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府》望月怜

12、第 12 章

　　面面被从唤作四师兄的青年腰间的葫芦里放出来，一落地便化作一只灰仆仆的狸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唐棠惊怒交加，恨不得扑上去咬死眼前的这群臭道士！枉为出家人，出手竟是如此狠毒！
　　容聿上前一步，将唐棠和面面掩在身后，对蜀山弟子道：“你们去苗疆找到女娲一族的后人就能打听到无字天书的下落。”
　　蜀山弟子里站在最后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道：“我们怎知你说得是不是真的。万一你只是为了救出这两个妖孽诓我们，又当如何？”
　　容聿本来含笑的脸霎时阴沉下来，可嘴角的弧度却一点没变，看得人心惊胆战。
　　“我若只是为了救他们，犯不着跟你们废话这许多时候。我与蜀山颇有些渊源，你若不信，大可回去问问你们的掌门长老，说我姓容的劫走了这妖孽，看看他们是什么表情！”
　　“姓容？”青年喃喃的叫了一声，然后突然惊惧地看了一眼容聿，又迅速恢复了一般的面无表情，对身后众蜀山弟子道，“我们走。”
　　这次倒没有人提出异议，收起兵器法器，齐齐转身离开。
　　容聿拍拍胸口，吁出一口气，脸上还是那般无害的浅笑，道：“重华。”
　　黑暗里，重华身着黑衣，依然轮廓鲜明的慢慢走出来。
　　“这么久以来，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就为了这句重华，他刚刚满腔的怒气霎时全消，半点不留。
　　蹲在地上的抱着面面的唐棠一见重华，顿时汗毛倒立，全身紧绷起来：“你，你就是那天晚上……”
　　重华看向出声的唐棠，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再看一眼，发现他满身的红色，才突然想起来：“原来还没死啊。”
　　容聿大惑不解，探头在重华和唐棠之间问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唐棠一时惊怒不定，满脸戒备地问道：“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容聿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那个，以前面面是我以前养的宠物。”

　　“今天我很高兴？”回去的路上，重华依然走在前面，离容聿仅仅一步之遥。
　　月下散步不失为一种浪漫，此刻的容聿却感受不到这种浪漫，他拿着收有小水晶魂魄的油纸伞，亦步亦趋的跟着重华。跟了许久，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诶？”容聿愣神，呐呐问道，“你不问我今晚的事情？”
　　重华也浅笑起来，天地之间，这一抹浅笑叫皎皎明月也黯然失色：“已经有三百年没有人这么叫我的名字了。”
　　容聿觉得这样的重华有些可怜：“天上的神仙不叫你的名字么？”
　　“你听丹叶和碧幽光音这么叫过我么？”
　　容聿摇头，确实没有人叫过的。平时都是帝君帝君的叫。要不是听风真叫过这个名字，他恐怕连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如果真如他所说的曾经那么相爱，到底怎样的感情才能忍受记忆中的爱人忘记自己的模样，甚至名字。他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们叫我帝君，重华帝君，殿下，重华上神，连天帝也只叫我重华帝君。”
　　“自我飞升上神之后，去凌霄上殿的时候就不多了，更没有人有机会见到我，唤我的名字。”
　　“有整整三百年，我不知道有个人曾经唤过我，重华。”
　　容聿被重华越来越悲凉的声音俘获，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将重华的流云绲边的广袖拉住：“你，我，那个，我虽然不太记得那些过往，若你高兴的话，我今后在你身边的时候便唤你重华可好？”
　　“好。”重华含笑答应。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虽然缓慢，但至少有进展，他不介意用以后的千千万万年来弥补以前的那些遗憾。但，他不是个很有耐心的神仙，只希望容聿不要太过迟钝才好。

　　面面自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容聿以前养过的宠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唐棠抱回了自己的狐狸洞。
　　“唐棠？”
　　“醒了。”唐棠面色不善的盯着已经幻化人形的面面，语调上扬，将一碗黑糊糊的草药汤重重地放在面面怀里，“喝光。”
　　面面一脸愁苦地看着唐棠，然后在唐棠愈加眼严厉的眼神里把一碗草药喝得一滴不剩。
　　唐棠将空碗放置一旁，表情严肃地坐下来，双手抱胸，语气认真地问道：“你和那个姓容的怪物是什么关系？”
　　“啊？”姓容的怪物？
　　“别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我真的不认识姓容的什么怪物。”
　　“面面我告诉你，别瞒着我！本大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为了表示自己有多生气，多愤怒，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面。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姓容的怪物啊！”面面心里委屈极了，明明自己才刚刚死里逃生，结果迎来的不是唐棠的体贴入微，关怀备至。而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严厉审问。那心肝脾肺都委屈地纠结在了一起，疼得心里一抽一抽的。
　　见面面眼眶一红，唐棠心里就打了个突，表情也不在那么生硬，转而缓和了语气道：“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我一定要知道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见面面只是满眼含泪，又不哭出来的样子，他忽而觉得极度不自在，别开脸又道，“那个，我总该知道跟自己住一个窝的是谁吧。”
　　等了许久，面面也没有出声，唐棠的火气也差不多散完了，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必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愿意给人知道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干嘛跟个女人似的非得刨根问底，这显然不是他堂堂唐狐妖的作风啊！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不问了就是。正准备转身，面面怯怯地声音传来。
　　“我其实差一点就活不过来了。”
　　“啊！”难道是被那群臭道士闷在葫芦里闷出个好歹来？
　　“五十年前，我被狸猫群赶出来，走投无路进了你们狐族的这片儿山林，被猎人放置的捕兽夹给夹伤了腿。当时天上还下着雨，我又冷又饿，脚还一直不停地流血，没多久就昏过去了。”
　　“这些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其实在你发现我之前我就已经魂魄离体了。”
　　“什么？”
　　不理唐棠的惊异，面面又缓缓说道：“有个很奇怪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看起来煞气很重，他从鬼差手里把我的魂魄抢回来，还给了我一滴眼泪，融进了我的内丹，帮我保住了性命。然后他告诉我要等别人来救我，没多久你就来了。”
　　“这，这……”唐棠这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没事了，面面，我再也不问这个了。”
　　唐棠安抚面面睡下了，他相信了面面，却不相信那个姓容的怪物所说的话。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身份神秘的重华。只是，重华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怪耳熟的？

　　江面此时凉风习习，浪头不高，水里还有胆子大的鱼儿在缓缓顺江而下的船舶边上游荡。
　　天色阴蒙蒙的，容聿撑着伞立在船头。重华从船舱里出来寻他，见他呆立在甲板上，也跟着站了过去。
　　容聿感觉到身后熟悉的气息靠近，然后看见重华的双手环在了他的腰上，眼角的余光还能看见他靠在肩上那一脸满足的神情。
　　“在想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问在看什么？”
　　重华笑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在看我。”
　　容聿乐了：“好不要脸的神仙，本尊的眼睛又没长在后脑勺上。”说完，他顿了顿道，“当年我看过蜀山的那本无字天书之后，书是还回去了的。后来，女娲族的后人到蜀山盗走无字天书之后，路上被我撞见还打了一场，不过，我没有伤她性命。”
　　“你放她走了？”
　　“她当时已经怀了孩子。女娲一族孕子不易，她盗无字天书是为了救她丈夫孩子。无字天书放在蜀山也就是一本书，蜀山的人也没见过看得懂的，能救人性命不是物尽其用吗？只可惜我后来听说，那女子的丈夫还是死了，孩子也下落不明。如果，孩子还活着，也许已经又有孩子了呢？”
　　“你喜欢孩子？”
　　“稚子无辜，没听过吗？”
　　重华但笑不语。

　　船在江上行了一天一夜，晚上靠在一个乡间的小渡头边休憩。碧幽有些晕船，坚决不肯上船去再受折腾。重华也嫌人多碍事，打发他带着和光音一路先去渭水等着。
　　岸边燃起一堆篝火，丹叶和秋池在不远处自娱自乐，小水晶抱着伞在树上睡觉。
　　“伞不是一般的伞，风真给我的这把伞是一件宝物。这具身体要保持长年不腐必须靠这把伞所散发出来的阴气将养，而且我现在没有法力，这把伞还能让我任意驱使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一旦遇到什么危险，我也能想办法自保。”
　　重华拿着一节断枝在刨动火堆，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是不爽到了极点。鬼王风真，说起来，他们虽然一直处于情敌状态，算下来也认识不好几百年了。早年他和容聿两情相悦，浓情正好的时候，鬼王那厮挖墙脚的举动就接二连三，扰得他不甚其烦，背着容聿打架也有好几次，后来被容聿发现，两人皆被训斥，自己更是被冷落了好长一段时间，自此以后，无论风真如何离间挑衅，重华都充耳不闻，时间一长，风真自觉无趣，这破坏人家姻缘的恶事才被作罢。如今，风真这厮又故态复萌了。以为靠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容聿？送把破伞就了不得了？他堂堂天界帝君在此还用得着那劳什子破伞？如果有用，还有后来什么事？执迷不悟。重华对风真不死心的垂死挣扎嗤之以鼻。
　　知了都睡了，各路神仙都眯眼了，容聿靠在树上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重华轻手轻脚地过去，将容聿的身体勾到自己怀里，心满意足的也闭上眼假寐。空气里只听得见枝条木屑燃烧爆裂的声响，江水缓缓流动，微风偶尔吹过，带起树叶沙沙作响。一切静谧而又安逸，仿佛回到了三百多年前，只有他和怀里这个呆子的时候。他那个时候还是个文弱书生，除了书背得好，其实什么都不会，当然自己一开始也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等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在意，越来越不能将视线从眼前的人身上移开的时候，他已经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弱书生变成了烧得一手好菜的家庭主夫。这样的转变是不易的，起初被刀切到手指，后来被油溅到手臂，甚至开水烫伤手脚，有些伤他没有看到，他看到的伤都已经是抹不去的伤疤了。
　　重华低头看看怀里睡得正熟的人，忍不住轻轻吻了他的额头。他感激命运让这个人又回到了他身边，不管前路多么坎坷，至少有他在身边，一切努力都变得有意义了。
　　“妖怪啊！”
　　一声尖利的喊叫划破夜空，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容聿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前方远处有火光乍现，还有重物落水翻腾的声音和人杂乱的叫喊。
　　然后，隐隐有什么动物的鸣叫声。
　　“是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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