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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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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一定要冷静。
张崇邦不断告诫着自己,现在还远远不到最坏的局面。
歹徒完全不知道他挟持的人质其实是个穿着便服的警察,情况对他们相当有利——假如被挟持的那个人不是阿敖,而是自己,那就更好了。
他知道自己此时其实做不了什么,只能尽量信任邱刚敖的身手和应变能力,设法从旁提供协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他们刚才约定的时间只剩下7分钟了。
由于长时间维持着抬高手臂的姿势,歹徒已经有些疲劳,握着尖刀的手微微发颤。邱刚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装作惊恐地向他求情,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大哥,如果警方真的不肯出钱,你可以放过我吗?我保证把我所有钱都给你!我不想死啊!”
“你都欠债几十万了,还能有多少钱?”歹徒嗤之以鼻,“留点钱给你自己买棺材吧!”
“其实我还是有点存款的,虽然我本来不想用那些钱。”
邱刚敖刻意放低了声音,暗示他凑过来仔细听。“就藏在……”
“呃啊!”
歹徒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话,冷不防被他一记肘击撞上肋骨,随之发出一声惨叫。
刀刃被撞得偏了几分,在他锁骨上划出一道浅伤,邱刚敖也并未在意。他狠狠拧上歹徒的手腕,迫使对方在剧痛中松开五指,放弃武器,随即擒腕借力旋身,再接一招凌厉如风的后摆腿,将人踢倒在地,上前压制。
“不准动!警察!”
“厉害啊!”
围观的群众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这位看似无害的年轻人居然是个身手了得的警察,还成功和歹徒周旋了那么久,令他放松警惕。
邱刚敖看着歹徒被其他警察拷住,见张崇邦匆忙赶了过来,对着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他正要说些什么,却骤然察觉到危险的降临,迅速扑倒了身旁的张崇邦——
“砰!”
雷鸣般的枪响在耳边炸开,张崇邦的头脑霎时一片空白。他来不及反应,就已被邱刚敖扑倒在地,因此并未受伤。
他听见邱刚敖的呼吸声顿了一顿,随后变得急促起来。他抬眼看去,只见邱刚敖背后的衣物上逐渐浸开点点蔓延的殷红,妖冶而刺目。
关键时刻,吕慧思立刻掏枪瞄准了歹徒的同伙,击落他手中的枪,又往他左腿上补了一枪,令其失去逃跑能力。
至此,两名抢劫银行、挟持人质的歹徒已全部落网,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法律的制裁。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是圣德肋撒医院,车程最多七分钟。”
考虑到人太多容易混乱,再加上邱刚敖的身份需要隐瞒,张崇邦最终只叫了戴卓贤送他们去医院。“大白鲨你开车,其他人留在现场善后。”
戴卓贤颔首,马上拿出车钥匙解锁,打开了驾驶位的车门,发动引擎。
张崇邦将邱刚敖抱上汽车后座,用干净的衣物帮他包扎止血。他盯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勉强稳住心神,又对正在开车的戴卓贤说道:“你记住,无论等一下听见什么,都要保持镇定,抓稳方向盘,保证驾驶安全。”
“Yes,sir.”
这句话就是准备摊牌了。
也对,现在情况危急,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那一层伪装的假面也无关紧要了。
邱刚敖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连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看着张崇邦难得慌乱的神情,忽然很想笑,可惜没能让唇角上挑半分。
我明明应该恨你……不是吗?在不久之前,我还处心积虑想要你的命。
或许是为了更好地扮演郑小峰吧。邱刚敖不应该救张崇邦,但郑小峰有足够的理由去救人,无论对方是谁——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他侧躺在车后座上,半个背脊都染满了斑驳的血迹,费力地喘息着。“如果我出咗乜事……帮我同陈sir讲声对唔住。(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帮我对陈sir说声对不起。)”
“我唔帮,要讲你自己去讲。”
张崇邦一口回绝。他扎紧了邱刚敖身上的绷带,见他痛得蹙紧眉峰,心中随之一颤,忍不住问道:“点解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邱刚敖垂下眼,努力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理由。“因为……郑小峰系个好警察,他嘅身体依然残留着救人嘅本能。”
“明明系你自己想救我,点解要摞郑小峰做挡箭牌?(明明是你自己想救我,为什么要拿郑小峰做挡箭牌?)”张崇邦并不相信他的话,却无法逼迫他透露心声,只有一种沮丧的无力感。
“鬼知啊,你以为我想救你?”
邱刚敖忍着疼痛大口吸气,笑得迷惘又苍凉。“我……发梦都想你死。”
血根本止不住。
张崇邦擦了擦手上的血,继续用衣物裹着邱刚敖的伤口,心知自己现在绝对不能乱,车上的这两个人都在指望着他。
他佯作无事,垂首打量着邱刚敖发白的双唇,低声安抚对方的情绪。
“阿敖,你撑住,我哋去医院只需要几分钟,而家已经过咗差唔多三分之一嘅路程。(阿敖,你坚持住,我们去医院只需要几分钟,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路程。)”
他说罢,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戴卓贤,语气中已添了几分掩不住的焦灼。“大白鲨,有几快开几快。(有多快就开多快。)”
戴卓贤平静地目视前方,不时瞥向仪表盘,在确保不出事故的前提下,将车速提到了最高。
“我知道。”
最初听见张崇邦和邱刚敖的对话时,戴卓贤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没心思想太多。直至听见张崇邦脱口而出的那声“阿敖”,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和“郑小峰”相处过程中产生的各种疑惑和熟悉感,也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此时此刻,说不惊讶是假的。可是,他作为张崇邦最沉稳可靠的得力助手,自然不能在这种紧要关头掉链子,更不能辜负他们交付的这份信任。
戴卓贤心绪万千,面上却全然不显,只装作没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镇定自若地继续开车。
他知道,对方的命如今就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他”是郑小峰,还是邱刚敖,至少他们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同甘共苦的情谊并不是假的。
“他”是为了解救人质,才会被歹徒挟持,也是为了救张崇邦才受的伤。无论“他”为什么要回来九龙,这些事实都毋庸置疑。
邱刚敖知道,自从张崇邦叫出那声“阿敖”以后,戴卓贤就算再傻,也会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的兄弟们都不在了……我也是时候走了。”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感觉身上开始发冷,眼皮越来越沉,几乎抬不起来。
戴卓贤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突然插话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也可以当你兄弟。”
“哈哈,我又……不是郑小峰。”邱刚敖低声苦笑。
“我知道你不是。”
戴卓贤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避过一辆差点撞上的摩托车。“我这句话是对邱刚敖说的。”
“太迟了。我都要死了……”
“你不会死!”
戴卓贤低喝一声,想起对方笑着叫“卓哥”的模样,想起他像个旁观者一样听着他们对邱刚敖的评价,心下陡然一阵酸楚。他眸中含泪,用力一踩油门,直接闯过了眼前的红灯。
“阿敖,我不会让你死的。”
失血过多导致邱刚敖的身体越来越冷,他的神智也开始模糊不清。许多错乱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从他眼前掠过,交织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想,这样的死法,应该算是对得起郑小峰了吧。
死了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他不必再伪装成另一个人,也不用担心会让疼爱他的人失望了——郑小峰至死都是好人,没有做过坏事。
他仰头看了张崇邦一眼,眉眼带笑,纵然沾满狼狈血尘,也掩不去五官的清俊。
“张崇邦,我杀咗你咁多兄弟,赔番两条命畀你……够唔够啊?(我杀了你这么多兄弟,赔你两条命……够不够啊?)”
“我唔要你赔!你同我撑住,唔准死!听到未?(我不要你赔!你给我撑住,不准死!听到没?)”
张崇邦几乎是在怒吼,眼泪却不可遏止地往下淌。他没空去擦,依然按着邱刚敖往外渗血的伤口,祈求去往医院的路途能再短一些。
“可能我哋两个嘅结局……就系咁,注定只能留一个……既然杀唔倒你,咁就等我去死啦。(可能我们两人的结局……就是这样,注定只能留一个……既然没能杀死你,那就让我去死吧。)”
邱刚敖说话间,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朦胧。他本能地握紧了张崇邦的手,想从对方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却无济于事。
“医院到了!你撑住!”
戴卓贤大喊一声,在圣德肋撒医院急诊部大楼外停下了车,示意张崇邦带着邱刚敖先下车。“邦主,你快带他去急诊,我找个地方泊车。”
张崇邦立即打开车门,抱着邱刚敖下了车,朝着急诊部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看不清了。”
邱刚敖的眼神变得涣散,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抽离身体,或许很快就会变回那个游荡的孤魂,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阿敖!阿敖你睁开眼,不要睡!”
他听见张崇邦哽咽的呼唤,伴随而来的还有医院内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各种陌生的人声。那些纷乱的喧嚣都渐渐离他远去,唯有记忆中残余的某些片段分外清晰。
——“有,还是没有?”
——“有。”
庭审上的一锤定音,从此宣判了他后半生的“死刑”。
——“这世界就是这样,有很多不公平,有很多事……不开心。你要忘记过去,长大了好好做人。好不好?”
那年,徘徊在街头的孩童稚嫩懵懂,绝望无助,眼前出现的身影与烛光中慈祥的面容缓慢重叠。
“阿敖。我们到医院了,你不会有事的。”
张崇邦抱紧了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病床上,让医生帮他紧急处理伤口。
邱刚敖竭力挣扎着想要说话,身体却没了力气。他微弱的气息喷吐在张崇邦身侧,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鲜血的腥气。
眼前漆黑一片,已看不见光。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口,代替郑小峰回答了那个来自二十多年前的问题。
——“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