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异时空》武河汐

45、第四十五章

　　深夜的气温比白天低了七八度，耳边冷风呼啸，拂过脸颊时像是砂纸摩挲。

　　苏君辞把围巾拉到鼻翼，露出漆黑的眸子，在寒夜里蒙了一层淡淡的水气。

　　一手轻扶围巾，一手提着药袋子往回走，苏君辞远远看到车内开了顶灯。

　　黑色车身没入树荫，昏黄微小的光只照亮了驾驶室，李墨彦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他个子高，头后仰时超出头枕一截，画面被光线勾勒出颗粒感，像极了复古电影的画报。

　　起初，苏君辞以为他在闭目小憩，走进后发现，他竟睁着双眼，无神地盯着车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公安局的路上，苏君辞余光看到他在旁边睡着，眼皮轻颤像是陷入梦魇。

　　他会做噩梦么？

　　苏君辞有一瞬的怀疑，认识李墨彦以来，这个男人总是让她感到神秘。

　　从哪里来，之前经历过什么，又想要什么？
　　他冷漠得近乎无情，对谁好像都不在意，对什么都可以置身事外。
　　可以干脆地删掉她的微信，可以轻易戏弄她说出伤人的话，可以在采访时没有一丁点温情，可以在面对四个歹徒时毫无畏惧，他好像无坚不摧。

　　这样的人心如坚石。
　　怎么会陷入梦魇，又怎么在此刻看起来如此孤单？

　　以前她会去猜去试探去期待，现在她不想试了。
　　怕再自取其辱，也没必要。

　　苏君辞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车内的热气袭面而来，在她睫毛上生了一层白雾。

　　李墨彦坐起来，视线划向扶手盒上的药：“谢谢。”
　　他声线倦倦，想自己拿药。

　　苏君辞把围巾压到脖颈处，拉过他的手：“还是我来吧，你单手怎么包扎？”

　　她说话时态度坦荡，肢体接触也不带任何杂念，从袋子里拿出碘伏和医用棉签，低头边检查他的伤口，边淡淡道：“你别多想，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帮忙，何况还是同事。”

　　旁边人的没有传来声音，苏君辞静下心，轻轻为他擦拭伤口。

　　他伤口挺严重的，砖块飞过时不仅给手背上破了道口子，还在伤口残留了一些沙尘。清理那些沙尘时，苏君辞能清楚看到皮肉下的血丝，光看着都生理不适，李墨彦却一声不吭，甚至连手都没瑟缩过，就好像这个人没有知觉似的。

　　“李墨彦。”
　　苏君辞没有抬头，声音淡漠带着分寸感，“我们现在就算扯平了可以么？”

　　虽然是疑问，但她并不急于等对方回答，“我这个人从小没什么安全感，比较敏感，也很小心眼。其实我还是喜欢你的，也没那么喜欢啦，只是一点点喜欢……”

　　她故作轻笑，冷静道，“所以，我还没有办法很坦然地面对你。为了避免让双方难做，以后尽量就少接触吧，也向以前给你造成的困扰道歉。反正我只在星空实践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打扰你的。可不可以今天就算扯平了，不要针对我了？”

　　这些话她犹豫了好久，最后决定还是坦诚地讲出来，毕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能还会有接触，她不想再受困任何反复的假象，也希望李墨彦能放过她，不要再针对她，不要再给她假象。最好，接下来的一个月能不见面就不见面了。

　　表述完之后，旁边却久久都没有传来回应。

　　苏君辞是有些担心的，怕他不答应。
　　这会儿他不应声，是还不想放过她？没想到这男人比她还小心眼，又或者是有什么坏心眼，又想戏弄她？

　　伤口已经处理好，苏君辞用纱布在他手背上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把用过的东西装进空袋子里，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抬头的刹那，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里，昏黄的灯光打在男人眉间，眼神里写满她读不懂的东西，像是某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愫。

　　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沉沦。
　　苏君辞眸色澄澈，冷静地回看过去。

　　李墨彦没有立刻回答，转而按下车辆启动，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车停的地方是公安局大院，开出时和一辆驶入的警车擦肩而过，红蓝警灯闪烁，像是胜利的信号。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苏君辞却觉得并没有很开心，反倒有一种被抽尽力气的虚脱感，心里也空落落的。

　　*
　　回去的车上一路无言。

　　苏君辞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快速后移的街景，试图将自己从无力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她开始在脑海中复盘今天的外采经历，第一段是温馨治愈的狗舍，第二段是残酷的烂尾楼，最后还遭遇了歹徒。一前一后冰火两重天，却都是真切的经历，她拿出手机，不时在记事本里记录。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时，苏君辞状态已经缓解得差不多了。

　　她解开安全扣，把外套抱在怀里，不忘再强调一遍：“李老师，那接下来一个月拜托了。”

　　这句“拜托”和今天对同事们说的不同，和同事们说，是真的希望在相处中多多包涵，但对李墨彦说的，是拜托他一定做到刚刚答应的那些，像陌生人一样，别针对她别整她了，能不碰面就不碰面了。

　　李墨彦像是走神没听清楚，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街道，默了差不多五秒的时间，才轻轻点头，左手握上门把手，打算送她进去：“我送——”

　　“不用！”苏君辞避之不及，还未等他“你”字说出口，赶紧推门下车，洒脱道，“不用送啦，就几步路的事。那我先进去了，李老师，拜拜！”

　　砰——
　　李墨彦的“拜拜”被车门关闭的闷声吞没。

　　车内只剩下静默，那只用医用纱布绑起来的蝴蝶结显得扎眼。

　　*
　　有些决定说起来轻松，但真正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苏君辞清楚自己对待感情的德性。

　　从小在缺爱的环境中长大，因此，后来只要能感受到一丁点爱，她就想努力抓住，不管是对朋友、对粉丝、还是对喜欢的人，这种想抓住的心近乎执拗。只是，大多时候，她演技好罢了，表面装坚强、装清冷、装不在乎，装着装着就习惯了，别人也就信了。而她自己其实心里早已山摇地动、千疮百孔。

　　睡前她想了很久，决定这次要给自己彻底断了后路。

　　隔天，苏君辞早早到了公司。

　　新闻部的空位不止一个，她随便诌个理由把工位换到了离李墨彦最远的位置。

　　之后，心脏始终提着。

　　李墨彦来的比较晚，发现她搬走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在旁边同事主动解释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搬走时，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苏君辞心里一下轻松许多，看来昨晚的话他听进去了......

　　了结了后顾之忧，苏君辞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整个上午都表现得格外积极。

　　昨天跟阮征的采访跟了一半，为了补上，她一直都抱着笔记本电脑跟着阮征，严格恪守一个学生该有的态度，学习他选素材、剪视频、写稿子，并不时承担助理的工作。

　　连同事都不由得感慨：“君辞，你这哪是明星来生活实践，分明是大明星要转行。”

　　苏君辞对这句夸奖很受用，转头让阮征有什么忙不过来的都可以交给她。

　　阮征的确很忙，把一个蓝色文件夹递给她：“那女神，你能帮我把这个给李老师送过去不？”

　　“……”
　　苏君辞不死心地确认了一遍：“李墨彦？”

　　“嗯，如果没什么问题，需要他签字确认。”

　　阮征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苏君辞不好再多问，抱起文件夹硬着头皮去找李墨彦。

　　李墨彦在剪辑室，苏君辞到的时候，室内只有他一人。

　　说不忐忑是假的，毕竟昨晚说能不见就尽量不见的人是她。
　　但都是为了工作——
　　苏君辞轻轻吐了口气，镇定地敲门走进去。

　　李墨彦正戴着挂式耳机坐在电脑前，一只胳膊搭在桌面，用手撑着额头，腰微微弓着，从背后看去莫名的颓然，又是那种和昨晚一样的孤独感。

　　苏君辞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差点走偏，赶紧上前把文件夹递给他。

　　对苏君辞的出现，李墨彦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也没说一个字。
　　只是在看文件夹中的内容时，很自然地用大长腿从旁边勾了一把椅子，推到她跟前。

　　“谢谢。”
　　苏君辞声音轻不可闻，坐下后才看清，李墨彦的状态不比昨晚好，眼睛下面多了淡淡的黑眼圈，整个人慵懒随意。

　　“李老师，你先看，我待会儿再来？”苏君辞低声询问，觉得目的太明显又补充了一句，“就先不打扰你了。”

　　“着急？”
　　李墨彦侧眸，幽幽地看过来。

　　苏君辞故作轻松：“倒也不着急，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嘛。”

　　“不打扰。”
　　“……”

　　稿件只有一页半，李墨彦却看得极慢，边看边用签字笔在上面标记，像是上学时老师批改作业，而苏君辞则像等待审阅的学生。

　　苏君辞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很难不怀疑他别有用心。

　　剪辑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李墨彦的耳机挂在脖颈，能隐约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听不真切，却让氛围不至于陷入绝对安静。

　　苏君辞不再做无力挣扎，认命地等着。

　　好在结果也没有多坏，李墨彦就那样静静地审着稿件，没再和她有过多的交流，最后也利索地在末尾签了名。

　　一篇不到两千字的稿件，生生看了四十分钟，说出去谁信？

　　苏君辞陷入深深地不安，昨晚只考虑了李墨彦本人，没考虑到外因。但这个事情无解，毕竟是在同一个部门，别人没有义务迁就她，所以，只能她自己尽量规避了。

　　午饭的时候，苏君辞按照同事教的，叫了食堂的外送服务。

　　她特意多点了一份，对阮征聊表感谢。

　　阮征却吃着吃着，提起了上午的事。
　　“君辞，你早上找李老师是不是找了很久？”

　　苏君辞淡淡：“还好，他就在剪辑室。”

　　“哦王姐不是明天就开始休产假了嘛，临休之前请大家喝咖啡，我给你送咖啡的时候没看到你，以为你跑哪里去找他了？”

　　苏君辞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
　　向阮征确认：“你那篇稿子需要修改的地方多不？”

　　“一字未改，我现在的稿子发给谁都是三分钟之内签字通过。”

　　“李墨彦也是？”苏君辞佯装漫不经心，随意问道。

　　“是啊，李老师嫌烦，每次不到一分钟。”

　　“……”
　　果然不是她多想。

　　苏君辞顿时觉得李墨彦这人小人贼心不改，明明答应的事情，竟然变着法不认账，还那么堂而皇之的，把她堵在剪辑室，不知道作何用心。

　　越想越气。

　　苏君辞默了几秒，按耐住情绪，给阮征夹了一块虾：“阮征啊，实不相瞒，我和李墨彦昨天出去外采闹了些矛盾，他好像有点针对我，所以，以后别的活儿你随便推给我。但是和他有关的，能不能……？”

　　“啊？你们怎么了？”阮征激动地咽进去嘴里的饭，“严重不？”

　　“不严重，就是有些尴尬。”

　　阮征松了口气：“李老师这人性格是怪了点，冷冷冰冰的，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那是非常不好相处。”苏君辞打断阮征，沉静的语气里全是气话，“反正，我现在特别讨厌这个人，一眼都不想看到他，影响心情，也影响工作，还影响我皮肤状态。”

　　阮征仔细瞅向苏君辞的脸，安慰：“女神，你皮肤还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好的。但是吧，李老师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好好把话说开就好了。”

　　不是才怪！
　　该说的昨晚她都说过了有个鸟用！

　　苏君辞忿忿：“没用，李墨彦这人油盐不进，出尔反——”

　　会客室的门被“吱呀”推开。

　　苏君辞无意间转头，看到来人的刹那，生生把最后的“尔”字给吞了下去。

　　推门的正是被她吐槽的人——李墨彦，手里拎着餐食。

　　苏君辞有些心虚，会客室隔音好像不好，不确定他听到没。

　　但李墨彦脸上情绪不善绝对是真的，阴阴地看向她，似乎要把她看穿。或许是本身就有怒意在，苏君辞没有怂，直直地看回去：“不好意思，这间有人。”

　　星空最不缺的就是会客室，一层有十来间。

　　苏君辞感觉李墨彦握着门把的手僵了半秒，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落寞，随后朝他们点了点下巴，准备合上门离开。

　　苏君辞没看懂，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李老师！”阮征突然站了起来，“君辞有话和你说。”

　　苏君辞：“……”

　　阮征冲她握拳加油，低声道，“说开了就好了。”随后赶忙收拾自己吃过饭的地方，“我还有事，先出去了，那你们慢慢聊。”临走，不忘再次给苏君辞加油鼓劲。

　　苏君辞一整个被无语到。
　　这个粉丝的一些行为，着实令她费解啊！

　　李默言却真的坐下了，打开一罐可乐后，抬眸懒懒地望向苏君辞，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淡笑：“还想对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