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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治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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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开疆看见他,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回归到了她一贯有的状态。
她将那两碗面放在桌上,仰着头向元川笑道:“你回来的正好,洗洗手吃饭吧。”
元川看着余开疆,他想要笑一笑,像往常那样,然而却又什么东西限制了他的表情。
他做不到了。
余开疆似乎越觉察到了他的变化,又似乎是因为她也做不到了。
她没有再看元川,甚至是刻意躲避着,想要避免和元川说话。
余开疆一会儿走进厨房,一会儿又从厨房走到了大厅。她什么都没有做,因为她把要做的已经都做完了。可她还在不停的走,不停的走,她总觉得应该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她需要做点什么。
元川换好了衣服出来,他看着余开疆,动了动嘴唇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疆宝,吃饭吧。”
“哦,哦,好的。”余开疆不断地搓动着手,坐在了元川的对面。
“哦,哦。”余开疆刚刚坐下又突然站起身来:“我锅里还蒸着两只虾呢。”
她把虾从锅里拿出来,才发现蒸锅的水早已经干了。
“哎呀。”
“没事儿的。”元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余开疆的身后,他伸手将蒸锅从灶台上拿下来,放进了洗碗池。
“先吃饭吧,一会儿再弄。”余开疆说道。
元川应了一声,又从柜子里面拿了一小袋榨菜,盛在碗里放在了桌上。
余开疆将碗里的虾夹了一只放在元川的碗里。
两人终于坐下来吃饭了,却在很长的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
“阿疆。”元川碗里的面空了,他必须要抬起头来看着余开疆。
“哦,你还吃不?”余开疆快速地站起身,就要去拿元川的碗。
“阿疆。”元川按住了余开疆的手。
余开疆不得已看着他。
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有很浓很浓的情绪。
余开疆看着那双眼睛,情绪翻卷的漩涡之中,她看见了那藏在眼睫之下的无力。
她舒了一口气,按照元川的示意,坐回了椅中。
“阿疆。”元川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他似乎拿了很大的主意,才决定将这件事情说出来。
“敛大的录取通知书,我今天收到了。但是它这边考察了我的情况,之前的那个赴英留学的,也通过了……”
余开疆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她很艰难地动着嘴唇说道:“你之前没跟我说啊……”
“我……”元川低下了头:“我就是想试试,没想着会通过。”
余开疆的指尖在桌上不断地动着。
“啊,你不是一直都想去嘛,这回通过了不是挺好的。”
余开疆的话语有点和元川的解释对不上,然而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那双漂亮的杏核眼终于眨了眨,向着元川的方向看过去:“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去嘛,这回挺好的。而且你总是要出国的,没一个从事外交工作的人,没有出国履历的。”
她这样说着,眼眸又垂下去了。她不断地说着,一字一句都是关于元川的,却又是在说给自己一样。
她要让自己在不断的话语之中接受这个事实。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阿疆。”元川打断了余开疆的话语。
余开疆那双漂亮的杏核眼抬起来,看着元川。
她的眼眸之中流露出来茫然的神情,她似乎在问,为什么要打断她的话语。
元川看着她,才在这一瞬间发现涌到嘴边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不能让余开疆放下这边所有的东西跟着他去英国,他也不能让余开疆等着他,怎么等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阿疆……还没说定呢……还有口语考试没有进行呢……”
余开疆像是忽然听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她抬起眼眸来,那双眼睛终于露出了常常有的神情:“川儿,你一定要好好准备。”
她伸手拿过了桌上的烟盒,小小的纸包已经瘪了下去,余开疆从里面抽出一根,放在打火机上面点燃了。
迷离的烟雾之中,元川的轮廓看得更清了。
余开疆的声音也在这其中,一字一顿的清晰明白了。
“你还记得赛马会上的佛龙斯基,情感只不过是一时的,如果你在这件事情上做的不到位了,往后想起来,总会觉得遗憾的。”
她说这话的语气轻轻巧巧的,就像是在劝诫一个困顿之中的朋友。她很理性的考虑着每一个说出去的字词,以便不要将自己牵连进去。
元川虽然没有和余开疆一起看过佛龙斯基赛马,但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本书之中的情节,这让他有些沉默了,余开疆在这个时候已经站起身来,端着桌上的两只碗走进了厨房。
元川抬起头,望着她即将要走出了自己实现的身影,忽然问道:“阿疆,我以后还能吃到你做的面吗?”
“也许吧……”
余开疆还要赶着下一趟车回秦市。
她还有一个摄影展需要参加。
本来是要下午过去的,因为到京都来才推到了晚间进行。
这是她和明来准备了很长时间的一次活动,为着就是请权威人士来参观,若是谈的好了,便能将作品送到去参加比赛,余开疆等着这个机会已经很长时间了。
还有一部她创作的小剧本,要在明来的筹划之下,编演出来。
余开疆这边的摄影展刚刚结束,还在帮着工作人员忙活后续的整理工作,便接到了薇薇安的电话。
“余姐——”
“诶。”
“你在忙吗?”
余开疆看了一眼正有序进行地撤场工作,走开了一点说道:“你有什么事儿,说吧。”
“余姐……你能来医院一趟吗?我这个诊断……医生说是要住院。”薇薇安手里面捏着那张新出炉的诊断报告,她的思绪还没有跟上事态的发展真正地认识这件事情,她这会儿只想到了余开疆,也觉得只能给她打电话。
“医院?你怎么了?”余开疆皱了皱眉,问道。
“哦——乳腺癌。”
薇薇安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刚刚医生同她说的话语,即使这个词已经印在了她的脑袋之中,她似乎也已经没有明白这个词代表的含义。
“她说让我住院——”
她在重复话语,余开疆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觉察到了薇薇安在思维上的迟钝,她并不想要破坏这一点,并且想要让她在自己到来之前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
“好。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就过来。”余开疆颇为平静地说道。
她挂断了电话,找到明来说了情况。
明来道:“那你就过去吧,这边我看着就行。”
余开疆点了点头,拿上外套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明来又叫住了她:“诶,那个七姨的儿子不是在医院工作嘛,你有事的话记得给他打电话。”
余开疆道:“我知道了,那我先把车开过去了。”
明来答应了。
余开疆到医院的时候,薇薇安正在走廊两边的长椅上坐着。
那双小鹿一般、总是洋溢着生机的眼睛,望向余开疆的时候,沉寂的宛若一潭死水。
余开疆愣了一下,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薇薇安没有说话,顺着余开疆的动作将头靠在了她的身上。
余开疆也因此拿到了薇薇安手中的报告单。
‘乳腺癌’三个字,冰冷的印在那张轻薄薄的纸上。
余开疆用手撑住薇薇安,她仰起头,声音平淡的问道:“你的医生呢?他怎么说?”
“他让我住院……”
一句话,薇薇安的情绪终于又了应该的反应。
她大声的哭泣着,抱着余开疆的手不断地颤抖着,她的泪水打湿了余开疆的衣衫,余开疆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顺着她的哭泣小幅度的拍着她。
她渐渐没有了哭泣的力气。
余开疆趁机说道:“我们再去听听医生怎么说吧,我找的那个相熟的人也过来了,他正好和这边的主治医师是校友。”
薇薇安勉强点了点头,靠在余开疆的身子站起身来。
招呼已经打过了,这会儿值班主任的办公室里更是没有了其他的病人,那给薇薇安诊断的医生,似乎也卸去了白日里的严肃。
他拿过报告单又看了一遍,便招呼小护士过来给薇薇安办理住院手续。
余开疆想要再问上几句,然而打量着医生的脸色,她还是选择顺从人家的安排,先办理薇薇安的住院手续。
光是这件事情,就让她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余开疆给薇薇安买了晚餐,又安抚着薇薇安一个人呆在病房里,才有时间再一次来找那位主治医生。
“这个毛病,她已经是晚期了。”医生并没有再看余开疆拿在手里的报告单,却在电脑屏幕上不知道在点击着什么。
“那是……上别的地方瞧瞧,能不能还有点希望?”余开疆问道。
那医生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胖胖的身子在椅子中动了动,目光终于落在了余开疆的脸上:“这个事儿,说实在的你就是到哪里去,都会是这个诊断。诊断这种东西,况且这个是大毛病,一看就能看出来的。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但这个东西在诊断上一般是不会出错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要是愿意去看也无所谓,就是病人的话比较折腾。但其实都是这个样子。”
医生的话说了半截,他看着余开疆,笑了一下。
余开疆心里面明白,便问道:“那治疗的话,是个什么情况?”
医生道:“治疗啊,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那医生看了余开疆一眼:“一年、两年,这个是情况比较好的,情况不好的话,两三个月的也有。”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笑了一下:“但你也不可能不治是吧,你要是那七老八十的,可能觉得折腾放弃治疗了。你这个……还很年轻,后头的日子还多着呢,也就试试吧,万一呢,对吧!”
余开疆对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了解,她也不能替薇薇安做出决定,就只能跟着医生的思路,点了点头。
医生看了余开疆一眼,又将他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了:“哎呀,你这个不早过来看,一直等到现在……”
余开疆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向薇薇安病房而去的路,她走的很慢,她在考虑要怎样将这件事情告诉薇薇安。
一直到推开了病房的门,余开疆也没有主意。
薇薇安那双大眼睛在开门的瞬间便看了过来。
“医生怎么说?”
余开疆还没有开口,薇薇安倒是先问了一句。
余开疆放下报告单,坐在了薇薇安的床角。
“你有个心理准备。”
“唔。”
“情况不是很好……”
余开疆的目光盯在薇薇安的脸上。
她看见那张小脸从没有一点表情最终染上了一丝笑意,余开疆因为不明白这笑容的含义而皱了皱眉。
“也好,也好。”薇薇安那张小脸转过去,不住地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仍带着一种笑,一种以余开疆的经历难以理解的笑,余开疆只能凭借直觉感知,这种笑容之中带着一种释然的味道。
“那是要在这儿长期住下去吧。”薇薇安抬起头来,看着余开疆。
她那双眼睛之中又有了光芒,隐藏在其中的生机勃勃似乎也有一次出现了。
余开疆点了点头道:“在这里住也行,要是你想的话;我们也可以去阗市去看看。”
薇薇安没等余开疆说完,便拒绝了这份提议:“不用了,我觉得这儿也挺好的。”
余开疆应了一声,只是将她这种拒绝,理解成了对家乡的眷顾:“也行,反正在这边的话,都是熟悉的人,地方也熟悉,呆着也比较舒心。”
薇薇安笑了笑,却不是因为余开疆说出了她的心思,而是无论什么解释,她都会接受。
余开疆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了,给薇薇安带了早餐,还有一点基本的洗漱用品。
摄影展办的不错,其中的几幅作品更是颇受关注,余开疆今天还要忙后续的工作,见薇薇安这边也没什么事儿,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临走前余开疆叮嘱薇薇安道:“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啊。”
眼见着薇薇安点了头,余开疆才离开了医院。
余开疆和明来并没有另租地方,摄影作品从展览上换下来,就放在了明来在海边的那栋别墅里,余开疆和他平日里有关作品的商讨,也多数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她开着车往海边走。
又是一个艳阳天,海边的风和煦,轻吹街边枝叶,那种感觉,像极了和郑森垚出来玩的那一天。
余开疆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车速。
在一段重叠的道路上,余开疆远远地看见了建在海边的水族馆。
售票口处的人更多了。
余开疆没往那边走,拐了个弯便驶进了旁边的别墅区。
她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手机,意识到郑森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自己联系过了。
“诶,诶,要倒车了。”
似乎有什么声音在说着,余开疆才反应过来,隔着车窗看见了明来的脸,又在他不断招呼的手势之中明白自己已经开过了停车位。
上回和郑森垚联系,是什么时候呢?
感觉已经好久好久了。
余开疆在门口的快递点取快递,看见了郑森垚的件,她觉得好玩,便发了照片给郑森垚。
那边很快就回了消息,只不过说了两句,便终止在了‘郑森垚告诉余开疆,她会让她妈妈过来拿’的这句话上。
两人的对话突然就终止了,余开疆不断地浏览两人之间的聊天内容,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继续的话题。
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明来拉开车门。
余开疆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文稿拿给他。
“这是我昨天晚上新改的,文字上边有点潦草,你主要是看看思路吧,要是行的话我今儿拿回去再弄弄文字。”余开疆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明来进了别墅。
“行。”明来正低头看着那一叠写满字的纸张,他抬起头来向余开疆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那些纸张上:“我先看着。”
“这么多内容,我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他虽然这样说着,目光却没有因此离开那些纸张:“咱先说摄影的事儿吧。”
明来终于将那些纸张,放在了桌上。
余开疆顺手拿起了盘子里的西瓜,放在嘴里,却正对上了明来的目光。
“怎么了?”
“没事儿。”
“不能吃吗?”
“能吃,就是给你准备的。”明来笑了起来。
余开疆应了一声,没再理会他。
“这几张照片,人家说是不错。”明来指着放在最前边的两个画框说道。
余开疆点了点头:“那就给人家送去呗。”
明来看了余开疆一眼,他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满意余开疆的回答:“我觉得还是需要咱自己跟着去一趟比较好。”
“那也行。”余开疆说道:“万一有什么问题,咱们自己也好解决。”
明来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又就相关的细节说了几句,临了要中午了,余开疆才提出告辞。
“你不在我这儿吃饭啊?”
“你这儿,也没什么能吃的啊。”余开疆笑了一下道:“留下来还得我给你做饭。”
明来笑道:“你倒是想呢,我家里连菜都没有。”
余开疆白了他一眼。
“我请你吃外卖喽。”明来说道。
余开疆笑了笑道:“算了吧,薇薇安那边还等着我给送饭呢。”
明来便没再留她,两个人并肩往外走,明来又问道:“她那个病,医生怎么说?”
“挺严重的。”余开疆停下脚步看着明来:“应该是要做手术,上午就在做基础检查。”
明来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余开疆看着他,笑了一下,道:“你不打算过去看看她?”
明来摇了摇头:“算了吧,可没熟到这种程度。况且你们小姑娘也都要脸面,又是这样的毛病,我也不合适过去。”
余开疆一笑,也没再勉强他。
余开疆到医院的时候,薇薇安刚做完一项检查回到病房。
她那了保温桶放在桌上,三菜一汤,也算是精致。
薇薇安抬头看着余开疆,她的目光在余开疆的脸上停留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余姐。”
“嗯?”
“你能不能帮我到家里去拿点东西。”
“拿什么?”
“卧室的墙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下面的小柜子里边有一个mp3,很小很小的东西,放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你拉开抽屉应该就能看见了。”薇薇安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点点让人难以理解的光芒,余开疆想要将这束光抓住细细品读,转瞬即逝之间却已然没有了,刚刚的那点子疑惑似乎也只是自己的无端感受。
余开疆应下来了,却又听薇薇安说道:“就在那张照片的下面……”
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古老的甚至有些陈旧的照片。装裱在一个精致的木框里,从摆放的位置和木框的材质来看,它前任的主人应该在其上寄托了很重的感情。
余开疆没有多少精力放在那张照片上,她快速地拉开抽屉,拿走了装在透明小盒子里的mp3。
站起身来的时候,恰好和照片之中那个小小的男孩子对上了眼。
余开疆愣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靠在薇薇安的床边,才看清楚了这张照片。
照片上有六个人,两个大一点的女孩子分别站在父母的身后,中间是两个小孩儿,照片从这里裂开了,明显的粗糙的拼接痕迹让余开疆凑近了才辨别出来,那大一点的是个女孩子,小一点的是个男孩子。
男孩子很显然是很招父母喜爱的,即使他长得瘦瘦小小又皱皱巴巴。
女孩子是一张小圆脸,长得并不好看,只是那双眼睛,如平静表面藏起了深卷的漩涡,那其中迸发出来的生机,让她在这张照片里,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
余开疆没再看了,她要拿着mp3,赶在薇薇安下午动手术之前回去。
手术还算成功。
余开疆因为第二天要赶着过去参加摄影比赛,便请了一位医院里的护工来照顾薇薇安。
她没有同薇薇安问起她家里的事情,也没有说一句想要她妈妈过来照顾的话语。
薇薇安卧室里的那张照片,已经很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