吃喝玩乐都是假的。
　　郑禾恩没问过他在哪里工作，没见过他的车，没从他嘴里听过别人，时间越长，越觉得俞温不够真实。他知道如果自己发问，俞温也不会瞒他，可他偏偏问不出口。
　　他大概知晓俞温是什么样的。俞温心情不错的话，做做家务，自娱自乐，偶尔和人轻声细语打电话、连麦游戏，温柔的可以掐出水来，和郑禾恩相处的就像合租的室友。
　　俞温若是心情欠佳，话会变少，盯着郑禾恩的眼神有些危险，不是强迫他多吃点东西，就是睡前求欢，或者跟在郑禾恩身边陪他做事，肆意侵占他的空间。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发火。
　　俞温骨子里是很霸道的，他的教养和礼貌让他不能做太过出格的事情，比如无理取闹、惹人生气之后要道歉，要懂得与人相处的分寸。他约是不愿意被这种礼教拘束，一边随心所欲的不去工作，游手好闲，花天酒地，一边不明原因的蜗居在郑禾恩的小公寓里，两个人挤一张不大的床，同吃同住，过单调的业余生活。
　　他的矛盾让郑禾恩常常怀疑他是觉得从前的日子无聊，才来体验生活的。他似在表演一个低敏症alpha应有的“避世”，但郑禾恩知道他完全没有一丁点自卑，与那些朋友的相处没有丝毫问题。他几乎从不谈起相关的话题，对替代品的研究进程毫不关心，没有迫切的需要...
　　一切表征似乎都在暗示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但郑禾恩不想戳破这些，因为越接近真实的俞温，意味着离虚假的黎津越远。
　　郑禾恩不由想起之前自己头脑发热，主动接受他的侵入，虽不是养不起一个愿意过平凡日子的少爷，但他最初只想为自己织造一个美妙的幻境，让自己沉醉和遗忘。
　　梦总有被破坏的一天，或者融为现实，只是这个结点逐渐临近，他开始退缩。
　　可他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退。
　　打开家门，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郑禾恩在厨房洗了手，把冰箱里捞好的饺子放进微波炉加热，安安静静的吃。
　　俞温洗完澡披上浴袍，径直走过来坐在郑禾恩身边，“博士，今天也这么晚啊？”
　　“嗯，还得忙一阵。”
　　俞温撑着脑袋，见郑禾恩闷头一口接一口，几乎没停顿的把一整盘的饺子都吃下肚，放下筷子，脸色却并不很好看，手放在胃部。
　　俞温担心问，“怎么了？”
　　郑禾恩抿唇，一会才道，“胃...不太舒服。一下子吃的有点多。”
　　俞温二话不说去找医药箱，倒温水放在桌上，“吃哪种药？”
　　郑禾恩苍白着脸，指了两种，“每个两片。”
　　俞温把药片放进他手心，等他吞下药，扶他去沙发，把他抱在自己怀里，“要不要帮你揉一揉？”
　　“唔...”郑禾恩额头上冒着冷汗，靠在俞温的肩膀上，咬住下唇说不出话。
　　俞温试探着把手搭在郑禾恩的胃部，轻轻揉动两下，柔声问，“力度可以吗？”
　　“嗯。”郑禾恩闭着眼睛，一只手悄悄揪住俞温的浴袍。胃里翻搅，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呻吟出声，难受的眼冒金星，脆弱的宛如即将化开的冰。
　　俞温的手掌宽大有力，带着灼热的温度，似夏天一般把热量散播，从两人接触的部位流遍全身。浴后，他颈间有郑禾恩沐浴露的奶香味，混合未干的头发的湿意，都是郑禾恩喜欢和依赖的味道，让他慢慢放松。
　　在一阵阵的胃痉挛中，郑禾恩微微颤抖，竟有些发冷。他不自觉抱住俞温的腰，向热源靠近，无意识蹭了蹭俞温宽阔的肩膀。
　　那只手揉的很舒服，仿佛把胃里虬结的经络都揉开，食物和摩擦产生热，药物逐渐发挥作用，郑禾恩喘着气，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
　　郑禾恩把手按在俞温的手上，俞温停下动作，低声问，“好点了吗？有没有想吐？想喝水吗？”
　　郑禾恩长舒一口气，摇摇头。
　　俞温依旧抱着他，手如一只热水袋，一直温暖郑禾恩的胃。
　　郑禾恩逐渐恢复些许清明，这大概是他患上胃病以来，第一次这么快缓过劲来。这种感觉让他恍惚，不想放手。
　　纵然他想逃避俞温和他过于靠近的畸形距离，可身体的感觉永远骗不了人。原来他是这么孤独而缺少陪伴，哪怕是幻影，哪怕是替身，他都像飞蛾一般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了。
　　郑禾恩发觉自己的想法实在有些卑鄙，忍不住轻声问，“俞温，你不想回家吗？”
　　俞温猝不及防被问到一直回避的问题，略略蹙眉，“你想赶我走？”他反问道。
　　“...不是。”郑禾恩维持两人相拥的姿势不变，“我只是在想...你难道想就这么住下去？”
　　“我不是没有地方去，我只是想留在你这里。”俞温摸摸他的头发，回答的模棱两可。和发小闹掰，和父亲吵架，其余交情浅的朋友没劲，郑禾恩这里最安静，何况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乖巧的床伴，床上又纯又欲，平时不哭不闹，也没有任何物质上的欲望，性格比较单纯，偶尔还能像现在这样满足自己的保护欲。
　　郑禾恩明白俞温不会轻易放弃，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喜该忧。但他清楚意识到自己此刻居然没有了回家路上的厌倦心情，莫名有些畅快起来，他不着痕迹的往俞温怀里缩了缩，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唔，那你最近怎么不发朋友圈了？”郑禾恩的问题绕了个弯，把这段时间的好奇问出口。
　　“你说那些照片？其实挺没意思的。”俞温坦诚道，“高中的时候第一次和发小摸了车，z市附近的山道赛道闭着眼睛都能开，马术高尔夫也不难，跟我爸应酬的时候得让着那帮老头子，吃的东西我比较感兴趣，在酒吧餐厅多少听别人说过...我那些朋友...不提也罢。我跟他们说，最近修身养性了。”他开玩笑似的，低低笑了两声。
　　和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郑禾恩了然的点头，他们果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这种差距来自年龄，来自圈层，就像两块毫不相干的拼图，忽然凑在一起，各自有棱有角，貌合神离。
　　“那挺好的。”郑禾恩淡淡笑了笑，他和黎津的距离是沟渠，和俞温的距离是海峡。他们都可以柔情似水，又截然不同。
　　俞温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跟着弯弯嘴角，“去洗澡吧，今天辛苦了。”
　　郑禾恩顿了顿，点点头。起身的时候蓦然有些冷，双腿发麻不太稳，下一秒被俞温扶住。
　　一如他摇摇晃晃的心，被俞温轻轻松松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