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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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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凉潮湿。
像是什么自己曾经熟悉的东西。
草地上翩飞着蓝色的小蝴蝶,灰莽撞而茫然地追赶着它们,脚下踩过一片娇艳芬芳的鸡冠花。天空是深红的,风是甜腻的,阳光是混浊的,身体是轻盈的几乎要飘上天去。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十九世纪欧洲的印象画中,这幅画框外的画家——莫奈也好,梵高也好——正兴趣盎然地看着自己跌跌撞撞的脚步。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柔软而虚幻。
灰伸出手指,在即将碰到一只蝴蝶的纤细翅膀时——场景忽然变幻成阴暗的仓库。
记忆中的薄凉潮湿,在地面上打出深深浅浅的圆形痕迹。
……眼泪?
灰眨了眨眼,确定刚才是梦境之后,又伸手摸了摸脸。
干燥柔软的皮肤并不能给他带来几多安心。
灰色从窗外浸染到室内,光线在明明暗暗之间丧失了形状。温润的雨水气息悄悄从窗缝蔓延,玻璃上一片雨点的触吻。
果然,又下雨了。
灰叹了口气。他并非讨厌下雨,而是一下雨心情就会有些沉重,而心情沉重的后果自然不言而喻。他挣扎着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然后坐在床边发呆。昨天洛奇把他送回来之后,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众多娱乐圈名人将在S酒店开晚会,而他们指定要灰做冰雕。要求是要有创意,表现出娱乐圈最近的发展趋势,并且展现出对未来的憧憬云云。
灰听了差点把手中的热牛奶泼到洛奇脸上。
“我知道这的确会让你很为难……”
“已经不仅仅是为难了。否决。”
“啊,你确定不同意啦?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可就只好用我这价值不菲的领带在你房间里上吊了,当然你可能并不介意看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在你面前摇来晃去,但是如果隔壁某一位温柔的女士不慎见到了这样的场景,她那恐惧和惊慌的眼神可是会直直刺痛我已经死去的冰冷的心啊。”
“这就对你那么重要?”他直接忽略掉洛奇的废话。这个家伙一兴奋起来说话就没边没沿这一点,他并不讨厌也绝不欣赏。
“其实我也是不得已,这次晚宴是由A集团出资的……如果晚会能开成功的话,A集团旗下的娱乐公司就能签下当今最红的歌手米拉珍妮,要知道她现在可是宝贝啊,人气正不断的上涨,新歌也频频发售。对了,”洛奇环顾了一下,顺手从书架上拿起一个CD,颜色素雅的封面上一个银发的女孩正温柔地冲他微笑。“你不是也有听米拉的歌吗。如果我们能成功的话我就把她介绍给你好了。”
灰把牛奶喝完,眼睛看着杯底,心中暗想这家伙送我回来果然有目的。不过他灰可不是为了一张签名就兴奋得像发情期的猫那种疯狂粉丝,听米拉的歌不过是闲暇时间的消遣。
“我可以试试。但是如果他们对我的冰雕不满意不是我的错。”
最后还是答应了。他扯开了衣领,随后解开胸前的扣子。
如果是对灰不熟的男人可能会目瞪口呆,如果是对灰不熟的女人可能会失声惨叫。
但洛奇并不是以上两者之一。
“那是当然。”洛奇无视了灰的逐客令,只是托着下巴开心地笑。如果饭店的女服务员在场一定会再度感叹这个青年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就是满肚子坏水的狐狸。
灰转过身不耐烦地眼神表示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桌上的钟表还差15分钟就要敲响午夜的钟声。
“如果你留我在这里过夜呢?”
衬衫被灰扔在沙发上。
“那我就给露西打电话说你有同性恋情结。”
洛奇听了嗷的一声跳了起来,然后冲到门边。在离开房间之前的那一刻,他转过头来,眼神做作成暧昧和挑逗,在灰赤裸的胸口上扫了两扫。
“你答应了对吧?如果你反悔的话……我挺想尝试一下身为同性恋是什么感受的。”
枕头砰地撞上了门页。
答应归答应,做劳工的还是灰。对他来说,动手制作并不是什么难事,最麻烦的是设计才对。有创意,表现出娱乐圈最近的发展趋势,并且展现出对未来的憧憬……他试图在这些空话之下挖出一点线索,一些让他思维不再凝滞的灵感,但是徒劳无用。他仍保持着坐在床边的姿势,眼睛扫过桌子上放着的钟表,丧气地发现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干脆雕一个拿着话筒的狗仔,他的头上戴着阿波罗的桂冠好了。很有创意,最近娱乐圈的发展趋势就是绯闻越爆越多,而未来的憧憬嘛……狗仔主宰社会。灰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对于狗仔这个话题,他曾经是十分熟悉的。
一片刺目的闪光。话筒在他眼前簇拥着,一波波的问话像潮水一样汹涌而至。
他被人推挤着差点扑倒在地上,腰部又被揽住帮他控制平衡。他苦笑着看着身旁的人,试图无视背后无数镜头和话筒的背景。
被人堵在路边快餐店前面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街上匆忙行走的路人看到此时的情景都忍不住停下来围观,更别提身后一个个正在享受汉堡薯条的人隔着玻璃窗盯着他们的目光。夜晚的气息比平时更加焦躁。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前面后面的人的眼神射成刺猬了。混乱中他低头看了眼荧光表,上面指针呈现出一个不自然的夹角。
9点47分。天知道为什么这么晚街上还有这么多人。
身边那个人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睛里一片平静。他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于是用同样平静的眼神回看对方。
第二天的报纸和新闻他都看了。报纸用了令人惊悚的黑色大标题——“著名冰雕造型师爆出同性恋丑闻?!”首先简略地说了下过程,比如目击者看到两人在快餐店的角落接吻什么的,然后着重强调了后来在冰雕师旁边那个人大打出手,然后俩人挤出人群跑的飞快瞬间消隐在夜幕中的戏剧性结局。最后是一系列的猜测。
新闻则是半夜十二点灰做冰雕折腾得全身酸痛,开电视调节一下心情时在某电视台某娱乐节目里看到的(这种档次的当然不可能上晚间新闻),里面还有当时的画面片段。苍白脸色的自己傻乎乎木呆呆地直视过来,身边戴着运动帽的人的脸则掩在一片阴影之下。那时灰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脸和樱花色——两个可以辨识出那个人的特征,很幸运地都没有被镜头或者人们抓捕到。
削瘦的下巴搁在肩膀上的感觉不怎么舒服,他往后靠了靠倚在对方的怀里。轻笑声从耳边传来。
“你很在意。”
“怎么可能。”
说不可能是假的。如果因为这次的事情而让他即将飞黄腾达的人生断在这里,他岂不是要跳河自尽。
“不……我说的是,你很在意我。”
灰回头看了看那双在黑暗中闪着光的眸子,心想他什么时候染上洛奇那自恋的毛病了。
“如果我说,我戴帽子的原因就是因为怕和你被曝光——”
“那我现在就把你从床上踹下去。”
“我是说真的。毕竟一个冰雕师是不是同性恋并不重要,而做我这行业的可能因此被毁掉了一生哦。”故意的刺人的语气,虽然他明知道这是一个蹩脚的恶作剧,他明知道对方正恶意地观察着自己的反应,但还是止不住心里的闷堵。
那个人看着他控诉一般的眼神,猫一般在他肩膀蹭了蹭,就咬上他的耳廓。
“放开。”
腰间的双手反而拥的更紧。
“放开!”他偏头,肩膀再次撞上那个人的下巴。只是这次,疼的并不是他。
“我又没说要做。”语气里带了丝丝的委屈,但还是乖乖放手了。他突然间觉得烦躁,转过身去学着凶猛野兽的样子扑上去咬住对方的唇。
吻过之后他翻过身仰躺在床上,对着掉漆的天花板承认自己心里并不舒服。忽然之间他就想到了很久以前,为什么那时候就那么接受了两个人的关系,没有一分一毫的怀疑和担忧。不管这个社会多么开放,少数人终将会被大众以对异类的目光看待。少年时代的——“我爱他,怎么不行”“没有人能限制感情的自由”这种幼稚的想法早已从他心间流走,也许是因为他所肩负的重担,也许是因为身旁这个他所爱的人,让如今的他看到了残酷现实。
头发被手指揉乱。
他握住那只总是不懂掌握尺度的手,感受着指腹和手掌里的茧,把自己从焦虑的沼泽中拔出来。
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一点身为名人的自觉都没有。著名冰雕师?在他的概念里冰雕设计只不过是小圈子的职业,因为没有多少人从事所以生意才会一直不错,而他自己,跟著名两个字无法靠拢。
灰从来不认为诞生在自己手下的冰雕有多美多出彩,但是事实证明他的审美标准和媒体的并不一样。他看着那些光鲜明艳的形容词附加在自己做的冰雕之前,每每觉得荒诞无比。
冰雕是会融化的。它的生命异常短暂。
灰深吸一口气,拿出纸笔来帮助自己构思。大学时他学的是广告设计,所以把冰雕的草图画出来对他很有用。
创意。创意。
可他眼前又开始回荡起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画面,他脑海又开始翻抖出让他混淆视听的记忆。玻璃样的清澈透明。
手机疯了一样振动起来,灰撂下用了三个小时才画好式样的图纸,转而抓起手机。遥远的声音比平常低沉了几分,仍然是女孩那种不容质疑的尖锐。
“吃饭了没?”
灰看了看表。
“吃了。”
“吃了就好,我正好想邀你来和我打三个小时的壁球呢。然后我们去游泳,再然后——”
“没吃。”
露西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
“忙着做你的冰雕?”
“啊。”
“其实我希望你可以重视一下自己的身体。我会被别人骂成世界上最不负责任的心理医生。”
“都是我的错,和你无关。”
“不要说这种连电视剧都不演的台词。”
“那好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昨天洛奇去找你了吧?”
“对。”
“他给你对方的名片了吗?”
“……”
“你们男人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啊!!!要不是今天他跟我侃侃而谈如何动用三寸不烂之舌把你的铁石心肠软化,我顺口问了句你和对方有没有取得联系才知道这件事,你就准备这么开始做?”
灰揉了揉眉心。有些人重度抑郁会有健忘的症状,但是他身上并没有出现过。
做冰雕这种事情,光凭洛奇一个人过来跟他说是根本不可能的。虽然不需要什么合同之类过于严肃的过程,但是至少也得见到晚会的主办方,和对方协商并统一意见才行。洛奇只不过是事先来问问他愿不愿意出力,却没有决定聘用他的权力。
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做晚会用的冰雕,出现这种错误真是令人咋舌。
“洛奇他又去开那没完没了的会去了,临走前把那个人的名片给了我,我告诉你那个人的详细信息然后你再去登门拜访。记住,要有礼貌,别耍你那著名冰雕师的大牌。领带打好,要让我再看见你打歪领带我就一瓶药都不给你。”露西唠叨了半天之后才回归正题。
“恩,这个人有着……一个很有异国气息的名字。”
灰拿过一张白纸记下对方的名字名衔和地址,然后挂断电话。
眉渐渐皱起。
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报纸上常常出现这个字母的排列组合,青年俊美的脸也在记忆中烙下相当深刻的印痕。他曾经开玩笑地说自己和这个名人长的挺像,也许投身娱乐圈也能出名,过上一场演出赚来平民不敢妄想的数字,交付巨额的税款。
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讲,这个名字的出现并非祥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