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公主》藤音

9、第9章

　　宋王后的病一小半是心病，大半是身子骨真的撑不住，她十五岁时生了刘恒的嫡长子，那时伤了身子，又为着孩子没有好好将养，月子里哭成了个泪人，落了许多病痛在身上。

　　甘泉殿药味最浓的时候，大敞了窗，殿内殿外花草氤氲也遮不了那味，宋王后惯常喝药不觉甚么，喝药和用饭一样寻常，不拧眉不抱怨，常惹了刘鸿以为药碗里头是什么好东西，自家偷尝了一口，后来宋王后回回吃药，他巴巴地捻了饴糖，要亲自送到宋王后嘴里才罢休。

　　美好温馨的回忆愈多，此时回想起来便愈痛苦。自刘鸿没了，宋王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甘泉殿里一片死寂，仿佛整个甘泉殿被定格住了一般，只有在刘恒或是薄太后来的时候，宋王后才会稍显鲜活，多用上几口粥饼。

　　之前不曾亲眼见到宋王后，宋夫人没想到宋王后可以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未语泪先流，宋夫人的样子吓坏了宋盈和宋彦，两个孩子紧紧挨着，带了点畏惧的看着宋王后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你这是在剜我的心。”宋夫人这会儿顾不上照顾宋盈和宋彦的小情绪，侧坐在榻上搂着宋王后，抬手想拍醒她，却又顾忌她的身子骨狠不下心，抬起的手无力的放下，和宋王后两个人一起痛哭起来。

　　宋盈宋彦两个这会真被吓住了，眼前发生的事情叫他们直怔愣，叫绮娟的宫人心道不好，小孩子禁不住吓，忙一手拉了一个领到外间去，上了温热的牛乳给他们压压惊。

　　宋盈和宋彦在上阳殿吃的足足的，本就不饿，又看见了宋夫人那样失态伤心，宋盈心里的担忧压过了畏惧，抿紧了嘴皱起小眉头：“娘和姐姐怎么了，我和弟弟想进去陪着娘”。

　　被吓住只是一时，宋盈宋彦的接受能力不错，宋夫人在他们面前，素来都是言笑晏晏的样子，纵是他们犯了错，罚归罚，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们觉出陌生来。

　　一吓一缓，绮娟不敢立时应了让他们进去，外间和里间隔得不远，她影影绰绰的听见里头的动静还大着，她是宋王后自宋家带进宫，一片心全然向着宋王后和宋家，宋家的人丁不少，下一代的嫡脉却只有宋盈宋彦两个，宋王后有多么看重他们，绮娟是知道的，她万不能在这上头犯浑。

　　“姑娘少爷，夫人在里头和娘娘论大事呢。姑娘少爷先在外头耍，娘娘给姑娘少爷备了礼，都是姑娘少爷惯常最爱的。”绮娟赔着笑脸，她摸不准宋盈宋彦的心思，吃的玩的齐齐出动，只求能绊住两个孩子片刻。

　　宋盈宋彦不像绮娟想的那般不知事，姐弟两个互相看了一眼，明白宋夫人是和在上阳殿一般，有了事就把他们支出去，这也不能听那也不能听，宋盈的小嘴抿的更紧，连宋彦都知道是有要紧事，随着姐姐抿了嘴，不提要进去，也不喝牛乳吃点心。

　　里间的宋夫人和宋王后痛快的哭了一场，宋王后脸上出现了抹红晕，叫她看着添了几分血色，知是瞒不住了，明知宋夫人要来，宋王后没让宫人继续在脸上作怪，愈发显得她的苍白虚弱来。

　　“大嫂，也是我这身子不中用，大哥大嫂养我一场，我却要让大哥大嫂先送我一程，是我对不住大哥大嫂了。”宋王后扯出一抹笑来，说着这样惊心动魄的话，她不惧不怕，倒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宋王后笑得出来，宋夫人半点也笑不出：“说的什么浑话，你还这样年轻，我以前都是怎么教你的，你便这样狠心。”

　　在宋王后的面前，宋夫人半字不提刘鸿，她不曾有过失子之痛，她养大的孩子却接连失子，她觉着宋王后是在剜她的心，何尝不明白宋王后的泪都已经流尽了，方才的那场痛哭，是宋王后在知晓刘鸿没了之后第二次哭，人若连哭都哭不出了，那便是心痛到了极致。

　　“大嫂，我撑不住了。”宋王后喃喃，声音低得很，她轻轻把头靠在宋夫人肩上，努力把自己往宋夫人怀里缩，仿佛她仍是那个幼时不知愁不懂愁的幼童。

　　“侍医与我据实说了，我本就伤了身子，生祐儿时伤了一回，生鸿儿又伤了一回，若是将养的好，还能看到鸿儿娶妻生子，可是大嫂，我心里太痛了，睁眼闭眼都是祐儿鸿儿，他们还那样小，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他们。”宋王后阖眼，面露苦楚。

　　这些话她连刘恒都不曾说，他们是少年夫妻不假，一路扶持更是真，都说夫妻一体，宋王后不这样觉得，她是他的妻子，他却不是他一个人的丈夫，不论真心假意，吕夫人窦美人哪一个不是她心头的刺。

　　夫妻间插足的人多了，情分便淡了，多一人，淡一分，掏心窝子的话打那之后再没说过。

　　“大嫂，我真的撑不住了。”屋里没了人，宋王后说什么都不必顾忌，扎心窝子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宋夫人瞧着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一时深恨当年自己蒙了心同意让宋筝当这劳什子王后。

　　“好了，好了，还有大哥大嫂在，筝儿乖，累了就歇一觉，天塌了有大哥大嫂给你撑着，我们筝儿什么都不必想。”宋夫人不把宋王后作大人看，搂着她又是拍又是哄，心病难医，这时候说什么大道理都是虚的。

　　她心里火急火燎，面上话里不曾露出半分，好不容易哄睡了宋王后，宋夫人轻手轻脚的出去，亲手为宋王后熬了她从前最爱的甘豆粥，煨在厨上，希望宋王后醒后能多用上几口。

　　不提宋夫人出宫后宋家有一场怎样的风波，宋王后这边却是难得睡得这样沉，屋里头的幔帐层层叠叠，叫人分不清白日和夜里。

　　绮娟守着厨上的甘豆粥，有了宋夫人这一遭，她的心定了定，宋王后不哭，夜里阖不上眼俱是大问题，她先前不住地宽慰宋王后，也抵不上宋夫人来一回，叫绮娟说，宋夫人若是能日日来甘泉殿陪娘娘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