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傀儡书》昆仑君

72、无情无欲之人

　　唐微晚上回去后脑子乱了一晚上，修炼无法进入状态，连睡觉也在浑浑噩噩的做梦。
　　梦里，他似乎置身与一座浮空的岛上，他站在那岛的边缘，垂目去看万丈穹顶之下的土地。
　　然后他听见自己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但那个名字被模糊掉了，什么也听不清。
　　“……，你决定好了吗？我给你一个情绪，你把生死盘给我。”
　　他对面，那个着了一身黑白相间长袍的人没有说话，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唐微都佩服自己的耐心。
　　他早就从墨无愿那里知道吸收这半神灵魂碎片会让他从中得到一些只属于神的信息，之前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除了感觉灵魂强度提升，魂力更加浩瀚外，那个在他脑海深处一闪而逝的封印是唯一不同的地方。
　　他猜测那个未知的封印里就是那个沉睡在他身体里的灵魂，但是唐微怎么也无法解开那道封印。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封印松动，灵魂里藏的记忆浮出了一角。
　　可那段记忆似乎与他接触不良，他只知道自己的视角是一个叫做暮心的陨落之神，但他不知道这个叫做暮心的神实力如何，也不知道这段记忆里另一个人的身份，只隐约从他们的对话里知道这两个神曾关系斐然。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封印会莫名其妙松动，是因为今天他的心难得被牵动了吗？

　　“我决定了。”
　　穿着白衣黑袍的人开口说话了，怎么形容那道声音呢？唐微在皱眉的一瞬间只在脑海里浮出四个字，平，淡，疏，冷。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感情起伏。
　　那个人说话的语调没有升降起伏，一句话平平的说出来，“你准备给我什么情绪？”
　　暮心想了想喃喃自语着。
　　“生死盘是神留给你的种子，是你力量的源泉，我的七情六欲也是，他们对我们都是很重要的东西。实话说我觉得我的请求是很无礼的，我以为你不会答应。”
　　那人像根木头一样听暮心碎碎念叨着，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我只是没有七情六欲，我感知不到那些复杂的所谓情绪的意思，但我不是不会思考，你要生死盘有你的理由。”
　　他的声音平平板板，一字一顿，没有一点情绪在里面，可暮心就是听出了一点凝重。
　　“我要你的一种情绪也有我的理由。”
　　记忆的画面驳杂，蒙着厚厚的雾，唐微只能将对面那块黑白分明的衣袂收入眼中，他看不清那人的脸。
　　暮心的记忆里传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唐微被其影响着，觉得心里有种奇怪的酸涩。
　　“抱歉！”他听见暮心说，“我……我不能把我想做的事情告诉你，我不能……”
　　“没关系。我不在乎。”那人打断了暮心的话，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声调没有起伏。
　　“交易吧。”他摊开手，一个形状古朴的日晷浮现在他掌心。
　　暮心看着那个日晷——生死盘，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了我，我也要把我最重要的一种情绪给你。”
　　记忆的画面晃动了起来，暮心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那人托着生死盘的手，另一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襟，将那人的头拉了下来。
　　那无疑是困难的，程度相当于将一根朽木拉弯一样困难，于是他不得不踮起脚去迎合，将自己的额头和对方相贴。
　　于是唐微借着那双陨落之神的眼看见了那白衣黑袍人的双眼。
　　蓝色的，浩瀚的，囊括了星辰大海一般的双眼。
　　“我把我的爱给你，万事万物皆可由爱而生，你总有一天会因为它，得到属于你的七情六欲。”

　　唐微倏然从记忆中清醒，那道在灵台识海深处的封印闪烁起强烈的光，露出的记忆一角，被强行压了回去。
　　胸腔里翻腾的那种酸涩如潮起潮落，来的块去的更快。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是谁在你的灵魂上下封印？”
　　唐微抱着自己的头，低低的喘息着，忍受住那骤然淹没他的疼痛。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封印是你下给自己的，要解开它也必须你来解开。”
　　那团灵魂里传来了缥缈的声音。
　　“我怎么可能是你，一个正常的灵魂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如果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怎么解释那完全不一样的两个灵形？我天生感觉不到悲欢，感觉不到爱恨，我所有的情绪都在模仿着别人。”
　　唐微红着眼，咬紧了牙关，自言自语，“暮清梦爱我，我知道，唐雲倩爱我，我知道，紫心爱我，我也知道。我学着暮清梦的样子去对待唐雲倩，学着唐雲倩的样子去对待紫心，学着紫心的样子对待暮清梦。”
　　“我所有的感情都是假的，都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从没有属于我过！我好不容易学会最基本的喜怒哀乐，我以为我可以变成一个正常人了！可是我就要死了，灵魂要被粉碎了去祭身命轮！”
　　唐微带了太久的假面，总以为自己的演技已经无比高超，对紫心和唐雲倩甚至是所有人随口就来的关怀或是疏离，也演的那般真实。
　　可他面具带了太久，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了。
　　一截生命古树的树根脱身化形成的灵魂，哪来的七情六欲可言？
　　他不过是继承着这残魂去找回其他灵魂碎片的一个傀儡，残魂没有形状，他的冰焰灵木因生命古树树根诞生的意识化形而来，他的紫翎魔凤因那封印散发的特殊灵力凝聚而成，他全身上下没有属于他的东西。
　　暮清梦创造唐微这个容器，只是为了让他有一个正当的，作为人的身份，借助生灵世家的力量找齐灵魂。
　　至于补全灵魂后，这个容器好用了，就会变成灵魂的所有物，不好用了，灵魂脱出容器，进入命轮轮回，世界会给灵魂一个更完美的更契合的，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身体。
　　“我不过是承载你的一具傀儡！”唐微跪在地上，弯着脊背，头低低的垂着。
　　“所以命轮选择了我来献祭——暮心，我都知道了，命轮是你的神格血肉所化，我早晚会死，死后你就能进入命轮，拿回属于你的一切，恢复神位，去找神界那些伪神复仇。”
　　“这就是你和暮清梦的计划。”唐微撑在地板上的手指蜷动，“你们——不愧都是神界那些虚伪的家伙，她为了你甘愿承担所有伪神的惩罚，背井离乡，如今被囚困在孤岛之上，还让白旻，紫心，灵枢来监视着我，不让我踏错一步。”
　　“我偏不如你们愿……我解除了和紫心的契约，我将这具身体搞垮！我活不了，你也别想好活！”
　　他重重喘息着，手中闪过银光，挽月沐着月辉被他握入手中。
　　血光乍现，他沾着手腕上的血一笔一划在地面上画着阵。
　　“我不会如你们愿那样死去，暮心，我会成为你重生后埋在心底的一枚种子。暮清梦想要你回来，墨无愿心里一直念着的人也是你，我已经完全明白，也完全猜到你们的计划了。”
　　血色弥漫，唐微眼里的绿色渐渐消失，面貌不变，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浮现出来。
　　清梦遮住他眼睛的神力开始有了溃散。
　　唤灵阵带着心头本源血闪起光芒。
　　“可你错了。”
　　唐微眼里的疯狂凝固住了，脑海里飘渺的声音变了一个语调。
　　那略微熟悉的，一板一眼的声音。
　　“灵魂不可能在没有创世神力量作用下凭空产生，你只不过是忘记了你是谁。那封印里有生死盘的力量，你当然打不开。你还需要找回力量，还需要一次洗礼。”
　　然而阵法已被驱动，唐微灵魂中的所有记忆被拓印出一份，形成了繁复的纹路，融入进了那个灵魂的封印里。
　　黑白色，七色，和一抹微弱的银白。三种力量交相融合，化作新的封印，一朵艳红色的茶花印记，牢牢印在了灵魂上。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偏执，这才是我不让你知道这一切的原因。”
　　唐微今天耗了太多的心神，又流了太多的血，意识开始模糊了，但那道一字一顿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但你既然知道了……罢了，早晚会知道，睡吧！一觉醒来后，你还要背着这些秘密往前走，你停不下来了。”
　　“我当然知道……”唐微闭上眼睛，“我知道真相，我只是不甘心，暮心那么好，所有人都想要他回来，但是唐微必须要一个人，我只是……不甘心。”
　　体内的毒再一次发作了，他难受的蜷缩着，连喝药的力气都没了。
　　我只是不甘心，暮心若是回来，灵魂融合，意识合并，唐微还会存在吗？

　　墨无愿自昨晚发现封印开始松动后，那些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扰的他头大如牛。
　　他曾经做神的时候性格孤僻冷漠，对七情六欲一窍不通，除了三个下属，没有人主动接近他，没有人会和他说话，那个叫暮心的神是唯一敢走向他的人。
　　他的世界曾是黑白色的，带着七色光的暮心简直与他是截然相反而格格不入的。
　　“你不会笑一笑嘛？”暮心矮他一个头，扬起脸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眼盛满了细碎的光。
　　“笑一下嘛！你长得这么好看！如果笑一笑的话一定会有很多女神喜欢你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板着张棺材脸理智的反问他，“为什么要笑？有什么用吗？”
　　暮心说，“笑起来会很开心啊！很快乐！会让周围的人心情也好起来，你看我这样笑，你有没有觉得很快乐？”
　　眼前人眉角弯弯，明明薄而细的唇角是显得凉薄的，可他笑着，于是春寒乍破，聚成一束光，一柄箭，扎进他心里，从未跳动的心活络了，颤颤巍巍的抖动了一下。
　　但是他知道，暮心不是对他一个人是这样的，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他远远看着那个人用那个笑容和所有人点着头，用那个温柔的声音和所有人说话，他更茫然了，胸口涨着的东西让他不解。
　　可他不知道原因，他不懂七情六欲，因为那是他没有的东西。
　　于是暮心说，要拿他的一种情绪来换他手里的生死盘，他在思考后，答应了。
　　生死盘在创世神泯灭后从未被启动过，不过因为曾经承载着孕育他的种子，故而被他一直收着，但事实上他本身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生死盘赋予他的，所以在墨无愿的考虑中，用生死盘换一种情绪，是很划算的事情。
　　他们达成了交易，那时候，墨无愿还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不可预测的事情。
　　他低估了情绪对他的影响，他看着那些曾经可以不动眼神抬手泯灭的一切，心软了。
　　执掌善恶，泯灭生死的神，有了仁慈之心，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听见了苍生的哀求，听见了世界的困苦，他在被拽入情之一字的漩涡之前终于知道暮心为什么要找他换生死盘。
　　他发现了伪神们的阴谋。
　　“抱歉。”暮心流露出疲惫的，落寞的眼神，那时的他已经能感觉到一些情绪中包含的意味了。
　　他知道暮心不开心。
　　“我把你牵扯了进来，后面的事情我会解决，他们的阴谋不会得逞。我们是创世神留下的种子，我将会用你的生死盘和我全部的力量凝结成命轮，去守住最后一个世界碎片。你带着我给你的【爱】和你泯灭的力量，去把那个悬在众生之上的虚伪神界拉下来。”
　　他说，“你会死的，神格分解，神魂破碎……”
　　“我知道。”暮心打断了他。
　　“黎渊，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赋予这世间色彩，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我做不到了，但是在那之前我把我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你，你可以代替我完成我的愿望吗？”
　　那时那份被暮心赋予的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有被墨无愿完全消化吸收，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冷静的思考着其中的利弊。
　　他们两个是创世神留下的种子，是真正意义上的半神，不同于那些伪神，他们的力量是世界最初的力量，并不是依托于世界的，必要时，他们甚至可以反哺世界。
　　他们不能全部陨落，那将会是世界的灾难，于是他同意了，不久后，伪神们发现了暮心的计划，将他带入神殿审判，那个人浑身是血的被挂在十字架上，脚下是他给他的生死盘。
　　血一滴一滴落在上面，沟沟壑壑，染做鲜红。
　　他被元素之神从十字架上拽下来，压着他单薄的骨头跪在地上。
　　“情绪！你违反神则，随意降下神谕，让众生不再信神，究竟是何居心？你要让世界的能量彻底断绝吗？信仰之力一旦与我们之间断开联系，我们就无法将其再反馈给世界，你要世界因你而衰竭吗？”
　　众伪神神色惊恐，眼里是丑恶的厉色，对着大殿中央的暮心指指点点。
　　站在一边的他听着那些嘈杂，沉默的目光只投注在暮心嶙峋的蝴蝶骨上，仿佛下一刻就会生出一双翅膀，飞到他再也触不到的地方。
　　“情绪，你给了终始感情？是吗？”秩序之神位居上座，冷冷的问。
　　“你知不知道他作为执掌生灵生死的神，拥有情绪会让他神力衰竭，失去信仰，最后神格破灭吗？”
　　他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起来，看着暮心。
　　“我知道。”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沙哑着嗓子说。
　　“我，我自知有罪，我为了自己的私心想要覆灭终始之神……”他扬起了脖子，沾着血的眼睛看向了他，露出了那个曾触动他心跳的笑。
　　“但我所做一切他并不知情，他也只是我的一枚棋子，我给了他‘爱’，拿了他的生死盘去了下界……”
　　“我承担所有责任，但和他没关系，他什么也不知道，是我错了……”
　　“我会自毁神格，将我的神力与神魂拆解，去弥补我的过错……”
　　那一瞬间，暮心给他的那种名叫爱的情绪狠狠地在他心脏上捏了一把，他脑子里闪过他的笑容，耳边回响起那句话。
　　“我把我的爱给你，万事万物皆可由爱而生，你总有一天会因为它，得到属于你的七情六欲。”
　　然而伸出去的手迟了一步，暮心所有的力量涌入生死盘中，化作一柄重剑将他当胸穿过，带着他掉下神界天空浮岛。
　　暮心的神格，神魂化作碎片，连同他的血肉，一起化作命轮，守住了最后一个世界。
　　那柄名叫九昼的剑与他残破的神魂一起，被命轮接纳，开启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墨无愿以为这些记忆已经被他忘得差不多了，就像当初作为神的时候的那个名字——黎渊一样，早就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了。
　　直到这一世，他没有再被命轮选为维系其运转的养料，他遇见了林夕和唐微，尘封的记忆从封印中苏醒，他才恍然想起曾经的自己。
　　原来当初无情无欲的他，可以眼睁睁看着暮心在他面前自戕。
　　与暮心几乎一模一样面容的林夕，与暮心几乎一模一样性格的唐微，他们之所以被自己这么看重，只不过或多或少都带着暮心的影子。
　　墨无愿还是不知道自己对暮心的感情算不算爱，但他知道，千年来，他放不下他，他甚至随着暮心的脚步将他所有的计划完善，一步一步走到了结束。
　　可总感觉缺了什么。
　　他闭上眼，从自己千年的记忆里搜刮。
　　看来……灵魂的封印里还藏着最重要的那部分记忆，连同那块记忆的还有属于暮心的一道情绪。
　　必须，加快步伐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