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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灯会(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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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着胸有成竹把紫菡遣走了,阿娇一转身脸就垮了。当初准备的几个灯后候补,只有月咏最出类拔萃,今天本就打算让月咏唱独角戏,那些候补根本就没有安排参加。毕竟是幕后黑手计划,怎么可能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果然,她的计划能力还有待提高,对于风险与突发状况的控制还不到位。
检讨可以稍后,但是如今这情势刻不容缓,尖下巴小糜眼看就要得逞……能怎么办,如今是关键时刻,眼看临门一脚,主力却没了。阿娇来来回回走了半天,差点把地板都磨穿了。
要是李易在就好了,这种时候他最为镇定,肯定有办法渡过难关。可惜啊,救星被她派出去办差了。
啪地在掌心一击,阿娇决定了,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呀呀个呸的,她豁出去了,就不能让那小丫头太得意!
台下的观众等了许久不见月咏上来,初时还是小小声地议论,渐渐地就开始大声嚷嚷了,乱哄哄的堪比城西的菜市场。不少人大叫着让小糜直接封后,连类似于评委的鉴赏团都对月咏的迟迟不来有些意见了。
阿娇抬脚就往楼下走,却见一个小伙计捧着一件蝉翼纱的绿衣匆匆走上来。
“小乔小姐,这是紫菡姑娘临走时叫小的交给您的。”
“哦?”阿娇愣了愣,这不是月咏穿着上台的衣服么?
“紫菡姑娘说了,别的您不用担心,有她照顾着。至于这边,您得自己掂量着办。”说完,小伙计行了个礼,下去了。
到底是紫菡啊,已经料到阿娇得亲自上阵,连衣服都准备好了……
阿娇走进雅间,把衣服换上,她与月咏身材相像,就是前襟怎么都拉不好。唉,人家月咏毕竟还没发育完全,这衣服是量身定做,阿娇穿得上就该谢天谢地了。
准备停当,阿娇从怀里抽出一条白纱遮住大半个脸,就露出一双眼睛,看起来不像个要当灯后的,倒像是半夜出门去偷地雷的。
就在台下将要吵翻天的时候,忽地想起一阵铮铮琵琶声,舒舒缓缓,凄清委婉,起初在喧闹中并不明显,渐渐地人声停了,俱都侧耳听着这戚戚私语诉衷肠的曲子。一段柔婉的前奏后,有天籁一般的女声低低吟唱,唱得就是之前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泣诉一般将人带入一种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境界,淡淡忧伤的声音,加上琵琶玲珑如珠玉的契合,感情就这样一步一步被牵引,最终让人沉醉在音乐意境里而欲罢不能。阿娇抱着琵琶一步一顿,柔风摆柳般学着月咏的样子上了台,幸好周围的灯笼已经灭了几盏,台下的人又都沉浸在乐声之中,一时间还看不出这穿了同样衣服的人已经换了。
同样是琵琶,阿娇的出场立刻将之前小糜的气势压下去了。台下一片寂静,连端茶倒水的伙计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如痴如醉地听着这仿佛来自仙界的清音。门口挤不进来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传出来的雅乐究竟出自哪里,怎么能如此动人心弦。
琵琶清脆,歌声悠然,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整个花满楼依然醉在那泪湿春衫袖的浓浓哀伤里。
最后一个节目,只要拼过这个就成了。
阿娇停了弦,从琵琶后看着台下观众的痴醉,又用眼角扫了一眼小糜失落的神情,明白这一关基本算是过了,今晚的灯后之位已经属于月咏。
当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已经宣告了阿娇的胜利。
她胜了。虽然中间有点出乎意料的小插曲,但是她还是胜了。
匆匆地就要下台,忽然听见下面有人高喊,“月咏姑娘,再来一曲!”
接着,起起伏伏的“再来一曲”拖住了阿娇的脚步,她看看四周欢腾的人群,为难了。这年代就开始流行最后加曲了?又不是演唱会,她可没有准备什么安可曲。
然而,不满足台下观众的要求,怕等下是没有办法安然离开的,毕竟是个冒牌,万一群情激动拉掉她的面纱,那这一晚上的努力就白费了。而且,看着一旁的小糜阴着脸咬着牙,狠命绞手帕的样子,阿娇就暗爽。
加一曲就加一曲吧,这么多年下来,也练了不少曲子,何况最近又有紫菡的指点,否则也不能琴艺突飞猛进到技压全场。再说,阿娇自己被这气氛也弄得激动了,要是真的就这样下去,她还觉得不过瘾呢。
来吧,就再来一曲,难道还能再出岔子?
阿娇向着台下盈盈一拜,也不开口,素手一扬,琴弦又弹动起来。
欧阳修已经惊了四座了,这一回她唱的是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曲声悠扬,连阿娇自己也觉得发挥超常。她低着头闭着眼,任手指在琴弦上肆意拨动,引着台下人的情绪,非常有成就感。
嘣地一声。
弦断了。
阿娇正弹得兴起,被这断了弦的琵琶弄得有些愣了。不只她愣了,台下的听众也都愣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趁着一帮人还在发愣,阿娇立刻抱着琵琶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高台。走到台下,觉得断了弦的琵琶是个累赘,干脆往旁边一扔,自己溜出了人群。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阿娇正为自己成功冲出重围庆幸,耳边忽然传来这样一句,声音清朗,带着淡淡的调笑。
“啊!”阿娇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明明灭灭的灯光里,是一张熟悉的笑颜。“小瑜儿!”
“娇娇。”
虽然隔着面纱,周瑜还是准确无误地叫出了阿娇的名字,或者说,昵称。
东吴的岁月,不是白过的。
“你吓死我了。”阿娇拍拍噗通乱跳的小心肝,伸出纤纤玉指在周瑜眉间一点,“吓死了要你赔!”
周瑜笑笑,“赔什么?大不了赔上我。”
这时候,花满楼里的人已经发现高台上的人不见了,有眼尖的瞥见门口正拍着胸口的阿娇。
“月咏姑娘在这儿呢!”
阿娇一听这声音,像惊了弓的鸟,扯起周瑜就向外跑,慌不择路东弯西拐,等到后面再没有人追着的时候,她才停下脚步。
花满楼的影子都看不到了,这是追了多少条街啊……
周瑜任由阿娇拖着跑了一路,阿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却气息均匀,毫无疲态。笑吟吟看着依旧白纱蒙面的阿娇,说道,“第一支曲子弹得不错,第二支怎么弹错了?”
“啊,弹错了?”阿娇一边顺着气,一边瞥着他,“哪里有错?”这就是一曲误,周郎顾?
周瑜魔术般地摸出一把短笛,轻轻吹了起来,正是刚才阿娇弹奏的辛弃疾。只听了一遍就能把这曲子演绎得如此全面,小瑜儿果然不是一般人。
她正听得起劲,周瑜忽地停了。
“怎么不继续了?”
“这是你琴弦断的地方,下面我没听过,怎么继续?”
“吹得不错,孺子可教。”阿娇大咧咧地拍拍周瑜的肩。
周瑜弯眉一笑,“听出错的地方了么?”
“没有。”阿娇很诚实地承认。
叹口气,周瑜收起短笛,“算了,先跟我去见二公子,到地方我再告诉你错在哪了。”
“呃,权公子来了?”阿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说来奇怪,她不怕曹操,虽然他阴晴不定;她也不怕刘备,虽然他藏得太深;可是她就是对小小孙权有种莫名的恐惧,或许不是怕,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就是会打哆嗦的感觉。似乎那张嫩嫩的粉团似的小脸,总能让她没来由的紧张。
“是,我们来了两天了。”
“你们来做什么?”
这里是许都,是曹操的地界,是孙权和周瑜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虽然没有明着对立,然而自从东吴势力崛起,孙曹便不是那种可以互相来往的关系了。
周瑜不答,凑近阿娇,细细看了看,忽地伸手隔着面纱在她脸上捏了捏,“你还是东吴阿娇么?我周瑜的娇娇?”
“你干嘛啊小瑜儿,”阿娇一把拍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别乱捏,又不是面粉团子,有什么好捏的。”
“好久不见了,想看看你变了没有,”周瑜顿了顿,“你在乔斋风生水起,不会忘记东吴了吧……小乔。”
小乔?
听到这两个字,阿娇就跟吃饭吃出一只蟑螂一样难受,而且从周瑜的嘴里念出这两个字,就更让她难受。
历史上一直说,小乔与周瑜,周瑜与小乔。她打死不当小乔,所以最好不要和周瑜有什么瓜葛……虽然,小瑜儿很好,但是,她太熟悉他了,反而激不起任何别样的火花。
“小瑜儿,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小乔这两个字,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阿娇使着性子说道。
“好,好,不说就是。”周瑜看看天,“现在已经有些晚了,我们先到二公子在的地方再说吧,他应该等急了。”
“呃。这个嘛……”阿娇拼命想找出理由不见孙权,虽然她很想东吴,想孙府,想孙家的老老少少,但是现在她真的不想回去。
有些东西,见了徒增悲伤。
若是不见,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有一丝侥幸,以为曾经发生的事都是幻觉。
“当时你不肯跟伯符走,现在依然不肯跟我走么?”周瑜看出了阿娇的踌躇,叹口气,“伯符的心愿,就是把你安安全全接回东吴,他如今已经不在了……”
“不,不,别说了!”阿娇捂上耳朵,咬着唇,把周瑜的话挡在脑袋外面。
什么都是虚无的,虚无的!
那些黄沙,那件白袍,那殷红鲜血,都是虚无的!
孙策还好好地活着,活在东吴,活在孙府,活在她记忆中的郊外野林里!
“你又在自欺欺人了对不对?伯符拿你没有办法,所以至死都是遗憾的。我不是伯符,所以,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周瑜平静地说道。“许都之行,连夫人那里都隐瞒了。二公子如此涉险,你以为只是为了公事么?”
虽然捂着耳朵,却一样能听到他的话,真真切切。阿娇颓然放下手,苦笑,“我会回去的,可不是现在。”
“你在留恋什么?莫非是曹操?”
“不是。”阿娇急忙否认,“我怎么会留恋他……只是现在不想回去,请你不要勉强我。”
周瑜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伯符一直要娶你,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他?”
阿娇仰起头,天上有疏星几点,寒光炳然。
见她不答,周瑜继续问道,“如果是我呢,你想要嫁给我么?”
“为了谁?你自己,还是大公子?”
“都为。”
阿娇摇摇头。他们以为她真的是一样东西吗?一个人想要,要不到,就让另一个人来要。感情这东西是无形的,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岂能要来要去?
“怎么样?”周瑜追问。
“小瑜儿,你越长大越傻了。”阿娇柔媚一笑,忽地捂着肚子皱起眉头,“糟糕,我肚子疼,一定是刚才跑太快了。”
“别想用这招,你以前在孙府对我用过许多次了。”周瑜深谙她的伎俩,却发现阿娇的额头上真的渗出汗来,“你真的肚子疼?”
“嗯!”阿娇咬着牙回答,其实开始她真的是装的,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刚一说肚子就真的疼起来了。看来以后不能随便乱说,坏事成真就不好了。
“要不要带你去看大夫?”周瑜见阿娇没有假装,开始急了。
“不用,只要找个茅房……”
于是,接下去的时间,周瑜就扶着哼哼个不停的阿娇开始满大街找茅房。到底是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这样阿娇竟然也不觉得难为情,就像是阔别许久的姐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所以说,他们注定是不可能的。
终于,在一家小酒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间极为简陋的茅厕。
此刻,阿娇看到这简陋小茅厕就像看到了曙光,甩脱了周瑜的搀扶飞一般地冲了进去。人有三急,什么风度气质,在这三急面前都能变成浮云。
一阵风雨飘摇过后,阿娇轻松了。刚才就在花满楼里吃了点东西,难道花老板做的菜有问题?如果真是这样,她明天就得去花满楼好好视察一下食品卫生,免得砸了那块难得的好招牌。
阿娇边想边往外走,出了茅厕的门就看到周瑜站在几十步开外的地方。
唉,要不要跟他去见孙权呢?
正犹豫着,阿娇忽然感觉头上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随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