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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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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人影自身后踱前几步,在我身侧站定,我斜了一眼,是莫言。
他负手而立,身姿甚是提拔,沉默的看着前方湖面片刻,道:“广隶,你大病初愈不宜过劳,动武试剑伤身,眼下还是放了舞剑的念头安心养着吧。”
雍王和李不让都狐疑的朝我们看,“莫将军何出此言?本王可没听公卿开口。”雍王道。
莫言冲着好奇的那两人扯出一抹淡笑:“有些事是不需要说出来的。”
言下之意是跟本公心有灵犀了……不过,他方才确实猜对了。
许是憋闷了太多时日,我对着如此秀美的景色,心里最先想到的不是对酌,不是作乐,更无关风月,是对战。
若是在这一方山水里,纵剑挥洒,酣畅应该不比在边关漠原上逊色。
跃跃欲试!
“王爷,可有剑?”我道。
雍王一蹙眉,“莫将军说对了,你果然有此意?”俊目一眯,扫了莫言和我一眼。见我不否认,他顿了片刻道:“今日游湖,好剑没带出来都在王府供着,只有侍卫们的随身佩剑……这只怕委屈了公卿。”
“无妨。”
雍王迟疑着唤侍卫解了佩剑给我,我掂了掂分量还算适合,转身对莫言道:“你不是一直想再与我比剑么?今日在这湖上我便遂了你愿。”
莫言凝着我,眼神闪了闪,清澈平静,突然出手夺了我剑道:“我等这一刻确实很久,不过也像我刚才说得,现在不是时候。”
我一愣,莫言又道:“今日你就委屈了,若不弃,我舞来你且看吧。”
这是叫我过过干瘾,不比隔靴搔痒更难受。
“莫将军,本相作你对手吧。”
一回身,见李不让不知何时也借了侍卫佩剑,横剑胸前,昂让而立,唇噙笑意,眼神深而平静,宽袖宽袍在风里翻飞。
一阵沉默,莫言扬起一抹轻笑道:“本将荣幸之至。”
我本以为雍王会出面制止,毕竟一个当朝宰相,一个大将,还暂代着大司马一职,一文一武都是朝廷肱骨。今日若不甚有什么闪失,皇上怪罪下来只怕雍王难脱干系。况且,即便两人未有损伤,此事要传开了闹出个将相不合的流言到时浑身长嘴都难说得清……
可雍王没有制止,反而差人扔了些浮木在湖里供那两人一会儿比剑时落脚用,更差人将靠椅搬至甲板悠然坐下,准备观战。
“公卿,怎么不坐?”
我迟疑地在他身旁的空椅上坐下,便听他又道:“你说,待会儿是李相技高一招还是莫将军更胜一筹?”
我心道,人还没上场你便当人面这般问,是要本公选择得罪其中哪个么?
“莫言的武艺本公还算了解,不过李相的话本公可就不知情了。”我瞥了瞥那相视相谈自若的两人道。
雍王啪的打开折扇,轻摇,“李相虽是文臣,不过将门出身身手难测……公卿,要不我们赌……”
“王爷,您不劝导一下么?”雍王,他的性情与那除尘飘逸的气质是……有差距的。
雍王瞧了我半响,满眼诧异道:“劝导?公卿说笑了,李相跟莫将军的切磋可是常常能看到的?此机会难逢,本王庆幸都来不及又怎会搅黄了此事。”
他再次对本公投以不可理解的目光,我默然死心。
两道身影一黑一淡,如离弦之箭纵向湖面浮木,各自轻巧落下,对峙。
李不让横剑挡胸,莫言剑垂身侧,阳光映在剑身上反射出刺目的芒。
安静。观者个个凝起了神。
我有些后悔,这双人舞剑的味道跟我原先设想中的差了太多,眼前这架势不似比试,隐隐的蕴含着放手一搏的抗争。
我瞥了眼雍王,见他仍摇着折扇,不过那已是下意识地动作,他所有的心神都凝在了湖中静默对峙的两人身上。
先动的是李不让。他燕子般的掠起,挥剑,刹那间,剑气如虹,锋芒夹带着无比凌厉的气势啸向仍静立浮木的莫言。
莫言毫不迟滞,利落举剑相迎,“铿——”的一声,剑身擦出火花,片刻的相接,两人已过了七八招,交缠的人影瞬间分开。
足尖轻点浮木,莫言如长鹰拔地,剑如蟒,直逼李不让。而李不让不退反进,两柄剑在空中交织出密密剑网,网中人影难辨,只见一淡一黑交错相容,化为影,纵横的剑气激的湖面水花四溅。
“公卿,你希望谁赢?”雍王目不转睛的看着缠斗的身影自半空掠向湖面,道。
我凝眉,谁赢?又不是定要一较高下,谁赢有那么重要么……
湖上,一个剑势疾而不乱,身姿如蛟龙,一个出手稳健不失迅猛,矫健似猛禽。
他们一搏全力,都不想负!
输赢对他们很重要。
“公卿,我们打个赌吧。”目光不移,雍王不死心道,“赌注任你下。”
“我不赌。”剑芒在阳光下尤其刺目,连绵的剑气荡起水花水波无数,剑身相击的干脆尖锐声不绝于耳。
一声轻叹,雍王轻笑:“那真是太可惜了。”
“轰”的一声巨响,湖面冲起水柱一丈高,震得画舫阵阵颠簸,身后惊呼声乍起。
莫言李不让立在随水来回晃荡的浮木上,如履平地般的自若。
“本王早就想见识见识他俩对决起来是何种情形。”雍王道,难掩激赏,“只是他二人身为重臣,于情于理,本王无法提这等唐突冒犯的请求。”
“今日之前本王一直以为这愿望是决计实现不了的。”雍王一声轻笑,转了头瞧我半响,道:“哪知竟能得偿所愿,真是生平幸事。公卿,本王所料果然不假,在你身边能见到本王想看而看不到的东西。”
他拍着扇子,俊目平静无波,幽深不见底。
我转眼看湖面静默对立的两人,平静之下正迅速凝聚剑势,随时再战。
起身踱至船头,湖中傲然的两道身影,风吹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李相,莫言,本公尽兴了。”我朗声道。
片刻,淡、黑自水面跃起,身如鸿雁,落于甲板之上。
雍王瞧了喘息不止的两人半响,起身,抬手一拱,道:“两位好身手,本王今日大开眼界,这湖游得真是不枉此生。”
李不让莫言还了剑,也微微抱拳,道了声不敢当,双双朝我瞥了一眼。
对莫言我没什么可说的,他若不是近期武艺更上一层楼,便是在跟我比试之时有所保留。
而李不让着实教人惊叹,虽知他祖上世代武将,自身武学修为亦不可低估,但还是没料得竟高强至斯,跟身经百战的莫言不分轩轾。
“李相,他日本公一定讨教。”
李不让唇角一扬,眉眼难得的浮现一股傲气:“随时恭候。”
游湖到此已极尽兴致,再做逗留也是索然无味。
雍王便下令画舫靠岸回城,几人都不愿再回舱房内,就站了船头迎风看景,一路安静无话。本公确确实实是在看景,至于其他人是否心另有所惦念,就不得而知了。
泊了岸,雍王吩咐下人送本公回府,我一瞧还是上午那招摇的绸纱软轿,当下婉言拒绝了他的美意。
可雍王坚持不同意我自行回府,僵持了许久,李不让道他兴致所至欲信步返城,刚好与我一道。
本公瞧他健忘的离谱,也不想想自个儿是跟谁一起出游的,不把红颜送回花满楼,只怕他下次再逛楼子得吃闭门羹。
那两人还有话要讲,本公怒了,又不是三岁娃娃,他们是怕我叫人拐了还是卖了?
约莫走了半刻钟,身后传来稳重的脚步声,疾速但一点不显凌乱。我转身就见莫言在几丈开外,负手而来。
几步赶至我身侧,笑了笑,他道今日他是只身一人徒步出门的。
我问他怎么不坐轿,他说马背上坐惯了,钻在四四方方的轿里憋闷。
这个我可以理解。
又问他胸口伤势恢复的怎样。他滞了滞,拍着匕首扎入的地方,轻笑。
我轻舒了口气,转念一想这个问题问得真蠢,他若不是恢复得极好怎会经得住与李不让的一试高下?眼下又怎么轻松地与我同行。
我闭嘴沉默,莫言也无话。
记得曾经问过他怎么话这么少,私下里不多人前更是少得可怜。那样不利于仕途,对军营生涯亦没好处。
他当时眯了眼半响,如斯道来:人前他该说的话一句不会少,而人后,他享受沉默的乐趣。
眼下,他大概正享受着。
不便打搅他,我与他并行了许久。
只是,看他插在腰侧的洞箫久了便想起那破破烂烂的曲调,有个疑问就在心里翻腾,越翻越闹腾。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喜欢吹箫?”
四年,他手中握得除了剑便是枪。箫?还真没见过。
他答的含含糊糊,末了,我还是没理清他到底是喜欢吹箫,或是心血来潮。
换个问题,又问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平沙落雁。
这回他突然止了步,凝着我道:直觉。
我一时有些呆,因为这答案,也因为他分明没有笑,但看起来却像五官都带了笑一般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