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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风起春钓宴 ...

  •   贞兴十九年,仲夏。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京都城内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较之往常更为热闹。人人都在奔走喧闹,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皇城大道上,筹备一年之久的九珍阁,终于修筑竣工,开张营业。雕梁画栋间,缀满红绸彩锦,金银珠穗。浓郁香气源源不断地涌出,凡嗅到者皆垂涎三尺,于街巷内汇出长河。
      可原该门庭若市的酒楼中却空无一人,皆因四面重兵把守,寒光凛凛。过路人别说踏门,多探寻一眼都需谨慎。
      铁甲在侧,小心脑袋。
      “诶!这么大阵仗,是哪位权贵大驾光临啊?”待走远了,方有人敢开口询问。
      “嘘嘘嘘!你瞎啊,皇帝亲兵都不识?能这般作威作福的,除了那位还有谁啊!”
      经同伴的一番指点,问话人恍然大悟。
      “煞星!!!快走快走!”二人左脚绊右脚地仓皇离去,生怕触了霉头。
      九珍阁栏杆外,一双圈缀珍珠的鹿皮靴,惬意悬空,晃晃荡荡。往上瞧,云纹篾黄罗裙,浅绿夹衫。绫罗绸缎包裹下的流玉十指,握着一把鱼竿,饵食乃九珍阁第八珍——“酒酿蒸鸭”。
      新鲜鸭肉切块,酒酿细盐拌腌,盛汤碗中。上摆小葱及生姜片适量,入锅清蒸两个时辰。出锅后,鸭子色泽鲜艳,酥烂完整,咸中带甜,极鲜极醇。
      珍馐挂钩,从二层钓下。一群乞儿你争我夺,连跳带蹦。
      钓“鱼”者不愿轻易令他们得手,频频上拉右移。笨拙弱小者闪动不及,被推搡在地,遭人踩踏。
      见此情形,“渔翁”哈哈大笑,乐在其中。
      只鸭肉实在酥烂,甩动几次,大块鲜香肉骨脱离钓竿,落地沾灰。
      天降美食,饥肠辘辘的乞儿“群雄逐肉”,大打出手。其中最为灵活的一个,趁人不备,钻空直扑鸭肉。
      破风呼号,离鸭肉一寸处,其右手被利刃刺穿,牢牢钉在地上。惨叫声响彻天际,行人加快步伐,目不斜视。
      连同站在始作俑者身边的那道天青影子也偏头闭眼,不忍直视。
      “喂!本宫不是说了吗,只能吃鱼钩上的食物,你怎么可以去捡地上的呢?犯规啊犯规!”轻快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话。
      循声望去,这令百姓避之不及的“煞星”并非穷凶极恶的虎狼,而是一位极为艳丽的少女。乌黑秀发以金缕编织部分,髻上斜插一支瓒金凤钗。举手投足间透出的慵懒,一看便知是娇养大的金枝玉叶。只那本该澄澈明亮的凤眸,总带了些阴冷的意味,叫人不敢久视。
      屋内长桌,铺满玉食。首珍“一江秋”至末宝“酥樱桃”,楼中最高规格九珍席连上数轮,筷箸未动,全拿去喂了“鱼”。
      侍候在旁的胡荣,便是九珍阁的掌柜,亦是颇负盛名的经商奇才,面对女孩如此暴殄天物的恶行,却是敢怒不敢言。
      眼见各种昂贵食材被作践,胡掌柜心中计量亏损的算盘也越打越崩溃,简直欲哭无泪。
      早闻当今皇后所出的晋葵公主,全名林媖娴,最得圣意。但秉性乖戾,喜怒无常,是个难伺候的主,不想竟跋扈至此。
      今晨阁外新匾刚挂上,这煞星便领着铁甲护卫声势浩荡地闯进来。说是要与民同乐,却将食客通通赶跑。之后又下令大摆春钓宴,如今菜是上了一桌又一桌,换了一轮又一轮,只不见客来。
      银钩晃至眼前,顾不得脸上被蹭到的油渍,胡荣赶忙单手托稳,另一只手再取菜品悬挂。谄媚道: “殿下,几时开宴?是否要叫下厨等一等,菜凉了有失美味。”
      长线一甩,激起千条“鱼”。
      “咦?胡掌柜没看出来吗?本宫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呀。”
      少女扭过头,三春桃面上朱唇皓齿,眉眼弯弯,笑意却未达眼底。宛如藏着利爪的猫,假扮乖巧,诱敌深入,实则暗地舔着獠牙。
      “只是现在宴会上出现了个贪得无厌的人,本宫该怎么罚他呢,胡掌柜意下如何?”
      突然被点名,胡荣浑身一哆嗦,汗如雨下,绞尽脑汁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殿下宽宏大量,若网开一面,贱民承您恩德,必不敢再犯。”
      “网开一面?”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林媖娴捧腹大笑。
      莫名的笑声吓得答题人两股战战,跪地求饶,“草民见识浅薄,请殿下恕罪。”
      天青男子伸手虚护着无物可依的小公主,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乐极生悲。
      笑倒在男子臂膀上的女孩,摇了摇脑袋,似在嘲讽他们的天真。随即敛去笑容,素手抬起,五指缓缓收拢,语中透出凛冽的杀意。
      “神佛才爱宽恕众生,可惜,本宫不信佛。”
      罔顾性命,活人作猎,当街屠戮,此为春钓宴。
      铁甲举刀,折射出的寒光刺得人捂眼。待要成拳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玉腕。顶着少女不满的目光,男子摇了摇头。
      一搂一抱,明明二人是如此亲密的情状,周边的温度却在急速下降。二人对视良久,久到楼下乞儿的血都快流尽了,男子才受不住压力,默默松开了手。
      遭到阻拦的小公主面露不快,但他的服软也稍稍起了些安抚的作用,女孩到底没再继续杀人。铁刀回鞘,拖走魂飞魄散的乞儿。
      林媖娴撤出了怀抱,冷冷地盯着那道谦卑的身姿,警告道:“曹宴平,我不喜欢你妨碍我。”
      常年在街头闲谈中被提及的名字出现,胡荣惊讶地看向青衣男子。
      理应对这种视线习以为常的曹宴平,依然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低头称是,随后躬身递过一盏温茶。林媖娴却熟视无睹,掀袍入座。双腿交叠支在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足。竹竿颤动,带着鱼线摇晃起来。尖钩空无一物,底下人却不敢不抢。掌心被划得鲜血淋漓也无暇顾及,卖力表演,但求一线生机。
      拳打脚踢,撕咬啄眼,他们斗的比方才狠上百倍。不多时,各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瓷器微微震颤,曹宴平还维持着递茶姿势,手臂长时间的用力伸直,已变得僵硬酸麻。就在杯子即将倾覆时,手中一轻,林媖娴慢慢地接过盖碗。她还是原谅了他,曹宴平松了口气,退至椅后。
      “胡掌柜是庆城人?家中有几口人啊?”
      瓷碗“噌噌”的摩擦声,一下下扯着胡荣警戒的神经。他不得不收回探究的眼神,思考对策。
      “草民确来自庆城,家中不过一位老母,一妻一女罢了。”
      “嘶!”少女气音拉长,如毒蛇吐信。“不对吧,本宫记得你好像还有一个儿子,外室子,藏在离胡宅三十里地的铺上,对吗?”
      一道惊雷劈下,胡荣魂惊魄惕。僵直了眼珠,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笑得恶劣的女孩。
      她、她为什么会知道昊儿的存在?!这么多年,便是连母亲和婉娘都不知道,难、难道说!
      果然,在他惊惧的目光下,林媖娴如同变戏法般舒展掌心,食指上赫然挂着一个平安锁,正是昊儿的贴身之物。
      “胡昊,很可爱的孩子呢。面对刀剑,也是笑嘻嘻的。”
      此话一出,胡荣的面庞瞬间涨红,只觉心慌气短,头晕目眩。
      神思恍惚间,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去够她手中之物,银锁却被人收回。
      “现在,胡掌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吗?”
      担忧与羞怒汇聚成力,突冲着胡荣的血管,搅得他脑中一片混沌。惟有清风徐来,银铃叮叮,方唤醒他的神智。
      忆起昊儿抱着平安锁磨新长的乳牙时,憨态可掬的模样,作为父亲的他,桀骜便软了大半。
      “草民谨遵殿下教诲,定不负所托,还请放、放过草民的儿子。”头与木板猛烈撞击出声,好借此竭力证明自己的忠诚。
      微笑在林媖娴的唇角绽放,衬得她像一朵罂粟般,邪恶而又美艳。
      “真乖。”
      银锁被随意地扔在地上,胡荣撑起庞大的躯体扑过去。视若珍宝地将其拾起,掸去“福”上沾染的灰尘,妥帖放入怀中,熨慰着心脏。
      咄嗟之间,未时已至,五月底的阳光愈发刺眼。等胡荣再抬头,已然笼罩于林媖娴的阴影下。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得清她鹿皮靴上的尘埃。
      蓦地,向来自视甚高的胡掌柜幡然醒悟,意识到也许他这辈子仅能够得到的,只有公主脚下的泥土,不禁有些挫败。
      毕竟他经商三十余年,一路顺风顺水,为人难免有些骄傲自大。纵然这位公主恶名远扬,但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何足为惧?
      可就在今日,当人第一脚踏入阁中时,浑身散发的气度与光华,已然在无形中压弯了他的傲骨。
      敌我较量的开端,他便不敢与人争锋,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山外有山,活在井底的蛙,即便再有本事,跳出了井。但看见翱翔天际的鹰,骨子里仍是不可避免地犯怵。
      他忽然明白为何那人在临行前,要特意嘱咐自己:不要惹怒晋葵公主,更勿妄图朝秦暮楚。
      连那样的权势都会感到惧怕,在京都,这位殿下究竟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而自己居然曾萌生过那样荒唐的念头,还叫人看穿,真是不知死活。思至此处,胡荣只觉懊悔莫及。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一个最强壮的乞儿奋力跃起扯断长线。几道身影也渐渐靠近,林媖娴无聊游离的目光重新聚焦。
      她等的鱼,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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