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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番外 楚凌天 他在灯火阑珊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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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可以清晰地忆起登基后的一些人一些事。
如萧相,他是朕的外祖父,并且在朕亲政前代政辅国三年,可从未有一次僭越君臣之举,亦从不自恃身份,扰乱朝纲。他约束着自己的言行,更制约着萧氏一门,私下里不与朕攀亲。朕敬重他。
如母后,她非朕亲娘,可至少养育了朕成人。对她为娘家一门诸多袒护遮掩之举,只要不太过火,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年前,她一边喂朕吃糕点,一边轻念萧家权倾朝野,朕虽懵懂,那情景却也还记得。
再如李不让、莫言、莫名……
那些朕用得着的人,都在朕的记忆里。
朕记不得太小之时的那些事。
无非是吃喝嬉闹,不谙世事,忘了亦无关紧要。
该把握的除了眼下便是将来。
可朕,近来越发觉得自己不完整,那夜夜磨人的梦境,到底预示了什么?或者尘封了什么?
那被朕丢弃了的少小也许并不如母后所说的那么平淡,更不如朕所料得那般毫无意义。
他说哄朕吃喝入睡,教朕学步习字,究竟什么意思?
内侍前来禀告母后摆席御花园,请朕一叙的时候,朕正埋在奏折里……失神。
她见朕为什么,朕自然有底。
无非是寿辰那日,他教她面子挂不住,怨朕责罚轻了。
可这又怎样,朕不一样也遭了殃么。
见着她,她先是勺了碗安神汤给朕,关心几句,国事繁重,保重龙体云云。
朕瞥了李平一眼,他倒是事无巨细一一回禀着太后。
话茬果然没几句便转向了他,不敬、目无君上,所指不就是那晚拒绝舞剑么。这些朕忍了。
可又翻出以前那些个贪污结党云云,实在教朕不痛快。
想到那是朕自己给他扣上的,更不痛快。
不痛快也无法,若再来一次,朕十之八九还会如此行事……这不痛快便没边了。
朕是犯晕了才会想着自母后口中探出点什么来,记忆里她就没说过萧家一句好话。
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直接教她消停了。
回凤雏宫的时候,她面色不善,朕从不将此放在心上。在朕这里得了不舒坦,她会在雍王那儿舒坦回去。
回到御书房处理政务,只觉得眨眼天便暗了,奏折却仍堆了大摞。
很多年,朕不曾想过到锦瑟宫看看。
可今晚,突然很想。
挥退随侍,只朕一人,进了母妃的宫殿。
游廊浮水,玉砌雕栏,看得出朕出生的地方曾经是整个后宫最精致的,只是那些亭台水榭怎么看都有几分萧府中庭的影子。
寥寥转了个来回,什么感触都没教朕掀起,只除了陌生。
不错,这里是朕最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里总是回避。
因为母妃么?
暗自冷笑,朕可不知伤感不懂长情。
随意在池边石凳子上坐了,寂静无声,一池月色。朕不是雍王,不赏风雅,朕想看的是金戈铁马。好比那日寿宴,宫娥的舞姿怎及得上他的剑。
池对岸,有人掌灯,几步一盏,沿着围池而建游廊。
近了前,那掌灯的奴才愣了很久才惊觉是朕,慌乱的叩拜,甚为惶恐的一拜到底,额头贴着地面仍不作罢,犹想埋到地下去。
这样的奴才宫里遍地都是。
会跟这奴才问话也实在出朕意料,但朕就是问了。
他俯在地上回话,锦妃娘娘在世时每晚都差人这么掌灯,愣了愣发觉失言,便赶忙改口,是文庄太后生前每晚必差人掌灯。
每逢今晚这等夜色,文庄太后总是过了子时才回寝宫就寝。
他是最常掌灯的奴才,习惯了,便一直做着。
服侍过很多主子,文庄太后是最好的一个。美丽,高贵,娴雅,大度,善解人意,……仁慈。他在宫里三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人。
……
“萧广隶,见过么?”
朕脱口而问,他当下闭了嘴,哑巴了。
等了许久,只见叩在地上的脑袋半点不动。
朕饶着游廊走了一圈,回到原点见他还叩拜在地,仍是那姿势。
从他面前走过了很远,却突然听他豁出去般得在身后大声道:“陛下,奴才见过定国公,以前常常见。”
……
风吹过池水,吹碎一池月色。
始于朕出生,终于十一年前,原来朕竟与他这般……亲近过么?
卯时,朕自锦瑟宫直接上朝。
礼部侍郎徐明第一个进言,说朕不着龙袍临朝于理不合,便袍散发有损威严。
朕让他知道什么是威严。
堂下安静了会儿,多久朕不知道,朕只知道户部那些个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不该在此刻闹腾朕,户部侍郎这个肥差多少人巴望着,张之恒若想告老,朕绝不挽留。
……
无人再有本奏,朕便要退朝,李不让掐了时机似的站出列。
朕望他所奏有足够分量。
朕自认自制过人,可今日朕不想自制。
大明殿里一通火,御书房里静坐了不知多时,才缓过神。
赵来那奴才说得可是事实?若是,朕为何片点印象不留?昨夜站了一宿,听了一宿,为什么除了烦、燥、怒,朕什么也忆不起来!
为什么?
……
朕是不是该亲自问他。
问他,他可会说?
不会。
他若想说,早说了。
纷纷落下的有细雪,有白梅。
背着身,压得下嗓子眼里的哽咽,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底的酸涩。雪珠打入眼,刺骨的冷瞬间化作灼烫。
“非去不可么?”
“为什么一定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他们说那里很危险,……九死一生。”
……
“我不要你冒险,为什么要去?”
……
“我不想听东宫三师的咬文嚼字,更不需禁卫都统教导骑射,他们比起你,差远了。”
一声轻叹:“……东宫三师甄选严苛,禁卫都统武艺不凡,你是储君,万万人之上,莫要任性。”
“为什么这么坚决?为什么留下我?”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
……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希望我回来的时候。”
“你今天走,明天回。”
“莫说傻话。”
“那你究竟何时才能回来?”
“有一天,当你君临天下,召我回来,我便回了。”
风过梅枝,摇下一树莹白。伸手折枝,霍然转身,合着袖下握了多时的润滑暖物,一起递了出去。染雪的寒梅素白纯净,血玉五爪双龙如火刺目。
“听说边关蛮荒酷冷,连梅树都长不得。这血玉你一定要贴身带着,暖身。”
……
“在我召你回来之前,你定要毫发无伤。”
“回来后,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有朝一日,我要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要你受世人膜拜。”
“小天!此话莫要乱说!”
……
“你不相信么?”
“我是储君,他日便是帝君。君无戏言。”
“今日之诺,决不轻负。”
……
“君无戏言。”一声轻喃,血玉梅枝入了怀,微俯下的面容清晰呈现。一抹轻笑,一双凤目,俊朗无双。
猛然惊醒,记忆如潮。
困了朕这些年的不是梦,是曾经刻骨的守护。
朕终于完整,也终于知道背弃了什么,伤透了谁。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番外 楚凌天 他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