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傀儡书》昆仑君

71、对谁动心

　　墨无愿刚处理完他一个月外出积攒的大量公务，还没缓下来喝口水，就收到了叶蔓火急火燎的传讯。
　　当即马不停蹄的出来接人，一抬头就看见他念了好久的人被二班一众人乌泱泱的拥簇在中间过来了。
　　他的属下，叶蔓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
　　脚趾想也知道这任性的祖宗又惹事了。
　　墨无愿深深头疼，莫名其妙就想到，好好唐微不在，否则这两个人凑一块非要掀翻他的清谈会。
　　墨无愿捏了捏自己眉心，一边掩下脸上疲态，一边在心里吐槽着。
　　唐微和林夕，真是他命中的两个克星，一个一个都只会给他找麻烦。
　　“你来了！怎么这么晚，搭船很不方便吧！下次和我传讯，我亲自去接你！”
　　墨无愿笑着上前要揽唐微的肩膀，却被对方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唐微笑着，微微露出牙齿来，“您别抬举我，家主大人，坐船很方便，不劳烦您纾尊降贵。”
　　这一声声家主大人从林夕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带了些恰昵的味道，听的墨无愿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做何滋味。
　　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来了就都进去吧，我已经让内院的师兄师姐给你们安排好房间了，休息一晚，明天有的忙了！”
　　叶蔓幽怨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看着墨无愿和林夕你一句我一句调侃着来去，嘴里碎碎咒骂着，还要撑起笑脸去把人安顿妥当，好给她敬爱的会长大人腾出见“祖宗”的时间。
　　于是她一边抓着张政的胳膊，一边笑的温柔而彬彬有礼，将一众探头探脑打量湖边二人的众师弟师妹们赶进了圣语阁里。
　　“师姐，我有个问题。”张政在她一边幽幽问道。
　　“有屁快放！”叶蔓忙得脸都笑僵了。
　　“您干活就干活，为啥还要把我拴在你手上啊？”
　　叶蔓低头一看，她手腕上一条素白色的线连接着张政的手腕。
　　“你以为你现在的状况我能放心？林夕现在顾不上你，我要确保你的安全。”她信誓旦旦说着，一边将死活赖在原地的三个人往塔里赶。
　　“赶紧都去睡！明天活还多着呢！”叶蔓抓狂。
　　紫心指着湖边，“墨无愿把……林夕拉去湖边干什么？”
　　唐雲倩，“我总觉得林阁主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想再多观察观察。”
　　紫心听了这话一个哆嗦，突然伸手将那姑娘往里拉，“观察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哥要知道你这副花痴样子盯着林夕，他要打断林夕的腿！”
　　于是唐雲倩也抖了一下，一脸恶寒的挣开紫心的手，“我才没有对林夕犯花痴！你不许和兄长胡说八道！”
　　两个人打打闹闹拌着嘴走了。
　　田予旋远远的凝视着林夕的身影，看了很一会，才垂下眼，“我去睡了，蔓蔓姐晚安。”
　　叶蔓见田予旋今天竟然难得的懂事，规劝的话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等她捋顺了，田予旋已经走了。
　　“我们也走，我们也走。”她拉着那根白线进了楼，张政一脸懵的迷迷糊糊就跟着她离开了。

　　圣语湖畔在这一晚的笑闹谢幕后，再度恢复静谧。
　　要自己打断自己腿的唐微自从下了船和墨大家主打了照面后，就被墨无愿拉着往湖边走去。
　　“干嘛？我舟车劳顿你不请我去休息，拉我到这里喂蚊子？”唐微莫名其妙被他拉了过来，只得庆幸自己穿的衣袍袖口领口都扎的紧实，不至于被蚊子钻了空。
　　“舟车劳顿才要在空旷的地方坐一坐，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墨无愿满嘴胡话，拉着他进了湖边唯一的一处望水亭。
　　亭子周围搭着横梁，中间摆了石桌石凳，远眺时月色在湖面上泛着凌凌波光，再远处外院的点点灯火映衬着一片祥宁。
　　“我不知道唐微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身份，今天想和你好好说一说。”
　　墨无愿睁着眼，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无害的样子。
　　唐微惊讶的看向他，不知道他抽了哪门子的风忽然把他拉过来谈心。
　　“你有毛病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你连唐微都不说，和我说什么？”
　　墨无愿被他这毫不留情的话怼的哑口无言，半晌失笑，“谈谈心不好吗？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我知道你很多事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
　　“我好奇。”他说着，眼神淡淡，面无表情，“但唐微从来不瞒我什么，他知道些什么都会告诉我。”
　　废话！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个人，当然他知道的“林夕”也知道，“林夕”知道的他也知道。
　　现下墨无愿好不容易放弃了将林夕和唐微看作一人的想法，反而认为他们关系亲密无间，这一情况总比前者好一点，唐微不敢表现的太过，只能尽可能将自己两个身份的关系拉进些。
　　“可是他和你说的也不完全吧。”墨无愿回眸看着唐微，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盈着月色。
　　“我猜猜，唐微应该是发现了我布在圣语塔顶的那个唤灵阵。才猜测我是带着记忆轮回的人。”
　　唤灵阵，一种能唤醒前世今生记忆的古老禁阵。不说起布阵的材料有多稀有，至少要有神级别的魂力才能启动它。
　　唐微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他的叙述。
　　“我其实是在命轮中逃出来的一道残魂，自我有记忆起，我就是个流浪在黑暗街巷和深山老林里的孤儿。有一次我进山里采药草——那大概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名贵珍稀的药草都藏在那些密林里，有流浪者也就是那些神弃，去将它们采来换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也不例外，我小小年纪无依无靠，为了活下去只能独身犯险。若不是突然觉醒出灵形，救我一命，我可能真的会死在那只魔灵兽嘴里……”
　　墨无愿停顿了一下，唐微看着他的眼睛，心想，这故事编得很好，编的他快信了
　　然而后来的话却让他越来越吃惊。
　　“若我死了，也许圣语学院就不会存在了。”
　　“你就是千年前那个举世无双的神弃主？”唐微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他一直以为墨无愿是那位神弃主的某个下属转世，却不曾想他就是那位神弃主本人。
　　“可是传说里那个人魂飞魄散了，命轮之中残破的灵魂是无法轮回的。”
　　唐微皱起眉，觉得墨无愿在鬼扯哄他玩。
　　“谁说我魂飞魄散了？好吧，我确实是魂飞魄散了，但那时候还有叶蔓啊！哦，对了千年前她不叫叶蔓，算了，我忘记千年前她叫什么了，就叫她叶蔓吧。”
　　唐微，“……”叶蔓要是听了你这话要哭死。
　　“她是第一个效忠归属与我的人，原因你大概想得到，灵形变异，不被家族所容，我救了她，她跟随我，百年后我魂飞魄散灵魂中积蓄的力量奉献给了命轮。她便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灵力将我的灵魂拼了起来，于是我一次次轮回，重生，也许是和她的这种弥补灵魂的特殊属性有关，我没有被命轮洗掉记忆，反而记得每一世发生的事情，我找到了叶蔓，找到了卜辰歌，找到了杨羽曜，我们将圣语一代又一代得延续下去，无人知道圣语的掌权者多来都是同一拨人。”
　　他说到这里笑了下，似是觉得这种欺骗了整个大陆的行为是十分有趣的，“但轮回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在漫长的生命里——可以说是漫长的吧，死亡与重生对我来说就像睡了一觉。我不断轮回，一次次醒来，修炼，死去。”
　　“直到后来，我在渡情峡谷找到了一块半神的灵魂碎片。和那块碎片融合以后，我补全了自己的灵魂，我那时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会被选中不断轮回重生。”
　　“你发现了命轮，神界，还有那个神的谎言？”唐微静静地问。
　　“是的。”墨无愿说，“我来到这里带着我必要去完成的宿命，我是来彻底终结伪神的谎言的。”
　　唐微，“但这其中有个漏洞，如果你的灵魂残缺了一块，这一世才补全，那你更本就不可能在命轮中轮回，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四个知道命轮的存在，我和唐微也知道，命轮之中，残缺的灵魂无法轮回。”
　　墨无愿沉默了，他忽然站起身，从桌子对面走到唐微身边坐了下来，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唐微清晰的看见对方的眼睛。
　　“残缺的灵魂确实不能在命轮中轮回，但是残缺的神魂可以。”
　　唐微的瞳孔因这句话而剧烈颤抖起来。
　　“你……说什么？”
　　“我曾是神界之上一名被审判堕落的神，神魂俱碎陷入命轮，机缘巧合成了这神光大陆上的一个普通人类，我一开始的魂就是碎的，叶蔓补起来的魂是碎的，直到我找到了被我剥离出去的灵魂碎片。”
　　墨无愿凝视唐微的双眼，蓝色和绿色糅杂在彼此眼中，难舍难分。
　　“哪怕是现在，我灵魂从未完整过。”
　　他站了起来，看着唐微，“这一次你明白我为什么有这般坚定的信念要推翻神界了吗？我要解开灵魂碎片里被封印的记忆，我还要去神界救回一个人。”
　　即使他再怎么心志坚定，思想成熟，在这么大的秘密前，唐微再想要从这番话里镇定下来，也实属不易，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唐微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消化了一下，“救人？什么人？”
　　墨无愿沉默了一下，“一个故人。”
　　唐微敏锐的察觉到这故人二字从墨无愿嘴里出来有些不一样的意味，心突然就跳快了两拍，他不由自主的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不舒服吗？”墨无愿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和动作。
　　“没有，我只是……”唐微卡了一下，那突然加快的心跳平和了下来，“我只是有些累了。”
　　“难得啊！”墨无愿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和唐微一样都是拼命三郎呢，他就从来不会喊累，但每次回宿舍之后都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你怎么知道他回宿舍后躺床上的事情？”唐微语气古怪起来。
　　墨无愿一卡壳，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就嘴快漏了馅。
　　“只是有几次从他窗前经过时看见的。”
　　神了，三楼的窗前也能经过，墨无愿当他是傻子啊？
　　他眼神不善起来，墨无愿见势不好，岔开话题，“你这么看我干嘛，我真的不小心路过的，他睡觉不爱关窗子，你作为他最信任的人应该是知道的……”
　　唐微看着墨无愿，忽然说。
　　“墨无愿，你今天好奇怪，你为什么和我突然说起这些？你应该知道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后，我会全部告诉唐微的。”他问道。
　　墨无愿回过神来，垂眼去看他。
　　“没什么。”他说，突然伸手摘下了唐微脸上的面具。
　　“我这次找回灵魂碎片后，封印曾松动过一次，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白色衣袍的人吗？”
　　唐微眼神晃动，墨无愿的手轻轻捏起了他的下巴，“我一直怀疑神界的人把他也放进命轮里了，千年来，我一直在找他，但是记忆受损不清楚，我只能凭着感觉去找。”
　　“我那位故人……和你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眼睛……他的眼睛是浅淡的棕色。”
　　唐微抬手拍掉了墨无愿的手，冷着脸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就要走。
　　耍流氓的某人连忙好说歹说伸手拉住了他，软下声音哄他，“干嘛走啊？我没说你就是我那位故人！”
　　“是！你是没说！”唐微转过头来，笑的一脸温柔，“你不过是同时把我和唐微当成了他是吧！唐微融的那块灵魂碎片就是你那位故人的吧！怎么样？他有表现出什么嘛？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没有的。”
　　唐微骤然得知墨无愿接近他还有这样一层原因，莫名其妙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对墨无愿也产生了说不清的排斥。
　　“墨无愿，你可真是个人渣，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也不是你那个什么故人，我从不认识你，甚至不想认识你！若我知道你也曾是个伪神，我当初在碧玉山上说什么也不会救你！”
　　他眯起眼睛，甩手挥开了墨无愿，“你说唐微冷心冷情毫无人味，我看你也不遑多让。若不是我当初心软救了你，你便会像坑唐微那样坑我吧！”
　　出离奇怪感受，让唐微感觉自己脸颊发红，血气上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合时宜的冒出个念头。
　　难道这就是生气吗？原来他这么个无情无欲的木头也会因为别人而生气。
　　他说我和那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面貌。
　　这让唐微血气上涌的同时，心跳加快，喉头哽咽，胸腔中沉闷而酸涩。
　　这是什么感受，他怎会突然这么不舒服？好奇怪！
　　唐微五味杂陈，他怎么可能因为墨无愿而被牵动了无波无澜的心？
　　太可怕了……
　　墨无愿的脸色是有点苍白的，他看着唐微这般神态，故作轻松的笑了下，“你……你干嘛一直向着唐微说话，你别不是……”
　　“是啊！”
　　墨无愿本来调侃的笑容被这一句是啊冻住了。
　　唐微努力压了压那些陌生的情绪，顺着墨无愿的意思说了下去。
　　“我喜欢唐微，唐微救了我，教我怎么变强，把季梦阁给我打理，让我在这片大陆上有一席之地，我喜欢他也没什么不可能。”唐微说着，眼神平静，明眼人都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
　　但墨无愿不是，他本来就因为最近的事情对唐微和林夕的感情界限有些模糊不定，骤然听见他这么说，愣住了。
　　“你一个劲得说着我喜欢的人的坏话，我不该生气？不该愤怒？不该护着他吗？”
　　唐微在那一刻脑子忽然就通了，墨无愿因为他长得和那人一样才频频对他手下留情，他也希望那个沉睡在他身体里的灵魂苏醒。
　　无论是唐微还是林夕，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不重要的。
　　那还有谁能记得他？记得这具傀儡身体里诞生的灵魂？
　　只有他自己了，只有唐微自己记得自己存在过。那也只有他自己能保护自己了。
　　“你开玩笑的吧！”墨无愿的脸色阴晴不定，“你是在开玩笑吧！你怎么可能喜欢唐微？”
　　墨无愿脑子乱了，他以为——
　　他以为什么？以为林夕喜欢的是谁？他心中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我怎么不能！”唐微冷冷地看着他。“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他转头就走，走的毫不留情，转眼就消失了。
　　墨无愿僵在原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被他摁住了，他荒唐的将手拿开看了看那个被他压在手下的名字后，颓然的坐在凳子上。
　　他哪里是发现了林夕喜欢谁？
　　他在那声声诘问中，心中警铃大震。
　　喜欢谁？他怎么在乎别人喜欢谁，在乎这个干什么？
　　他甚至过了一千年还没有从哪些记忆里考究清自己对暮心的感情，要怎么再考究他对他人的感情？
　　墨无愿将自己埋在掌心的脸抬了起来，茫然的看向圣语湖。
　　“傻不傻你？那人当初是救了你一命，把你的残魂放进命轮里让你活了下来，但是当时你七情六欲一窍不通，你对他的不是喜欢，是感谢。”
　　卜辰歌叹息着，将手放在他肩上。
　　“你这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没有错，何况是你找了那么多年的人？”
　　墨无愿摇头，“你不懂，我真的只是惜才之心，如果不是前段时间渡情峡谷后我的记忆被触动，加之林夕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面貌……”
　　“仅仅只是因为他的脸吗？”卜辰歌打断了他，“那唐微在性格的很多方面还像他呢，尤其是那双眼睛，你看着唐微的眼睛的时候，他眼里的光不会触动你吗？”
　　墨无愿又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掌心，“好好的，又扯唐微干什么？”
　　“你是当局者迷！”卜辰歌恨铁不成钢，“你现在捋不清的不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而是你喜欢的究竟是谁，你喜欢的是林夕还是唐微？还是千年前的他？不然你何必在意他们的关系和身份？你何必在意林夕今天和你袒露的心声？”
　　卜辰歌说道，“你甚至在明知他们有着不同灵形的前提下，还猜想他们是一个人。”
　　“墨无愿！你究竟对谁动了心？”
　　“我没有动心！”他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无论是他，还是唐微和林夕，我都没有动心！我没有心可以动，我生来无情无欲，我的存在是不能有感情的，我是终始之神，我曾掌管着这世间所有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我若有情！我怎么去判定生死？”
　　寂静，在单方面的发泄中蔓延开来，墨无愿第一次这般失态的红了眼眶，情之一字仿佛是他的软肋，而卜辰歌的话不偏不倚的敲断了这根肋骨。
　　“我不能爱人，不能动情，我神格未复，神魂都是残缺的，我怎么去爱一个人？”
　　卜辰歌看着他，“我以为千年轮回已经教会了你什么是情，我以为当初他给你的你一直放在心里好好收着……”
　　“早就丢了！”他又坐了下来，倚靠着桌边疲惫的低下头。
　　墨无愿说，“他给我的那个情绪和碎掉的一块神魂一起被封印了，轮回千年，我始终解不开那封印。我甚至想不起来是谁给我下了封印，那明明……”
　　那明明是对我……最重要的东西。
　　墨无愿将那话咽了下去，但卜辰歌读懂了。
　　“你自己冷静一下吧！”他叹着气，拍了拍墨无愿的肩膀，离开了。
　　月凉如水，流进心却里冰的彻骨，墨无愿闭上眼，将那个答案死死按在掌下，不敢看，不敢想。
　　千年轮回教会了他做神时未曾拥有的情感，也夺走了他做神时唯一拥有的情感。
　　那曾是他放在心里最珍视的东西，却连同那段最重要的记忆，一起被他弄丢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