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府》望月怜

21、第 21 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容聿在大青石上不知不觉的睡了一觉，醒来发现烈焰燃着火焰羽毛的禽鸟停在他的肩头小憩。他伸手抚摸烈焰，火焰穿透他的手掌变成了闪电蓝。
　　烈焰飞起来在容聿眼前悬停：“主上此来妖界多时，妖界之主怕是早就通知了您弟弟，主上打算何时取回剑身，杀回魔界？”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在被追杀了无数次之后，重华帝君看着容聿的剑，难得这么说了一句。
　　那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在天河边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天界和魔界的关系还没有闹僵，容聿常去天河边儿溜达，他觉得天河跟自己后花园儿似的，突然有一天看见在自己的后花园儿出现了陌生人，看起来比他这个货真价实的魔尊还像魔尊的人，可这地方毕竟不是真的自家后花园儿，眼前这个人说不定才是主人，但是感觉不好啊，于是，手就不听使唤的在重华帝君的脸上摸了一把，唔，皮肤很好，很滑很嫩，人是美人，就是冷了点儿。为了这一摸，重华帝君拎着方天画戟追杀了魔尊容聿大半个天界。一般人看见重华帝君都是绕道走，魔尊容聿可好，每天例行一次，简直不怕死的提着脑袋与容聿玩儿命。那段时间，容聿几乎就常驻天河边儿上，这里战略位置极好，进可攻退可守，情况不对几步路就逃回魔界了。那时他还想，天界武将也不过如此。现在想来，竟是最欢乐的时光，重华帝君看着他也是个突然闯入的人，可是他活得太久了，久得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时光过得快慢与否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有个什么东西来陪他打发时间也好。
　　面面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漫山遍野的妖魔鬼怪，乌压压的看不到头，容聿摸了摸面面的头继续说道：“我刚刚只说了个开头，你还要听么？”
　　面面朝容聿身边缩了缩，他觉得容聿比眼前这群妖界兵卒更安全。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族内不服我的人还很多，有一次闹得实在过了，我便再没时间溜到天河边儿上去找他打架了。等我终于能腾出空来去天河边看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等了两天他都没有来，我觉得他大概是不想陪我闹了，腻了就不再来了。到了第三天，我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他一柄方天画戟已经戳到了我额头上，当时我给吓得，结果他就问了我一句话，这几日，你在何处？”说完，容聿自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他明明是想我了来着，还死不承认，非摆出一副死人脸恨不得杀了我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
　　面面想跟着笑，可是这个场合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狐妖唐棠被妖王身边的护卫拎着丢到众人面前，全身上下被血液个附上了一层凝固的壳子，真真是惨不忍睹。面面顿时就蹦了起来，想要冲向唐棠，被容聿大手一捞给捞了回来，让烈焰给看好。
　　“我的故事才讲了个开头，你们真是太不懂礼貌了。”话音未落，容聿整个人都被一股紫黑的死气包围，不，与其说是包围，不如说是散发，黑雾慢慢扩散，隐约还能看见雾色中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和皮肉残缺的肢体，就像已经身处炼狱饱受煎熬一般，这些雾色中的鬼怪发出野兽的嚎叫，嗷嗷的听得渗人，山谷将这些凄厉的嚎叫收拢反复循环。
　　妖界之主是个女人，狐妖一族最美艳的九尾狐，能坐上妖王的位置倒不全是靠那张绝世无双的脸和一身了得的狐媚之术，她的法力高深少有敌手。照容律的说法，他这个大哥能挣扎着活过来已经是强弩之末，即便以前再如何强大，合妖魔两界之力还能拿不下他？拿下他献上天界，妖界就有用不完的好处。她想起了容律在她出发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我已经让他死过一次，就能让他再死一次。可是现在，她觉得当时霸气十足的话现在有点不识时务的逞强意味了。
　　纤纤玉手轻轻抬起，又重重落下，妖兵潮水般一涌而上，似是要将容聿吞噬，这时突然间红光大盛，一众已经围拢容聿身边的妖兵被刷得震开，大家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被丢在面上奄奄一息的唐棠看清楚了，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只能睁大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容聿的手臂穿透面目震惊的狸猫精面面的胸膛，从血肉模糊的胸膛里抽出一柄墨色的巨剑。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红色，还有面面身体上那个手臂粗细的空洞。前一刻还有点怯生生的依偎在容聿的身边听故事，全心全意崇拜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昔日的救命恩人无情地杀死。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傻瓜狸猫，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都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他是个魔鬼，是真正的魔鬼，怎么会毫无理由的救你性命，既然救你性命之后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怎么又突然找来了，这些你都没有想过么！我跟你说的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个局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布下了，我们都是他的棋子而已！
　　“容聿，我要杀了你！”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这句近乎无声的赌咒却准确无误的传进了容聿的耳中。
　　“要报仇就等你站在和我同样的位置上再谈。”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深深刺激了连第九条尾巴都没有的狐妖唐棠。现在的自己就是他脚下的一只蝼蚁，碾死他比什么都容易，可是不是！他绝不认命，他不能让自己这么可悲的活下去，他不能让小狸猫精面面的命就这么白白的丢掉！他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容聿鬼魅般的身影在潮水般的妖兵中游刃有余的穿梭着，他像是一个异族的舞者，踏着优美轻快的步伐，旋转跳跃，每一步都踩在累累白骨上，越跳越绚烂，越跳越血腥，镇魂扣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像是在为去往冥界的灵魂唱诵离去的哀歌。
　　深谷的风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容聿宛若丧服的白衣上绽放开朵朵血色梅花，尸骸堆积成山，已经没有人再敢上前一步了。容聿用剑指着人群中的妖王栗姬，道：“你也想来与本座斗上一场吗？”
　　如果妖王栗姬不那么多疑谨慎，此时拼尽一身功力上前斗上一场，容聿必败无疑，奈何容聿积威甚深，先前又大开杀戒，现在如浴血修罗一般的模样实在太过骇人，栗姬挥手让出一条路，眼睁睁的看着容聿带着烈焰大摇大摆的离开，临走时还顺手捎上了狐妖唐棠。
　　容聿挺直的背脊在走到人妖两界交界处陡然弯了下去，唐棠吐出一口血，笑道：“我就猜你是装的，现在别说是妖王，就连我都能杀了你！”
　　烈焰狠狠地瞪了一眼唐棠，去扶起容聿。容聿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渍，示意烈焰自己可以站起来，然后对唐棠道：“你现在若能杀了我，还会跟我站在这里好好说话吗？对你，我确实很抱歉，但不会站着不动让你杀。要报仇方法很多，但首先要让你自己强大起来，你现在连跟我说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容聿！”
　　“本座是魔界之尊，可你是什么，尾巴都没长全的狐狸精？”
　　“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容聿笑了笑，转过身，踏进了人世间的红尘万丈：“半个时辰之后你就能动了，我等着你来找我报仇，可别让我等太久。”
　　唐棠终于能动了，妖王的人也没有追来，他现在要做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离开妖界，可是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离开，面面还一个人躺在那块冰冷的地方，他要带他一块儿走。
　　小狸猫爱干净，一定要用碧水潭的水洗干净，换上他最喜欢的棕色对襟长衫才出门。唐棠还记得这件衣服是自己在人界给他买的，束发的发簪是自己雕的，其实就是一节光秃秃的楠木树枝，都不知道他宝贝个什么劲。
　　唐棠抱着面面苦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他这么多小细节，如今人不在了，那些平时无关紧要的事情却一一浮现在脑海里，提醒自己多么愚不可及：“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珍惜你。”
　　他的这个问题注定无解，面面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半分表情，脖子软绵绵的，脑袋耷拉着靠在唐棠的怀里，仿佛正香甜的睡着。
　　面面，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你看看我，你看着我，我怎么对你好的。
　　以后换我来照顾你，你乖乖的不要乱跑，不要到找不到的地方去，好不好。
　　面面，你就应我一声吧。

　　虽然容聿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可是烈焰还是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因为容聿看起来真的不像没事：“主上，您还好吗？”
　　一直忍着呕吐欲/望的容聿终于在走出妖界一个时辰的之后把那口血给吐了出来。
　　哎，衣服又脏了。
　　烈焰嗤之以鼻：“您那身儿衣服早脏了，我们还是去哪儿洗洗吧。算了，也别洗了，染成那样洗不出来了。”
　　是啊，早脏了，哪里还洗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