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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兄弟阋于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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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黑暗,寂寂无声。路至尽头,林媖娴茫然地环顾着虚无的空间。突然,漆黑的墙面上渗出鲜红液体,四面八方地朝她涌来。
血!是血!
她想逃,却控制不了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腥稠血浆漫上自己的脚面、膝盖、腰部,直至将其全部覆盖。
窒息的痛苦夹杂着绝望,恐怖的回忆再次袭来。
床上的女孩剧烈地抖动起来,沉珠立刻上前,柔声唤道:“殿下!殿下!”
一声声呼唤如同光明劈开了黑暗,将林媖娴拉出了困境。她猛地睁眼,如脱水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又做噩梦了。
汤匙搅动两下,一勺热腾药膳递至林媖娴嘴边。
面容憔悴的女孩倚着床,淡淡一瞥,偏过头去。“端走,没病喝什么药。”
颈边红痕还未彻底消除,无精打采的样子,尽显疲态。
“这是奴婢特意从太医院配的膳食,最能补气安神。殿下几日不曾好眠,稍微用些吧。”
沉珠的用心良苦并未起效,林媖娴充耳不闻。
无计可施的侍从,心下叹息,将碗放至一旁。望着闭目养神的人,思虑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替她捋了捋头发。
刚收回手,女孩便睁开了眼。二人静默相对,半晌,林媖娴复又阖眸,只微微抬起点身子。
沉珠眉欢眼笑,若桃花弄水,楚楚动人。忙不迭地揽起公主肩膀,心甘情愿地做了肉垫。
仔细帮人掖好被角,稳稳环抱着娇娇软软的躯体,沉珠启唇,缓缓叙述近日发生的一切。
绵延软语,催人入梦。
“殿下,宋婉娘已入了京都。”
“嗯,无商不奸,小小贩夫也敢贪心,不知天高地厚。”
怀中人昏昏欲睡还不忘嘲讽的乖张德行,落入忠仆的眼里,只觉可爱。
沉珠低声哄着,奉承道:“他自觉立了功,想从您这讨点好。”
例如,成为九珍阁真正的主人,借此完全归入东宫阵营。
“呵。”林媖娴不禁冷笑“见异思迁的墙头草,若不是本宫一开始留了个心眼,你以为他会乖乖就范?一边靠着本宫,一边又时刻准备叛逃。这种人天生胆子小,心思多,爱做两手准备。行商或许功成事立,可在本宫这,最容不得的,就是两面三刀。”
“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胡荣?”
林媖娴翻腾几下,寻到最舒适的位置,把玩着身后“靠枕”垂落在胸前的秀发,漫不经心道:“论功要赏,按罪要罚。赏罚分明,才是本宫用人之道。”
只怕,他无福消受。
主仆二人又静静说了会儿话,殿外忽传通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驾到!”
闻言,沉珠立刻弹离床铺,伺候人躺好。
脚步声靠近,林媖娴连忙做出睡不安稳的假象,脸色好似都更加苍白了几分。
“殿……”来人抬手,阻拦沉珠开口。
沉珠瞥了一眼床榻,迫于无奈,欲言又止。
闭着眼的林媖娴还懵然不知,沉浸扮演着梦魇者的角色,挣扎几番,额间敬业地汗水涟涟。
盏茶时间过去,床边站着的人无动于衷。就在她怀疑伪装是否被识破时,听得一声轻笑,汗水被锦帕拭去。
她掐准机会,握住那只手臂,徐徐睁开盛满水雾的眼眸,哑着嗓子楚楚可怜地唤道:“母后。”
只是在雾气散去,看清人的下一秒,女孩脸上的娇弱顿时瓦解。“怎么是你?!”
林媖娴“腾”的坐起,粘在额头上的帕子掉落,当即嫌弃地甩回对面人的怀里。“脏死了,别把病气过给我。”
林易年尴尬一笑,默默将帕子折好,“看来,姐姐已经大好了。”
想起自己刚刚认错人扮柔弱的糗事,林媖娴只觉浑身血液直冲面颊,恼羞成怒道:“关你什么事!看见你就晦气,赶紧滚!”
“晋葵!”
!!!口出狂言被逮个正着的小公主,撇过头去,暗叹倒霉。
“专恣跋扈,蛮不讲理,本宫平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不等林媖娴反驳,受害者已率先接话。“咳咳咳,母后,儿臣无碍。都是儿臣不好,惹了姐姐不快。”
儿子的乖巧懂事与女儿的叛逆张狂形成鲜明对比,推得母亲心里那根本就不平衡的秤愈发歪斜。
“晋葵,立刻向年儿道歉!”
“他自己都承认是他先来招惹我的,您为何不怪罪他反而逼迫我呢?”
“年儿温良,他能碍着你什么?定是你自个儿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哗”的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看着眼前只顾替弟弟讨公道的母亲,林媖娴气极反笑。
也对,在天下人眼里,她不就是一个嚣张跋扈,蛮横任性的公主吗?既然他们已给自己定了罪,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洗刷污名,反正也无人会信。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生母与天下人竟无二别。纵然敢面千夫指,可从背后射来的箭还是防不胜防,贯穿心脏。
心灰意冷的林媖娴靠在榻上,懒怠再辩。
眼见皇后还欲追究,深知公主脾性的沉珠急忙跪下请求道:“娘娘,殿下这几日身心交瘁,茶饭不思,连药都未用,还请娘娘体恤。”
顺着话头,皇后看向旁边搁置的药碗,念及此次她的确居功甚伟,便暂且忍耐,端起药,草草搅了两下,喂向女孩。
“越大越成孩子了,药都需要人喂。”
谁知女孩根本不接受她的示好,对怼到眼前的勺子视而不见。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皇后,淡淡道:“从小到大,这是您第一次照顾我用药。”
皇后微窘,在旁充当背景板的林易年突然开口道:“母后,让儿臣来喂姐姐吧。”
闻言,皇后倍感欣慰,赶忙顺着台阶下了,想将碗交给太子。
林媖娴则彻底沉下了脸,“拿开你的脏手,愿意唱戏去梨园唱,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若不是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你以为我们愿意来受你的脾气?”女儿软硬不吃的倔性气得皇后撂下碗,怒火再燃。
“既知道是来受气的,就安分受着,我火还没撒呢您就翻脸不认人了,算怎么回事呢?”
看着罪魁祸首置身风波外的无辜神色,林媖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下瞄他几眼,忽然爆笑,母子俩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吓了一跳。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窝囊样,我总算见识到了。” 话毕,哈哈大笑。赤裸裸的嘲笑声回荡在寝宫,刺中两人痛点。
林媖娴笑至腹疼,方才停歇。倚靠软枕,咳嗽两下又牵出几声笑。
“中伤自己的亲人,你就称心快意了?”
“亲人?”林媖娴敛起笑意。“原来我还配做您和太子的亲人,当我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时,我的亲人最先关心的,不还是如何铲除心头大患,何曾施舍半点心神与我?一心向上爬的人,哪里会在意垫脚石痛不痛。”
面对劈头盖脸的指责,皇后反击道:“你现在不是没事,好好地躺在这里吗?”
“若我有事呢?”林媖娴横眉竖眼,却弥漫着无尽的忧伤。“若我那天摔得粉身碎骨,您会在意吗?您恐怕只会来我坟前唾弃,嫌我给您的庸才儿子铺路铺得不够干净吧!”
“放肆!”皇后拍案站起,鲜有波动的表情气得扭曲,挥手就要给她一个教训。
林媖娴避也不避,怒目而待。
既然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起码,被怨恨总比被忽略好受。
手掌在女孩右颊一拳处堪堪停下,掌风吹乱她耳畔的散发。
听着皇后努力克制怒火的深呼吸,林媖娴盈泪苦笑。
她知道,母亲及时停手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身为赵家嫡女,决计不可能做出动手打人这等粗野事来。
不愧是京城第一士族精心培养的名门闺秀,皇后很快降下肝火,维护住了端庄自持的大家风范。眼眸中的生气只燃烧了一瞬,复又静成一滩死水。
这双眼,是林媖娴最喜爱却也最讨厌之物。
细长星眸清似水,顾盼生辉,喜怒哭嗔,尽皆流光溢彩,实在美丽。
可数十年的循规蹈矩叫它的主人不愿外露心事,生生剥去了里头的色彩,只剩疏离与淡漠。
每每被瞥到,总让人自惭形秽,似是为脏了她的眼而抱歉。
她在看你,却又容不下你,实在残忍。
“庸才也好,废物也罢。无论年儿资质如何,本宫都会保他安安稳稳地住在东宫里,再踏踏实实地坐上那个位置。这样,对你这位公主殿下也最有益处,不是吗?”
弯腰,指腹拍了拍女孩柔嫩的脸,仿佛在安抚一只耍脾气的鹰犬。
欲成大事,当不拘小节。只要有价值,暂时容忍一下她的坏脾气又有什么大不了。
林媖娴推开停留在脸上的手,扬起头颅,靠近对方,挑衅道:“他根本不配做太子。”
遭到讽刺的林易年低垂着脑袋,显然已经习以为常。而此次,皇后并未恼怒,只是挺直身体,露出一个居高临下的笑来,“他不配,死人更不配。”
说完,在女孩的怔愣中,悠然牵起太子离开。孱弱的身影在出门前,回首,投去一瞥。
背影消失,碗勺紧随其后,砸在地上,支离破碎。熊熊恨意在林媖娴心头炽烈燃烧,毁灭过后,徒留满地悲伤哀恸。
僵持许久,让本就精神不济的人儿愈发头晕眼花,卸去气力,顿时瘫倒。
“砰”的一响,沉珠急忙赶来,帮人摆正歪扭的睡姿,以免她窝的难受。
替其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后,看着榻上发丝散乱,泪痕犹存的女孩,她心生怜惜。原该退后的脚步停下,鼓足勇气跪地自荐道:“殿下,今日就让奴婢为您守夜吧。”
满腔情深未得回应,沉珠抬头望去,人早已调转方向背对她而眠,拒绝含义不言而喻。
希望被灭,沉珠黯然伤神,沮丧行礼,自觉退下。
走前,还特意检查每盏宫灯,确保它们彻夜长明,方悄悄离去。
宫门“吱呀”闭合,锦被下的人长吁一口,缓缓蜷缩成团,抱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