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念》墨漠清寒

1、第一章 轮回

　　“不，不要！”霜华于午睡中惊悸坐起，睁开眼睛却发现一片漆黑，她才恍然惊觉，原来这已是第三世了。
　　百余年前，天界太子璟阩与魔族公主霜华相爱，两族联姻，但于大婚当日，魔族的送亲仪队却撕裂锦袍，露出战甲，屠戮天族。天界誓死抵挡，又得神界相助，才勉强将魔族制伏，但天魔二族皆伤亡惨重，魔族公主霜华沦为阶下囚。
　　为磨砺太子璟阩仁善心性，天帝命他亲手杀了霜华。
　　谁料璟阩登时跪下道：“是儿识人不清，险些害我天族覆灭，实在罪孽深重。儿自领刑罚，愿去极天之处，受万年烈火焚身之苦，但请父帝放过霜华。”
　　“孽障！都到此时了，你竟还如此糊涂！你是为父独子，天界未来君主，万年焚身之苦本就无几人可以忍受，你若有不测，天界将由何人承继庇护？”天帝失望道。
　　“正因如此，儿才请父帝饶恕霜华。”璟阩沉声编了个谎：“不瞒父帝，儿与霜华已有肌肤之亲，珠胎已结，若儿受不过烈火之刑，霜华腹中胎儿，便是儿唯一的骨肉。”
　　“你！孽缘，孽缘呐！”天帝颓然叹道。
　　见局面如此，司命星君忙出言转圜道：“既太子与霜华公主情深至此，天君何不考虑另施惩戒，若以情罚加身，三世轮回，使他二人尝尽情之苦楚，太子的心性定能得到磨砺。”
　　“罢了。”天帝闻言颓然一叹道：“就依爱卿所言吧！三世命谱你可要好好斟酌，轮回之后，断不可再让这孽子痴缠情爱。”
　　“谨遵天君圣意！”司命星君揖言道。
　　璟阩与霜华被送至奈何桥上，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喝下孟婆汤，入了人世轮回。
　　第一世，霜华便生成了个相貌丑陋的女山贼，自降世起，面上便有一块大胎记，虽为寨主之女，但山上无人愿意娶她。眼见着就要耽误芳华韶龄，寨主不忍女儿成日忧叹，便打算给她截个压寨相公。
　　璟阩在这一世则是朝廷命官，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入朝后更颇有一番作为。他听闻南霄山山贼作乱，常年剿匪不尽，便自请缨，前往剿匪。
　　就这样，璟阩扮作入京赶考的柔弱书生，如愿进入山寨，如此面容清秀且博学多才的相公，让霜华一眼便钟情。璟阩初时佯装不从，断食断水了几日，霜华不忍，日日提着食盒去瞧他，几日过后，璟阩自觉清高戏份做足了，便不再为难自己，开始吃喝。
　　在山寨众人眼中，小姐终于盼来了自己的爱情，且二人感情日笃：黄昏时，小姐会带书生去看落日晚霞，那书生赋诗一首，小姐会在一旁托腮痴望；月色下，书生会悠然抚琴，小姐闻声舞剑，二人默契非常。
　　日复一日，三月之后，山寨久违地迎来了喜事，小姐与书生订婚了。
　　就在他们定亲那一日，璟阩在喜酒里下了足量的蒙汗药，寨门很快被破，山寨覆灭。
　　霜华头脑昏沉，她迷蒙着眼看着这一切，想不明白他究竟是谁，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她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起身，来到他面前。
　　“阿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迷茫地发问。
　　他背过身去不语，但众卫士俯身跪地，其中一位将领模样的人，替他告诉了她答案：“我等奉命前来接应廷尉大人，恭喜廷尉大人收复南霄山！”
　　“廷尉大人？廷尉大人……”霜华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她豁然转身抽出利刃，将自己的手臂划破，剧烈的痛处让她的头脑恢复清醒。
　　“大人小心！”众卫士闪身上前，欲将霜华团团围住，璟阩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沉声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我会亲自来解决。”
　　众人依言退下，璟阩缓步上前，声音清冷：“匪患横行，我奉命清剿，没想到你这么容易上当，不耗费一兵一卒便让我清剿山寨，我可当真要谢谢你了！”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哈，哈，哈哈哈！廷尉大人好计谋啊，为了剿灭我南霄山，竟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我南霜华自认识人不清，更是计不如人，才招致今日灾祸，我认了。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霜华认命地松开手中利刃，素来明亮的眸中盈满绝望。
　　“如此轻易便服诛了吗？我本以为，你会恨不得杀了我。”璟阩看着颓败无力的霜华，心中遽然一痛。
　　“我当然想杀了你！但如今敌众我寡，我无能为力。在我死后，也必然会明睁双眼，我要看你，何日沦亡！”霜华目眦尽裂，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恨意。
　　“好，既然你如此恨我，也大可不必等到来日，今日我便给你个机会，你我，决一死战！”话语出口后，璟阩胸中一股闷气疏解，他想，他宁愿死在霜华剑下，也好过带着她的咒怨，一生如芒在背地活着。
　　“大人，大人不可啊！”还未等霜华有所反应，卫士们便纷纷阻止道。
　　“我意已决，违者，杀无赦！”剑光出鞘，璟阩手执银剑，长身玉立，恍然仙界神祇，令人不敢直视。
　　“既如此，来吧！”霜华重拾利刃，以衣袖拭净上面鲜血，银亮的剑锋，映着霜华的面容更为决绝。
　　很快便响起两声利器入肉的闷响，璟阩惊愕地抱住霜华即将倾倒的躯体，两滴清泪潸然落下。
　　原来，在利刃即将刺入璟阩躯体的那一刻，霜华手腕一转，利刃刺入自己的胸膛。
　　“求……求你！善待山寨诸人。他们……他们都是……苦命人，流亡至此，才归入山寨。若你真是位为民请命的好官，求你……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咳！咳咳！”霜华咳出数口鲜血，揪紧他衣衫的手无力滑落。她去了，带着他的愧悔永远地去了。
　　璟阩终身未娶，将全副心神都投入了朝堂社稷。他自剿匪有功后，一路青云直上，位列三公。百年之后本可以得入太庙，享无数香火供奉，但他却谢绝了如此恩赏，请求皇帝允他回归家族灵堂。
　　在他的灵位旁，另有一块早早便供奉在侧的牌位，上书“爱妻南氏之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