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之杉

1、一

　　今年夏天才捱过了一个蒸屉似的酷暑，现在又将迎来零下十几度的严冬，热和冷都创了这个地区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电视里，预报天气的播报员喋喋不休地耸人听闻，还不时炫耀一些防寒的小知识。白天，下了一整天的冻雨；到了晚间，气温降得更低了。冻雨密集地敲打着窗玻璃，沙沙沙，沙沙沙……无休无止；北风凄厉地嘶叫着，一阵紧似一阵，听得人欲加心寒。涟漪两手捧着一杯腾着热气的咖啡，来回跺着步。南方的冬天即冷又湿，而且无孔不入。涟漪的身体因寒冷而变得僵硬。刚才洗碗时，那彻骨的寒更让她的心直哆嗦，过了一阵手便没了知觉。屋里的灯光如同打了层霜似的，无精打采地泛着青白；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更像穿越了厚厚的冰层，吐着丝丝寒气直往耳朵里灌。
　　宋清凌跟同事聚餐还没回来，偌大的客厅更显得清冷无比。涟漪不由地怀念起自己那个小小的蜗居来。因为小而感觉暖和。每逢寒夜，她便早早地上床，拥被而坐。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读书，直至慢慢滑入梦乡。虽然穿着棉袜，一双脚还是冰冷如铁，常常不得不搂着脚搓上半天。尽管如此，那张小木床、那盏小小的台灯、那一小片泛黄的灯光、那淡淡的花香、是寒夜里温暖着她的伙伴；是严寒无法侵害她的屏蔽。而在这里，不管清凌的身体有多么温暧，她还是觉得冷。
　　忽然门口传来钥匙哗啦哗啦的声响，开始涟漪以为听错了。紧接着，钥匙插入锁孔里，咔嚓一声，锁闩弹开了。涟漪心里一动：清凌回来了？可是……她抬头看了看钟，才七点半。这么早就散席了？正疑惑间，门被慢慢地推开了，一股寒风猛地窜进来，涟漪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个穿得火红的鼓鼓囊囊的女子探进身来。
　　“你……你是谁？怎么……有我家的钥匙？”涟漪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听起来比外面刮着的北风还要凄厉，强烈不安的心绪开始缠绕着她。
　　那女子拽着围脖，转了转没在火红羊绒围脖里的头，“啊？”一双秀气的眼睛在薄薄的眼皮下乱转，“难道走错了？”她放下旅行包，后退了几步，仰头看了看门牌。“没错啊！”她自言自语道。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在我的家里。这是我的家。”　她的眼神从错愕中聚缩，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高亢了许多。
　　“你的家？开玩笑。”
　　“清凌呢，清凌不在家吗？”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几乎是喊起来了，并伸着脑袋四处张望。
　　清凌，她知道这个名字……虽然，寒冷将脑子冻得不怎么好使，但涟漪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她在往深渊里坠落。她嘴皮子哆嗦着，“他……他没在。”
　　“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涟漪的身体筛糠似的不听使唤，这种惯性从身体一直波及到脑袋、心灵、意识……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来人顿了顿，稍稍迟疑，解开围脖，说道：“我叫韩秀婧，是清凌的女朋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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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像不舒服？要不要紧？”
　　半晌，涟漪才喘出一大口气，喃喃道：“我……我才是清凌的女朋友。”说得很虚弱。清凌好像说过，他前女友另觅新欢，两人早已分开。这女子还自称是他的女朋友，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但是，清凌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为什么说起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瞬间的疑惑，更从黑暗出闪出：是不是自已记错了，清凌压根没说过，自己想当然以为如此，完全是幻觉。不过，这只是一刹那的动摇，马上就被她坚决的否定了。
　　两人久久地对视着，就好像忽然间看见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被惊愕砸得迷迷糊糊的。
　　清凌绝对说过和女朋友分手的事，不会错的，不可能听错的，也不会记错的。这是当然的，不容置疑的，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想不起来……事情过了很久，当然想不起来了。涟漪率先从那瞬间停摆了的时间里清醒过来。她关上门，强作镇定地说：“我听清凌提过……他以前女朋友的事，说是早分手啦。”话音才落，涟漪感觉自已正在听自己说话，好像另有一个涟猗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呢。
　　韩秀婧被这话一激，也回过神来。她上下打量着涟漪，“你说……是他的女朋友？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不会的。”惊愕之余，她取下羊毛围巾，脑袋灵活地转动起来，四下里打量着。那脖子好似弹簧似的，转动自如。“哦！这里一点都没变，和原先一样啊。”她用略带挑衅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涟漪：“瞧！你脚上穿的拖鞋是我跑了很多地方精心挑选的呢。”她笑着说，但勉强的笑容里好似藏着一把刀，森森然。
　　涟漪下意识地看看脚，方格纹的锻面棉拖鞋泛着暗绿色的光，似乎在炫耀它的高档和耐用。以前没太注意过这些细节，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清凌给她的，从未想到要打听出处。好像她阻断了他的过去，而事实上它依然存在，只不过她没有意识到罢了。涟漪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大意，也许刚开始她并不打算和他有更深的交往，而在后来的模糊之中将细节给忽略掉了。
　　似乎是初来乍到之时，一次闲聊，涟漪问他一个人为何要买二居室的房子。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当时很放松，根本没经大脑，顺嘴就说出来了。还没说完，她就后悔了。清凌并不介意，说本来是打算结婚用的。他以前的女朋友叫韩秀婧，以前在老家时一直住在他家隔壁，两家人很要好。清凌说这话时眼神闪闪烁烁的，似乎有些尴尬，话也挑最简的说。当时，涟漪没太在意，当着一个几乎是陌生女子的面谈论自己的隐私，谁都会不好意思的，她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至于他女朋友的名字，她压根没往心里去；若有人问她，清凌原来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她一定会抢白道，我怎么会知道。但来人一说出“韩秀婧”三个字时，却好像烂熟于心似的。
　　“啊！这个……”秀婧兴奋地举着一对晶莹剔透的水晶天鹅。两只天鹅长长的颈项优雅地向下曲着，像在找寻什么，又像是在细细耳语。“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他还保存着。”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这个，是为了庆祝我们搬入新家买的耶……”秀婧兴奋地往来奔走，寻找她爱情的痕迹。涟漪觉得秀婧的尖细的声音像一根根银针，扎得她的心一跳一跳地痛。脑袋也跟着痛起来，她用手掌揉压着太阳穴：就像傻子一样闯进来，对那从前视而不见，径直地走进清凌的世界。他打开心之大门迎接她，却留有旁门而她不能看清楚。也许这次她太自信了，有些盲目，可爱情不就是盲目的嘛。爱情！多么俗不可耐的两个字。唉！有了第一次失败的教训，她本应很小心才是；为此，她已在世间蛰伏了四年。可是那个陷阱好像有种魔力，只要她一露面，就会再一次将她拉进去。恐惧像黑夜一样漫无边际地笼罩着她，怎么办？屋外，北风呜咽声、怒吼声，不时从门隙中，窗玻璃的缝儿钻进来，好似在讥笑她：傻瓜，蠢蛋。
　　不可动摇！心里的声音在说。对呀！她得死死抓住清凌不放，他是她的救生圈。尽管心里有怨恨，但她绝不可以放手，那样的话，她才有活路，她才有活下去的面目。她一点错也没有。可是初恋时，她也一点没错呀。不可以，她不想再一次被甩开，不想成为惯性的牺牲品。打定主意后，涟漪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她坐下来，不动声色地盯着电视屏幕，任由秀婧在屋里翻找；以静制动，以退为进她惯用的伎俩，也是她唯一用来对抗外界侵扰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秀婧似乎累了，摔进沙发里，离涟漪远远的。她的脸红扑扑的，冒着热气。
　　被秀婧搅乱了的空气似乎也安静下来了，屋外的北风和电视里冰冻的声音却更加肆虐。她们的目光交汇于电视屏幕，眼角的余光却在打探着对方，心更落定在彼此身上，揣测着下面将会发生的，可能要发生的的。
　　一切都有可能……
　　秀婧从手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夹在手指间。“你要吗？”她把烟盒朝涟漪的方向递过去，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不。”涟漪瞥见烟盒上抖动着点点色艳如血的尖指甲。好长的指甲啊！
　　秀婧熟练地揿着打火机，火苗忽闪闪地，像一个正在踩点的贼，伸长脖子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张望。她衔着烟，两手拢起打火机，凑上前点着烟，吸了一大口。然后撅起嘴唇，一柱烟缓缓地吐出，撩过她的额头，向上飘去。她的手，手心朝上优雅地举着，恰到好处地与身体形成一定的角度。眼睛则向下垂着，那神态好像沉醉于其中；又好像在思索它缘何有此令人留恋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