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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陪衬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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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的事,我从来没说过,包括对你也没提过。”她忆起往事,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和白奶奶相处,但她却在白奶奶的身上学会了不少道理。“白家只剩奶奶和我两个人,奶奶从小带着我隐姓埋名在千叶谷过日子。一直以来,她很用心教我轻功,教我药理,却不从多教我武功。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也不说。直到她去世前一个月,奶奶自知天命,向我道出事实。原来白家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世家,我们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问对错,只问银两。但因为武功高强,用毒厉害,没人是白家的敌手,而且长年深居,仇口众多,也无人敢惹。但冤有头债有主,那一天还是来了。奶奶说那天是中秋,有人在白门的饮用水里下毒,长期服用下,慢性毒发,然后那天晚上冲进好些个蒙面人,将白家所有人斩杀无一幸免。我之以生存,是因为奶奶封了我的穴道,带着我一同在尸首堆里装死。”
虽然并非真的白家人,但始终也受奶奶照顾两年,殷殷说来心里还是很大感伤。
李昌辉拥她入怀,让她靠着,他们都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人,他们都是末路人。
“奶奶说,叫我不要记仇,不要去查当年的元凶是谁。她说其实她知道,不过白家杀人无数,这也无非是现世报。如果白家从此消失可以让些仇恨泯灭,就让它埋没了吧。人,不应该带着仇恨而活。毕竟,是白家先错,挑了一条通往阎王殿的绝路。”
“奶奶不想你活在仇恨里是对的。”李昌辉曾经不止一次在想,他日后若是登上王位,是否要将王兄处死?他一直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所以,我也不想她活在仇恨里。”她仰起头来:“答应我,不要让一个原来欢乐自在的人卷进世仇的斗争中。既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权当她已死,又如何呢?”
“你已经知道,真正的柳利禄是谁?”
“是的。”她不打算隐瞒,但她想要救她,或者说…...救他们:“放她走,好不好?”
在她眼中像映照着各种凄凄惨惨的故事,悲悲戚戚地射出光影,她信任他,所以才开口坦白。
“好。”他手一紧,搂着她紧贴自己的心胸,百般呵护:“照你的意思,不再追寻,不再过问。她也已经当了二十年的死人,以后,就继续这样吧。”
那个人是谁,他不去猜,不去想,不去问。
重要的,是他怀内的人儿。
“谢谢你。”她环抱着他的腰身,整个人偎在他怀抱里:“你真像你父王。”
“你见过他吗?”
摇头,但说:“我奶奶见过。你父王亲自去清国朝拜的那一次,我爹爹执行任务时出了点状况,躲进了你父王的马车里,并且以剑要胁,你父王当时不问原由地掩护着我爹爹。这份情,白家一直惦记在心,奶奶说,仇可以不报,恩不能不报。”
“真是万幸。”他抚起她那娇嫩的瓜子脸儿:“你来到我身边。”
羞红的少女情怀在她脸上绽放如粉美鲜花,醉人撩人,让他捺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心扉,吻住她两瓣如蜜糖香甜的唇…...
洪吉童几经查探,终于查到那些复仇而装鬼的汤饭店大婶就是近日来杀害贵族之人的凶手。
她们就是屠夫村里死了丈夫死了儿子的可怜人。
真正最大的目标就在今晚出现。
当时负责审案判决的新任大人就是今天的司宪府持平。
他查到了,李昌辉也查到了。
李昌辉很想看看洪吉童会怎么做,是把那些大婶们捉起来?还是帮助她们杀人?
“过了今晚,他就要随团出发去清国。”
卢掌柜得到的消息,一定准确。
“看来今晚,她们一定会动手。”
李昌辉带着智秀出门,殷殷跟上:“我也一起去。”
“可能会很危险,你还是留在客栈里。”他柔声道。
“你会保护我嘛。”她要去。
虽然渺茫,但如有最后一丝机会,她也想劝她们停手,免得酿成惨剧。
本以为,洪吉童可以做得到。
那些屠夫们幸存的大婶们果然走去攻击那位司宪府持平,但却遭到官兵埋伏,当场命丧黄泉。
被破草席包住的尸首,鲜血染满了白雪,像是展览品一样被横排在官府的门口,徐徐如流,仿佛一条血河涌现。
“来晚了。”殷殷看着被路人围观的裹尸,她们生前含恨含冤,不敢表露身份地活着。死后也是含恨含冤,被冠上滥杀官员的罪名。
李昌辉紧紧握着她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不想让伤悲向她披面而来。
洪吉童早已冲到那些无息无力的大婶面前,认得她们那些补了又补的衣裳。
“鬼什么鬼啊。”
还听得那个侥幸逃过一劫,始作俑者的司宪府持平背着双手,提着官腔不屑地评论着:“不就是还活着的卑贱的屠夫之母啊,哼。”
流着泪的洪吉童再也忍不住那破胸而出的愤怒,冲到他面前,击退了想要挡架的士兵,洪吉童的剑直指那司宪府持平的颈部。
官威不再,他软着双腿跪下,结结巴巴地问着来者何人。抖着双手延在半空求饶。
很多人都看见这一幕,包括李昌辉和殷殷——二人站在饰上银妆的大树干之后,静观其变。
洪吉童大叫一声,手起剑落,挥掉了那官员的官帽和发束,蓬松的乱发在他头顶瘫痪下来。
他的头仍在。
他的命还在。
颤栗地看着那咬牙切齿,满眼红丝的洪吉童,听他悲怆地说:“不要你的性命!我要除掉你们的世界,那个,就是我的复仇!”
殷殷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握着李昌辉的肘部:“走吧。”
大家心里都明白,洪吉童已经变成一个障碍。
李昌辉作为一个王的继承人,他不能偏私,他不能偏帮任何一方。他既要得到民心支撑,又要得到贵族之势扶持,需要取得中间的平衡点不容易。
现实,终究也不能忽略。
这世界有高有低,有贵有贫,理想世界只存在童话里。
李昌辉沿途不发一言,回到客栈。
卢掌柜在智秀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她本想向李昌辉进言,却见殷殷在他房内。
“这件事,交给我怎么样?”殷殷说。
“你作何打算?”他望着她,灵气的眼内沉淀着一些影子。
“我知道他就算现在不出事,以后也终要和你对抗。我不想死的人越来越多。”
这场权力斗争,这些贫富之争,这些仇怨掠斗,总有无辜的人被牵连被朱杀。
“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殷殷离开之后,卢掌柜又进。
“大君。洪吉童,我们一定要出去,他迟早会出大事的。”
“卢尚宫。”他改口,沉沉地道来:“让殷殷去办,她会办好的。”殷殷说得对,不要牺牲太多的人。
山寨里,一来便看到利禄在搬运干柴,洪吉童本是斜躺在一边,又突然动起来,帮她的忙。
“洪吉童!”殷殷呼他之名,他像是惊弓之鸟那样转过头来。这个曾经熟悉的白衣少女,那救他一命的恩人。
“殷殷!”利禄快活地向她挥手,殷殷与她笑聊两句,向洪吉童使使眼色,二人到一僻静处谈话。
“你来找我,是他有什么事吗?”殷殷会来这里原因只有一个,洪吉童心里很清楚。
她只会为了李昌辉的事情奔走。
“我想谈谈你的事。”
“我?我有什么事?”
“昨天晚上,我也有去。”
洪吉童先是一愣,然后睫毛快速刷下了一层薄纱:“她们死得太冤枉了。”
“是。”她承认,但也要说:“所以,不要再死人了。”
“什么意思?”
“吉童,解散活贫堂好不好?”
“为什么?大家都是因为孤苦无助而聚在一起的。”
“只要昌辉登上王位,一切就会好起来,社会会趋向稳定。不能说完全消除阶级观念,贫富悬殊,但至少大家都可取得平衡。富人不再为所欲为,穷人也有伸张冤屈的地方。”
“这也是他成为王之后的事了。”
“所以让他做王。”
“我说过我会帮他,我是站在他那边的。”
“但是你从最底层出发,你要对抗的世界是他将来要夺得的世界。你不可能帮他,你们不可能站在同一阵线上。”她说出这残忍的事实:“你们要拥立他,就要和贵族作战。将来他成为了王,也要和贵族作战吗?”
也许这不公平,但这就是他们现在的处境。
不想他们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那将没了退路。
“你的意思是,要我离开,成全他?”
他等候殷殷的回答,等她亲口说,他也就死心。
“是。”她把心一狠,坚定地目光不避他的观望:“你走,带利禄一起走。”
“利禄?这关她何事?”难道她不要他了,就把他随便塞给别人?这太过分了。
“我直到刚刚还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让洪吉童知道自己的父亲草菅人命,为了捧上新王,所以连最好的朋友也不曾放过,将柳氏一家上下清盘。
这样的事情,殷殷曾想过不要告知。
洪吉童对父亲有一种难以割舍的血浓之情,她知道的。
但如果洪吉童不走,在这场新旧交替的战役里,他最终也成为刀剑下的陪衬品。
不想看见这样的结局,不想那般无奈。
“利禄,是柳家唯一剩下的孩子?”
洪吉童被现实再一次打击到了,他总是坠落一个比一个更深的潭子,每次都只能更用力更用力更用力地爬上来,然后又再坠下去。
周而复始,究竟何时才能停止这种折磨。
“杀她全家,害她变成孤儿的元凶是我父亲?”
殷殷默默地点头。
洪吉童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大声地笑出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一直觉得要为卑贱的人申冤,他一直觉得李昌辉不择手段要夺位…...但原来,自己的父亲,他宁愿装死也要维护的父亲竟然杀人不眨眼!助长恶势力!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他滚滚而落的泪,伴随他脸上痉挛般恐怖的笑,一切都说明他在崩溃中。
“我不想更多的人丧命。”
李昌辉答应她不追查利禄的事,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如果利禄不走,事情难免会有曝光的一天。洪吉童要与李昌辉站在同一阵线,那必要就要与自己的父亲决裂对抗。
殷殷没有这个信心,不认为洪吉童可以做得到。
只有他们两个离开,事情才可以不为难。
“我知道现在劝你,你也听不进去。”殷殷简浅地说:“带利禄走吧,活贫堂解不解散大概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但至少你可以带着利禄远走高飞,她会愿意跟你走的。”
“你要我瞒着她?带她走。”洪吉童突然觉得殷殷很可怕,心计太重。
“难道你要告诉她,让她从此活在痛苦中?”她指着远处那个无忧无虑正与茉女嘻哈大笑的利禄:“她脑袋简单,人简单,连日子都过得很简单。在她的人生里,没有所谓恩怨情仇,只有一个相依为命四处卖命的爷爷。还有一直崇拜喜欢的你!万一她知道真相,她是否能承受得了?你要她怎样去面对?她有这个能力吗?你是要她去找你父亲报仇,还是从此活在郁苦的世界里?!”
他回答不上,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又如何去决定别人的事?
“我知道这是难为你了,可长痛不如短痛。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