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入阵曲》佘跫

1、逢君

　　“他就是那邻国的皇室？”
　　“是啊。”
　　“居然落得这般地步。”
　　“……”

　　在民众嘈杂的议论声中，一辆马车自远处渐行渐近，车轮扬起阵阵尘埃，发出沉闷的轱辘声。一个穿着囚服的犯人被锁在笼子中，他的头发看起来又脏又乱，有几根还被汗渍贴在脸上，再细看那脸，上面沾了战争的晦暗，看不清五官与神色。不过端详那笔直的脊梁，任谁都能想到，在走入这座牢笼前，他是怎样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端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的目光中没有那些看热闹的群众，没有关押他的士兵，没有马车与囚禁他的笼子，没有大地，没有房舍，没有蓝天白云与名山大川。他对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兴趣，有的只是亡国之悲痛。

　　马车带着他进了城，几个粗暴的狱吏将他扔进了牢房。端昀眯着眼睛，倒在草垛上，他感到浑身无力，仿佛再也起不来了，最终实在是不支，便合上了眼。梦里是故国的情形，春日里去放风筝，夏日里在池塘抓鱼摸虾，秋日里围猎，冬日吟诗打雪仗。姐姐就在自己旁边，举着丝绸制的手帕掩嘴浅笑。然后他落入了冰窟窿里，寒气一阵一阵上来，他却感到是在被火烤，直到被一双温暖的手抱了起来，是姐姐吗？

　　端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早已不在牢狱中，而是在一张木榻上。他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他的身体被清洗过，伤口被上了草药，细致地包扎，仿佛几个时辰之前所受的屈辱才是幻境一般。

　　“你醒了？”一个太医弓着腰走到他的面前，若非太医身上秦国的服饰在提醒他，他还真以为是到了什么好地方。

　　端昀不言，他蹙着眉头狠狠盯着那太医，不过那太医胆量也不一般，他平静地望着端昀道：

　　“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将军若是有怨，撒在小人身上可就是欺软怕硬了。小人奉劝将军一句，进了秦国，就不要再把自己当韩国人，在大王面前不可无理。”

　　端昀扭开头，“哼”了一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这可不好说，陛下来了便知道了。”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端将军这是好了吗？”帝王甩着袖子进来，他穿了一袭雍容华贵的黑衣，袖子的边角被细细密密缝了一排金丝，端庄大气的脸上带着倨傲。

　　“好？何为好？谢勋你亡我国灭我家，如今我沦为阶下囚，这便是好？”

　　“休得无礼。”那太医在边上训斥道，“怎可直呼陛下名讳！”

　　谢勋扬起袖子摆了摆手，笑道： “端玄度，你可知你那姐姐如何了？”

　　“姐姐…….”端昀抬起头望向谢勋，眼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谢勋慢悠悠道。

　　“你，你对姐姐做了什么？”端昀支撑着破碎的身子想站起来。

　　“那样的美人，你说能做什么？”谢勋坐到那榻上，按住了端昀的肩膀，给了太医一个眼神，那太医便识趣地出去了。

　　谢勋将头凑近端昀，低声道：“可谁叫寡人是个明君，自是将她妥善安置了，哪敢对她做什么啊。”

　　端昀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帝王，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显然是吓到他了。

　　谢勋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随即立起，对着端昀道：“端将军莫惊恐，寡人知你乃难得之才，你若能为寡人所用，无论你是要金银珠宝还是良田美玉，寡人都不会怠慢。”

　　“呵。”端昀冷笑了一声，别过头。

　　谢勋再次坐到榻上，手肆无忌惮地搭在端昀肩膀上，温柔道：“我不想威胁你的，可是你姐姐在我手里，如何取舍，寡人便允你三日时间思考。”

　　端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谢勋低头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就像是一匹落难的小狼，他的喉结动了动，耳根感到有些发热，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替他将额前的碎发拂往两侧，随后就立即起身离开了。

　　端昀这一生享遍了杯盘珍馐，享尽了荣华富贵，他对于谢勋所说的这些待遇毫无兴趣，唯一让他犹豫的就是姐姐。

　　姐姐明明那日随着范祠安逃了的，怎么如今依旧落入秦国人手里。他细细思索，可看谢勋的模样，又不像是在欺骗他。端昀的内心前所未有的矛盾，仿佛两个灵魂在撕扯。他曾经一度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非英雄之举，此刻又不由得以此来安慰自己。

　　所以，三日后，就是自己通敌叛国的那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