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邪仙》悲风遗响

4、进山

　　尸体陈列在大厅，尚未来得及处理，下人们端来姜汤供贵人老爷们暖身子。本应是设宴款待，可如今众人早没了宴饮的心思。稀稀拉拉几座轿辇停在高宅门前，官老爷们在这里度过惊心动魄的一天，陆续被家人接回府。
　　高老爷还想留人在宅中过夜，可经历今日之事，还有哪个敢在高家逗留？留下不痛不痒的几句
　　“节哀顺变”，便一个个作鸟兽散。
　　一连遭遇了一系列糟心事，高老爷也身心俱疲，他嘱咐完家仆腾出两间上等客房，回头对楚边月道：“仙长从崂山赶来一路奔波，我特叫下人备好热水。有什么需要您尽管提，我们一定照办……您在看什么？”

　　他向着楚边月所看的方向望去，几个小丫鬟正七手八脚地将哭得昏厥的高幼兰往后院搀去，他那个向来看着不顺眼的“梁贤侄”也叼着块点心混在其中。
　　“无事，”楚边月垂下眼帘，“只是阴魍害人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安顿好高幼兰后已是暮色四合，小荷退出房间，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正靠在廊下，双手环胸看着月亮，她低着头，满脸羞红地端着碗盏从旁路过。
　　“哎，小荷姑娘，”少年从台阶上跃下，落到她面前，“等你好久了。”
　　小荷听着他清爽明媚的嗓音，咬唇道：“小姐已经睡下了，梁公子不必担忧。”

　　“谁问她了，我是来找你的，”师见微有些好笑，他将手伸到小荷眼前，那串玉铃铛就悬在指尖，“喏，还你的。今天多亏你这铃铛了，请务必收好。”
　　小荷脸更红了，低眉接过：“哪里，这本来就是你的……”
　　师见微道：“这哪里算是我的功劳？明明是崂山的仙长赶来的及时。”
　　“不不，不是的，梁公子很厉害的，”她向来性格腼腆，着急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仙长救了大家，可是小荷的命却是梁公子救下的。”
　　师见微闻言只是一笑，说道：“那好吧，那我就接受小荷姑娘的道谢了。今天都累坏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去，身姿洒脱一如来时。

　　小荷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轻轻摇了摇玉铃铛。
　　……其实即使仙长不来，梁公子也一定会救大家……这句话她没说，只是随着铃响的声音，消散在春日潮湿的微风里。

　　.

　　第二天天刚未亮，师见微便被一阵鸡叫声吵醒。
　　他用手捂住耳朵，翻个身继续睡，可那只公鸡颇有活力，嗓音嘹亮得能跟鹤晓山那只被他薅秃的仙鹤一较高下了，听这声音还特么好像就在他墙根底下。他抓着凌乱的头发推开门，几个家仆正热火朝天的准备什么。

　　师见微拽住一个家仆，问道：“大清早的不让人睡觉，你们在折腾什么？”
　　家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将肩上扛着的一袋子糯米放下。
　　经昨日之事，家仆们对师见微的态度好转了许多：“当然是捉阴魍啊。你还不知道吧，楚仙长说咱们这里还存在着别的邪物，总之肯定不止一只……娘的哦，昨天那怪物那么吓人，要是还有的话得吃多少人……”

　　师见微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问：“那你们这又是糯米又是公鸡的，是要用这个捉阴魍？”
　　“是啊，老爷说这些东西辟邪，总能派上用场。”家仆说道。

　　……的确，也不是全无用场，至少遇到阴魍的时候吃顿烧鸡配糯米饭，可以做一个饱死鬼。

　　那家仆见师见微没有说话，扛起糯米走了。
　　师见微伸了个懒腰，照例想再去厨房顺点吃的，可没等他动身就来了个小丫鬟，对他毕恭毕敬道：“老爷吩咐我带您过去用早膳。”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猛然想起高宅中还有一位从崂山而来的“仙长”，想起那双带着薄雾凤目的仓促一瞥，睡意稍减去三分，对丫鬟道：“劳烦带路。”

　　高宅的早膳一向奢侈，此时桌上摆的有捏成荷花形状的莲蓉豆沙包，有煎至两面焦黄的虾仁黄金饺，有用上等里脊熬制软烂的肉糜荷叶粥。
　　高老爷清了清嗓子，一身素缟的高幼兰连忙起身，为楚边月添了碗粥。

　　女要俏，一身孝。高幼兰样貌本就不差，一袭白衣加头上那支兰花银钗子将她衬得素雅不失俏丽，宛如带雨梨花，我见犹怜。
　　昨日高老爷见楚边月往自家女儿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回去半宿没睡着觉。他是个商人，凡事利益为上，赔了夫人又折了独子固然是他心头之痛，可眼见楚边月仪容不凡，显然在仙门弟子中也是身份显赫，又心思活络了起来。

　　楚边月坐在上座，面前摆着的是高老爷夹来的各种菜肴，他未动一筷，只说道：“有劳高老爷费心了，贫道已辟谷多年，早就不用早膳了。”
　　这种带着疏离的客套高老爷早已司空见惯，他道：“别的不吃，楚仙长怎么也要尝一碗荷叶粥，那是小女幼兰亲自熬的。为了熬这锅粥天没亮就起来了，还说为了谢仙长昨日救命之恩就是彻夜不眠熬粥也是应该。呵，这傻丫头……”

　　“吃饭怎么不等我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高老爷接下来的话，接着一人踏入房间，毫不客气地将高幼兰手里的粥接了过来，“荷叶粥，好久没喝过了，谢谢高小姐。”
　　高老爷盯着面前这个让人窝火之人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将人请来的，道：“梁贤侄你来得怎么这么晚？我跟楚仙长都等你半天了。”
　　言下责怪他失礼。他有意在崂山来的仙长面前贬低一下梁秋期，好教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要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师见微一边喝着粥，一边道：“高伯父你有所不知，我昨日受了惊吓，做了一宿的噩梦。一会儿梦到高大哥，一会儿又梦到高伯母的，唉，将近天亮才睡着，这不就起来晚了吗。幸亏伯父您心宽，才没怠慢了贵客……唔，这粥里居然还有肉。”

　　高老爷噎了一瞬，上下打量他一眼，接着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贤侄你今天连衣服都没穿好，想必也是魂不守舍所致吧？伯父虽然理解你没从昨天的意外缓过来，可是仙长还在这呢，客人面前怎么也要注意些仪态，别让人说咱没教养。”
　　师见微向来懒散，从不在意这些，更何况这一身衣服昨日沾了血，昨日回去稍微清理了一下，可那股味道挥之不去。高老爷只叫他来用早膳，却没有给他准备换洗的衣服，于是他便带着几分嫌弃地将这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也来恶心恶心其他人。
　　他抬眼直视着高老爷，唇角一勾，笑道：“高伯父说的是，是小侄失礼了。”
　　说罢，他当众脱下外袍，并且歪过身子，特意在高老爷面前抖落起来。

　　那股腥臭味自然而然在饭桌之间弥漫，高老爷顿时没了胃口，一把扔掉筷子。勉力维持的慈爱就要挂不住。他刚要张口训斥，高幼兰却先他一步扯开话题：“楚仙长昨日说阴魍并未除尽，可是真的？”

　　见总算说到了正事，师见微余光也扫向楚边月。
　　此人墨发由一支玉簪束着，晨曦将他蓝色外袍里面的雪白中衣领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纱，隐约透出喉结下方锁骨的轮廓，如同璞玉白皙。
　　昨日的一瞥总让他觉得这人有些似曾相识，可他自小在崂山长大，若真是见过这张脸怎会不记得？

　　楚边月道：“阴魍为虚寂浊气形成，形态会随着吸收生魂而改变，第一个受害人的样貌便是它的样貌。”
　　“这？”高老爷与冯管家对视一眼，显然是没听懂这与镇中是否还有其他阴魍有何关联。
　　一旁的小道童见他们如此愚钝有些着急，便解释道：“你们镇子里近来发生的命案中第一个受害人不是个樵夫吗？昨天那个怪物分明是个妇人的模样，说明那个樵夫至少不是它害的，一定还存在别的邪物。”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楚仙长可有主意？需要我们配合做什么吗？”高老爷问。

　　楚边月不语，眼前的莲蓉豆沙包突然被一双筷子夹走。他顺着筷子看向那人，只见他埋头苦吃，丝毫不对这些话题感兴趣，便问道：“梁公子有何高见？”
　　师见微呛了一下。他已经竭尽全力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了，奈何老天偏不随他愿。他咽下豆沙包，头也未抬：“那就找樵夫呗。”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樵夫都死了，尸体也早就埋了。高老爷腹诽着，看来昨天那些表现只是这小子歪打正着，他开始暗自后悔把他请来，丢人不说，还惹他一肚子气。

　　高幼兰道：“说得轻巧，人都死了，难不成还要掘坟？”
　　师见微放下碗，抹了把嘴，随后身子往后一靠，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捉鬼。”
　　“你……”高幼兰横眉。

　　“言之有理，”楚边月道，“既然如此，我们需去那樵夫的家中一探。”
　　高老爷有些犹豫：“可是要去樵夫家，就要进山。”
　　楚边月问：“如何？”
　　见众人看向他，高老爷这才将山中怪事娓娓道来。原来在樵夫死后，山中突然变得雾瘴缭绕，连常年打猎的猎户都无法找到进山的路，常常是走了大半日发现自己又下了山，因此开始谣传山中精魅戏弄人。
　　高老爷道：“楚仙长人生地不熟的，不如找个人给楚仙长和仙童带路。”他说着，眼神看向高幼兰。
　　高幼兰心领神会，起身正要行礼，楚边月道：“不劳高老爷费心，我已物色好人选。”

　　师见微揉了揉肚子，阴魍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沙谷镇。这个楚边月昨日表现即使在仙门中也甚是杰出了，想来大概是哪个师叔的后进弟子，对付几个阴魍应该不成问题。他如今具身子灵力缺失，修为不足，还是不要在仙门中人面前太过惹眼为好。
　　他正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突然见楚边月向他看来。
　　“听说昨日梁公子面对阴魍临危不惧，甚至与之周旋了片刻。那么此行还请梁公子随同，与贫道一起查找线索。”
　　高老爷：“……”
　　高幼兰：“……”

　　师见微：“……”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