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疾》别千语

4、科塔尔综合征4

　　“他会直接雇人来杀我吗？我和他的关系不至于破裂到那一步。”叶顷远说。

　　“他是不会杀你，但是他惹了一身腥，没和我离婚的时候他就招蜂引蝶的，谁知道是不是他不知名的小三小四搞的鬼。前段时间竟然听说他和男人搞到一起了，明明都已经和那个女人结婚了，还在外面勾三搭四，真是男女不忌，恶心人。”乔淑霞气不打一处来，继续说，“顷远，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就这么让它过去，我一定查出幕后黑手，让他得到应有的代价。”

　　叶顷远点点头，看到病床上的方桥已经醒来，他此刻正看着自己和乔淑霞。

　　乔淑霞立马走过去，带着笑说：“你是方桥吧，听说你为了救我儿子受了不少伤，真是非常感谢，这些日子我就让顷远好好陪着你。我们也会好好帮你治好伤的，医药费用方面你也不用担心。”

　　方桥点点头，说：“谢谢。”

　　“哪里要你谢啊，是我们感谢你，真的感谢你，我就顷远这么一个孩子，要真出了什么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乔淑霞感激不已，走到病床边，轻轻握住方桥的手。

　　第三天，叶顷远拿了一张卡给方桥。里面大概有两百万，是方桥自己离开父母后独自攒的钱，他打算用来报答方桥的救命之恩。

　　“谢谢你，方桥，你救了我，腿还为此受了重伤。很感谢你，我这里有两百万给你养腿伤，你腿完全好之前我会经常来看你，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尽管提。”

　　“什么需要都可以吗？”方桥只是望着叶顷远轻声问。

　　“嗯，只要我能做到。”叶顷远一口答应。

　　“......我想要你爱.....你和我在一起。”让他爱自己还太难，但是和自己在一起不会太难。他觉得自己有点过了，这是挟恩图报，但他太想要他了，此次意外让他不敢再退让，就算短暂的拥有他也足够了，允许他恬不知耻一回。

　　“这......”叶顷远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开始在心里鄙夷起这个人来，他讨厌挟恩图报，讨厌纠缠不放，但眼前人再怎么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教养让他没将厌恶表现在脸上。方桥这些日子对待自己的态度，行为及言语上的关心，他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只是还谈不上喜欢，更不能以此为交往的理由。他露出窘迫的表情，他想要对方知情识趣，自己收回这句话。

　　乔淑霞赶到病房门口正推开门时，就听到了他们这样的对话。她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实在想不到对方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虽然叶顷远早已向她出柜，她虽然表达过不满，但她在孩子童年及少年时代关爱的缺失，使得她不敢过多干预他性向方面的选择，最后默许了。可是这么多年叶顷远并没有谈过男朋友，甚至连普通的朋友他都没有交过几个，身为他的母亲，她还是想要干预一下的，不能由着他冷心冷情地孤独过一辈子。

　　“不能吗？”方桥并没有发现门外的乔淑霞，他失落地低下头，轻声说，“让你为难了，真是对不起。”

　　叶顷远没有回答，淡淡地笑着，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他并不讨厌方桥，如果他能和自己保持很好的距离，收下自己给予的报答，他会更加喜欢他。

　　待方桥转头，才发现门口沉默的乔淑霞，他立马露出窘迫之色，说：“阿姨，你怎么来了？对不起啊，我刚说了不该说的话，提了让人为难的要求，不过你不要当真，我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的。”方桥勇猛过后，猛然看见到乔淑霞，便惊吓地泄了一身气，不敢抬头再看任何人了。

　　“没事，没事，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顷远，你救了他一命，这事，他......他应该会考虑的。”乔淑霞走进病房，随手关门后，朝着病床这边走来。

　　“妈，你不要......”叶顷远想表达不满，脱口而出“妈”这个称呼时，他猛然停了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喊过乔淑霞“妈”了。

　　乔淑霞也是一愣，然后眼角含泪，用手抚了抚头发，轻声笑说：“顷远啊，好多年了，终于再听到你叫我妈，有点受宠若惊。以前因为我和你爸爸不合，把许多气都撒在你身上，后来我和你爸闹离婚，还用你的手机注册了一个网络平台的小号，以你的名义去抱怨你爸，责怪你爸，甚至还以你的口吻说要与他断绝关系，妈妈一时糊涂，害的你那段时间被网络上的各种人纠缠。”

　　“那些已经过去了，没关系，不过关于刚刚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过多的干预。”叶顷远说。

　　乔淑霞沉默半刻后转移了话题，说：“先吃饭吧，你们都没有吃早餐吧,我订了外买。”
　　去拿外卖的时候，她听到了前台几个小护士的谈话。

　　“36号病房的方桥是不是有抑郁症啊，我记得他这几年断断续续来过医院拿药。”护士一。

　　“好像是哈，我记得刚开始得知他是抑郁症我还挺意外的，因为他本人看上去除了话少点，其他也没什么异于常人的。”护士二。

　　“这种病有些人是挺会隐藏的，哎。真是可怜啊，抑郁症，现在腿还伤了。”护士一。

　　乔淑霞浅浅听了几句后便被外卖员打断了思绪，拿到外卖后，她立马回了病房。

　　半个月后，方桥的伤势慢慢好转，虽然依旧在住院，但不用人时刻看着，请来的护工也算细心，有了时间上的空隙，叶顷远白天的时候偶尔会去超市买点日用品，工作方面的事会在线上处理。而方桥也不曾再提过关于在一起的事情，叶顷远自然安得自在。

　　时间久了后，方桥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可以下地走路，也不用人时刻照顾后，叶顷远便去公司上班，下班后再来医院照顾他。看着叶顷远来来回回的很辛苦，方桥说：“以后你不用总是来医院的，我现在除了还不能跑外，基本生活可以自理，你就不用那么幸苦，公司医院两头跑了。”

　　“没关系，我说过了会照看你到出院的，而且出院后我会时常去看你的。”叶顷远带了晚餐过来，放在病床的桌边，打开饭盒，飘出扑鼻的饭菜香味，这是他自己做的晚餐。

　　“很香，谢谢你。看这饭盒，这饭菜是你自己做的吗？”方桥问。

　　“是。”叶顷远说。

　　“谢谢。”

　　“应该的。”

　　七日后。

　　“今天出院，我已经帮你办好了出院手续。”叶顷远说完又说，“不过我一直想问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你的父母啊？”

　　“我爸早去世了，我妈现在自己在乡下，不想她担心，也不想她长途奔波，索性就不告诉她。”

　　叶顷远点头。

　　方桥坐在叶顷远的车上，副驾驶的位置很容易看到他的侧脸，想到至此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他徒然伤感。又想起叶顷远在海边捡到的戒指，他问：“叶总，你之前在海边捡到的戒指扔了吗，还是报了失物招领。”

　　叶顷远手握着方向盘，听到方桥突然开口问自己这个有点诧异。他指了指副驾驶的储物箱说：“在这里面，你可以打开看看。”

　　方桥打开了储物箱，找到了戒指，迎着晚霞，熠熠生辉。

　　到了家，方桥要留叶顷远坐一坐，他拒绝了，却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桥不解，但对方迟迟不说，自己终究没有理由继续留他，将他送到门口，正要关上门，叶顷远开了口。
　　“我答应你。”叶顷远说。

　　“啊？”方桥愣住了，“你的意思是答应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眼前人摇头，说：“我答应和你在一起。”

　　此时周围的环境都安静了下来，方桥大脑宕机了。

　　“如果你现在不那么想和我在一起了的话，你可以当我刚刚没说话。”叶顷远说。

　　“不是的，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想这些想了很久，谢谢你。”方桥激动地眼泪流了下来，一把把人揽进怀里，他太开心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不想问。他知道肯定不是爱，即便不是爱，他也要。叶顷远是他的妄想，他得到了这妄想，才不管什么原因。

　　叶顷远一时错愕，但此刻既然答应了要在一起，那么拥抱必不可少，索性伸手回抱。

　　回忆拉回，望着眼前人，他被这皮相所迷，神魂颠倒了好多年。此时此刻，就算是轻轻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也会把自己吸进去。可他开始害怕了，车祸过后这些日子，生活变得不再真实，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车祸中死亡，这几天的日子是他自己临死前的幻想，又或者只是上天给他的最后慰藉，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还在人间，而这个身体也在慢慢消失。

　　这是奇怪的想法，他自我否决了，但是害怕的感觉还是萦绕着。

　　“怎么不吃啊？”叶顷远边夹菜吃边问他，这道菜是他的拿手菜，但很少做，好像更没有做给方桥吃过。

　　方桥拿起筷子，笑着说：“吃，现在就吃，饿好久了”

　　饱饭过后，叶顷远打开客厅的电视，窝沙发不停的跳台，想选个能看的节目。

　　“顷远，你是不是最近都不加班了，看你回来不忙的样子。”方桥收拾好碗筷，洗干净手，走到了沙发旁。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叶顷远，沙发上的人，眼睛洒了灯光做星星，里面掺杂疑惑，眼睛的主人问：“怎么了？”

　　即使是这样的视角，他依然觉得自己才是屈居人下的那一个，眼前人永远高高在上，很难触摸。他自己做了那个低人一等的爱情俘虏。

　　他也有点可怜眼前人了，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同居两年，□□的时候是不是也很难过。好在对方总有很多理由拒绝，所以这两年房事也才寥寥几回，不算特别恶心人。

　　“那时候我腿伤，我问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你没有答应，为什么后来又答应了？”他问。

　　“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叶顷远起身，抬头望他，有些不解。

　　“可以告诉我吗？”他又问。

　　“我......我感激你，也是因为......因为喜欢你。”叶顷远说得结巴，这些年的相处让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话是真是假。

　　“真的吗？”方桥又问，有了一丝逼问的意味。

　　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而他自己也望着这双眼睛。他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可能又要泄气了。

　　“好的。”他自说自话，不让叶顷远尴尬，但他好像看到了对方眼神里的心疼，也许怜悯是爱情的开始。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方桥的不安感越来越密集。他真的感觉他的身体在消失，灵魂已经剥离，他快要死了，也许已经死了，但是不能死，他要想想办法。他还有母亲，还有顷远好像要爱上自己的希望。

　　狭窄的街道，肮脏的地面，拥挤的胡同。方桥拿着一张白底黑字的广告宣传单走进了胡同深处，敲响了斑驳的木门。

　　门开了半条缝，黑暗的堂内，有人幽幽从旁边伸出头来，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男人。他打量了方桥一眼，问：“你什么事？”

　　“我找简先生，你是他的徒弟吧?我昨天在电线杆上看到的广告，说是你这边有个姓简的道士，只有地址没有联系方式，我按照指示找过来了，我有事找他帮忙。”方桥有些窘迫，他第一次找道士，实在怕人笑话。

　　“我就是。”简尧笑嘻嘻的把门拉开，抓着方桥的手就往屋里拽。

　　屋里的灯光有些暗，简尧抬手按了内厅的灯，走到了房内。

　　房内摆着一个案龛，供奉不知名的鬼神，桌上两根白蜡烛正燃烧着，没有开灯的房内，阴森且恐怖。

　　方桥被带领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他有些不安的四处打量。简尧笑了笑，开了房间的灯，直面主题的问：“你是不是最近撞鬼了？”

　　“啊？”方桥被问的糊涂，他可不是来问什么撞鬼不撞鬼的事，而是他自己可能就是鬼，一个还没离开人间，□□徘徊在人间的鬼。

　　“不是的，我没有撞鬼，只是在我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方桥说。

　　简尧拿手比划了他上下，露出一副你可能有病的表情说:“很显然，你没有。”

　　“可是我真的觉得我在慢慢消失，前些日子我出车祸了，我记得车祸那瞬间挺惨烈的，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但我却醒来了。你说是不是我其实就是死了，只有还有心愿未了，所以还不愿意走。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了，所以想来找你帮帮我，也许你能帮我。”方桥是真的焦急了。

　　“这......”这是个神经病吧？

　　“请你帮帮我，其实死了也没关系，我也是个该死的人，早在六年前就该死了。”方桥低下头，望着桌子上凌乱的摆件。

　　简尧面色平静，内心却抓狂了。他这是碰到一个妄想症病人了？如果这人真的是精神有问题，那很显然他需要快点去找医生，而不是道士。要是他在自己身上耽误太多时间，会不会导致他病情加重，最后无药可治啊。简尧自知不是啥好人，坑蒙拐骗的事做的也不算少，只是眼前这事可大可小，不可马虎。

　　“你可能需要找个医生看看。”简尧好心提醒。

　　“......不是的，我真的感觉自己死了，其实没关系，死了很好，只是我现在有了一些盼头，如果非要死，那等我挑个日子好好和我妈妈和爱人交代一下后事，我怕他们担心。我真的感觉自己很快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我的手已经在慢慢消失了，我的灵魂已经不在了。”方桥说的很严肃，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他已经死了，死在了车祸里。六年前，他的父亲死了，而六年后他也死了，这场死亡迟来了六年。

　　“你要不去找别人吧，我好像不太能帮你。”简尧继续说，他有点怵得慌。

　　“你帮帮我吧，求你了，多少钱都可以。你们应该有办法的，如果需要你多费心力的话，我可以多给钱。”

　　这番话确实诱惑到了简尧，他爱钱如命，也因此做过不少坏事，但都算不上大错，所以这些年来，他也算过得心安理得。只是面对这样一个人，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如今钱送到眼前了，再不要也有点对不起钱，权衡利弊后他还是对钱低头了。

　　“你这病其实也是道教里说的一种失魂症，也就是俗称的掉魂了。这种症状呢挺难对付的，钱方面肯定不会少花的，我希望你自己先考虑好，而且不会一次就好，可能后面你还需要跑几趟。”简尧随便编了一个名字搪塞他，骗人总归要花点脑子的。

　　“可以的。”方桥一口答应。

　　交付了一笔上万的费用，方桥拿着一张背面写了一串号码的黄纸符塞进口袋，回家了。

　　简尧看着人远走，把大门关上。他幽幽地回到房间，看着一叠红色人民币，他既是开心又是担忧。

　　天是灰色的，很快会下雨。方桥没有打车也没有搭公交，他缓慢的走，等雨下来。没有伞的都在奔跑，有伞的有恃无恐。只有他这个没伞的还在等雨，行尸走肉也能感受到雨吧！他想。仰头望天，大雨骤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