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记》夏长安

3、消失的天空之城（二）

　　五月是比一般孩子早上学两年的，于是在班上她是年龄最小的一个，瘦小，体质虚弱，经常感冒，所以才会有“夏五月有传染病”的传言。长安对那些话从来不屑一顾，他和那些只知道弹珠纸牌，只对爬树翻墙的小男生不同，他的眼睛里总有淡淡的不屑和茫然，他几乎不和班上的同学讲话，自从他来到学校后，小到测试大到统考，他总是第一而且还会超出第二名不可思议的一大段。不久之后，整个丰城就知道了他的存在，被誉为“神童”的11岁男孩夏长安。
　　长安最喜欢什么？
　　那个秋天，当长安的生日到来时，母亲这样问五月。五月的脑子里闪过以串东西后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长安喜欢什么。长安的话总是那么少。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喜欢什么或是想要什么这种小孩都会挂在嘴边的话题。
　　秋天很快给山坡刷上了一层黄色。五月不喜欢秋天，秋天总是凉嗖嗖的，而且秋天会带走她最喜欢的绿色。没有麦田，没有蛙鸣，没有桑叶可以采。
　　次日放学路上，五月带头说起了“喜欢的东西”这个话题，然而长安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既然得不到那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然后就自顾自的向前走了。五月看到他说这句话时，眼睛里除了惯有的冷漠外，明明是有另一些似乎是被称为“渴望”的东西的。长安到底喜欢什么？还有两天就是他生日了，五月从没这么沮丧过。她实在不知道该送给长安什么才能让他高兴一下，至少，笑一笑也好啊。
　　隔天回家路上，五月一反常态的沉默着。走着走着，发现身边的长安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到他微微的仰着头在看什么。五月走过去，长安轻轻说：“好看吗？”顺着长安的目光看过去：前方50米处有一排白杨树，银白的树干笔直向上，叶子全都是透亮的金黄色，在秋日的阳光下格外明澈，剔透的湛蓝天空把它们衬托出一种庄严又浪漫的美丽。长安的眼睛里也跳动着金色的光芒。
　　“可惜没有东西拍下来。”他轻轻叹道。
　　“走啦。”一瞬间又恢复常态，长安低下了头向前走去。五月停了一会，才默默的跟上去。
　　这天晚上五月房间的灯亮了很晚，甚至长安都已经睡了一觉醒来，还从窗户上看到一团昏黄的亮光。
　　长安生日那天刚好是周日。一大早妈妈就过去跟姑姑说好了中午在这边吃饭。五月很早就起来，把要送的礼物看了好多遍，心里十分忐忑。吃过饭，姑姑帮妈妈收拾了碗筷去厨房，五月扫了地。长安看了几眼电视，站起来准备走。
　　“嗯,等一下。”
　　看着五月扔下扫把跑进房间，长安有点疑惑。五月出来，递给他一幅画。五月从小就喜欢画画，一年前已经开始学习水彩画了。长安看着画面上的白杨树和湛蓝天空，心里涌上一种莫名的感觉。五月紧张的扯着衣角，努力屏住呼吸看向地面。
　　“五月，谢谢你。”长安摸了摸五月的头。五月抬头，看到了长安明亮的笑容。等我以后有钱了，送你相机吧。这句话没有说出来，却成为五月对自己的一个承诺。
　　要过年了，妈妈和姑姑一起忙着购买年货，空气里都是喜庆的味道。五月喜欢过年，不仅因为有新衣服，还因为这个时候好像所有人都会笑了，大家都不去讲不好的事，这让五月觉得很舒服。把这种想法告诉长安时，他却淡淡的说：“傻啊你，悲哀的东西不会因为几个微笑就能消失。它们只是暂时被掩盖，总有一天会重新出现的。”当时的五月还不怎么懂这句话，直到几个月后家里出现了一个人。
　　初夏。
　　这是五月甚至所有丰城人都喜欢的季节。
　　这天和长安回到家，说好做完作业一起去远一点的山上摘桑叶。进门扔下书包，才发现妈妈和姑姑都在，而且还有一个陌生男子。三个大人看着五月，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五月，这是•••你爸爸。”
　　姑姑平淡的声音没能让五月停下脚步。她看到他第一眼时就猜到了。她是多么聪明的孩子。虽然从小妈妈就告诉她爸爸死了，但从村里人的闲话中五月还是知道了自己为什么只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她一直骗自己没有爸爸，然而当她走进门看到那个人时就知道了，他是爸爸。不仅仅因为自己偷看过爸爸的照片，还因为他眉眼间就有自己的影子。可是，为什么要逃呢。自己，不是一直希望有爸爸的吗？
　　五月听到屋里妈妈长长的叹息声。她跑到院子外面，呆呆的坐在石凳上，大脑一片空白。据说，当年爸爸一心想要儿子，所以五月出生后他就和妈妈感情越来越不好。
　　据说因为妈妈身体的问题不能再生孩子，他就去了外面的城市。有了钱，也有了另一个家庭。
　　“走。”
　　五月被一双手拉起来。长安的手比自己大，他握得紧紧的，暖暖的。两个人都没说话，坐在山顶可以隐隐看到远处丰城城区的白色房子。
　　“你恨他吗？”
　　“嗯，其实我一点也不恨他，但是就是怕见到他。”
　　“五月，你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让自己心里有仇恨。”
　　那天他们在山顶坐了很久。一直到多年以后，五月还能够清晰的记得那个十二岁的男孩，用坚定冷静的语气告诉自己，千万不要让自己心里有仇恨。那时刻夜幕低垂，柔风包裹全身的感觉令五月终生难忘。
　　那天回到家，男子已经离开。五月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母亲才轻轻说：“你爸爸•••”
　　“我一直都知道。”听到这样冷静的声音，五月和母亲都感到吃惊。
　　母亲顿了顿又说：“月儿，你想去城里念书吗？”
　　五月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妈，我哪里也不去。”走进自己的房间，五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夏天就快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