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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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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微居的剑冢坐落于一条幽深的山谷中,谷内岩壁天生裂纹,间或喷吐赤色灵火,淬养着山野中形制各异的双剑,好似一处天生地设的铸剑炉。
封衍微微恍神,这剑冢中随意一把便价值千金,尽管早便知道玄微居贵为十二大宗之一,底蕴深厚,但如此手笔,仍不免令人心生震撼。
“这些都是玄微居的剑?”
元九笙点点头:“有些是先人们的佩剑,有些是宗门搜罗或打造而来的剑……总之,玄微居内无主的兵器,都会暂时在此地沉眠。”
她打开结界,与封衍一同踏入谷中,又道:“剑冢里的剑皆非凡品,你放出神识,便能感应到它们是否愿意跟随你。”
封衍依言照做,漫山遍野的剑便如活过来一般,有了各自的气息和情绪。
“我并非玄微居门人,却拿了剑冢的剑,长老院不会找你麻烦?”封衍迟疑了一下,“这些剑看起来很贵重。”
元九笙笑道:“身为掌门,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顿了顿,她又道:“你佩了玄微居的剑,他们对你也会重视些,总不至于演武结束,连个疗伤的医修也无。”
“因为此事,你才带我来剑冢?”
元九笙冲他眨眨眼:“感不感动?”
封衍别过视线:“他们配了医修,是我拒绝了。”
“为什么?”
“……”封衍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我讨厌人类。尤其是医修。”
“你不愿入玄微居,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嗯。”
“能告诉我……”
几乎就在元九笙开口的同时,一声清脆的嗡鸣于不远处响起,二人同时看向前方,剑丛中两把剑柄轻微颤动着,漾出水波般的微光。
封衍走上前去,方才看清那是一对黑白双剑,黑剑古朴厚重,白剑锋锐无双,虽是对剑,其剑意却隐约透着某种本质上的不同。他伸出手,双剑好似受到了某种召唤,剑身几欲破土而出。
“握住剑柄,便代表你要接受此剑的考验。”元九笙打量了一番那对双剑,“不过……现在的你还驾驭不了它们。”
“因为我修为不够?”
“是,也不是。”元九笙摇摇头,“它们与其他的剑不同,白剑名曰含光,黑剑名曰承影,含光诛恶,承影断魂,要让它们认主,身、心都要足够强大。”
“我想试试。”
“那便试吧,有我在,它们也伤不了你。”
封衍深吸一口气,握紧含光的剑柄,剑身霎时华光大作,银芒迅速凝练为一道无形的剑气横扫八方。谷内飞沙走石,灵火闪烁明灭,封衍眯起眼,加大力道,一声清响过后,含光自岩隙间重获自由,一切又归于宁静。
元九笙神色淡然,龙族以体能见长,能轻松收服含光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封衍似有心魔,想收服承影恐怕没这么简单。
封衍将含光挂在腰间,接着去拔承影,但手指触及剑柄的一刻,剑身上便如爆炸般迸发出万千墨色的丝线,顺着他的手腕攀附而上,短短几息之间,已然化作某种邪异的花纹遍布封衍全身的肌肤。
元九笙的神色沉下几分:“封衍?”
封衍如牵丝偶般定在原地,毫无反应,亦或是已无法再做出反应——如蛛网般交织的花纹迅速凝练成一道无形的漩涡,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吞噬封衍的元神。
元九笙心头一跳,她少来剑冢,只猜到承影对封衍存在威胁,却不料封衍心魔之深重,甚至到了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有性命之虞的地步。她当即握住封衍拔剑的手腕,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封衍的经脉内,沉郁如泥沼般的剑气转瞬间狂涌而来,元九笙的意识恍惚了一刹,回过神时,已置身于一片无垠的黑暗中。
她随手捏了个照明的决,幻化出的白光却被隐没在半空。略加思索后,她干脆散去光源,闭上眼,放出神识向外检索,果然在某个并不遥远的方向感应到了封衍微弱的气息。元九笙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脚下忽而响起了“啪嗒”的水声。她低下头,脚下是一条细蛇般蜿蜒向前的暗红,所指之处闪烁着一抹小小的火光。
她可以确信这些东西几乎是凭空出现,换言之,这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而是某种类似幻境的地方。她向着火光前行,脚下的血迹不断随着距离缩短而扩大,当她能看清光源处时,空气中弥漫着的,除了浓稠的血腥味,还混杂着腐烂、潮湿的霉味,直刺口鼻。
光源来自石墙上的火把,熠熠的赤色火焰映出一间斑驳的铁牢。牢内二人一站一坐,站着的男子身姿挺拔,气度矜贵,不时挥动拂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囚徒。
而对方瘫坐在一处逼仄的结界内,双目似闭非闭,显然已经意识模糊。他黑发及踝,额上生着一对青金色的龙角,衣衫褴褛,通体血污,未被布料遮盖的皮肤表面一半是龙鳞,一半是密密麻麻的可怖豁口。
正是少年时的封衍。
元九笙恍然,这里是他往日的回忆,也是他的心魔根源。
男子挥动着拂尘,灵力化作锋锐的薄刃割断龙鳞,无数伤口流出的血液又被结界引导着集在一处,丝丝缕缕汇往悬浮于半空的玉瓶中,如烹羊宰猪般井然有序。
元九笙面色渐冷,许多妖修化形后,其肢体于修士而言仍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其中尤以龙族为甚。有些宗门会因此枉顾律法,囚禁这些特殊的妖修,出售他们的器官与肢体牟取巨利。从封衍身上纵横交错的新旧疤痕来看,他恐怕已经被当做“材料”圈养了数十年以上。他对人类和医修的仇恨,多半来源于此。
男子很快集够了量,便一摆手收起那两样储物法器,元九笙以为他要转身离开,却见他再次挥动拂尘,银光一闪,封衍的额上的一对龙角被齐齐斩下,血流如注。
画面也随着龙角落下而剧烈震荡起来,眼前的一切都迅速散作云烟,组成另一幅情景。仍是同样的地牢,同样手持拂尘的医修,只不过换了个女子。她用拂尘维系着一个大型阵法,强大的光灵力将几乎不成人形的封衍包裹起来,不断刺激着他的龙族血脉,促使他千疮百孔的身体再生。
封衍浮在阵中,身躯因剜骨钻心的剧痛蜷成一团,他紧闭着眼,浑身打颤,单薄而污腻的囚衣被冷汗大片大片浸湿。半晌,他的龙角、龙鳞、被砍去的一只手和无数内外伤终于愈合如初,那女子便收了拂尘,快步而去。
封衍喘着气睁开眼,目光竟直直投向了元九笙,他一向冷峻的神色此刻柔和了不少,似有所言,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元九笙怔了一下,回过头去,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座地牢。封衍目及之处,是一位同样身着囚衣、皮开肉绽的龙族少女,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与封衍交谈着什么,赤焰摇曳,映出她眼角滚落的荧光。
画面再度如水墨氤氲变换,她站在一处石台边,封衍立在她身侧。他换上了寻常的服饰,干净整齐了许多,尽管仍旧带伤,但总不至于像身处地牢时那样惨绝。但他死死盯着脚下坑洞内的某处,目光涣散而无神,好似被生生抽走了魂魄,徒留一具漠然的躯壳。
元九笙顺着他的目光向下,坑洞内是血与骨叠成的尸山,最上层几具尚未腐烂的妖修遗体中,隐约可见一条弯曲而修长的、覆着青鳞的死尸。
那是一条龙。
元九笙忽而感觉到某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幻象如山崩般碎成一地裂片,沉郁的黑暗里溢出了杀气。
承影自然不会白给她看这些影像,它暗中将剑气植入幻象中,她每驻足一刻,便会被其侵蚀一分。眼下幻象破裂,正是图穷匕见之时,暗不可视的空间内无声地现出万千墨色利刃,与元九笙体内被埋下的剑气一齐暴动起来,直指她的元神核心。
元九笙眼也不眨,抬手化出两把虚幻的白剑,既无浮华的招式,也无特殊的技巧,只是平淡地斩出两道剑光——
承影的剑阵与剑气,便同这无垠的幻境一道被碎成齑粉。
沉沉冥暗散去,封衍的紫府现出了它本来的面目:翻腾的水面,涌动的漩涡,天边紫电如麻,狂风骤雨凌空呼啸。
元九笙立于漩涡中心,却好似身处另一处空间内,风吹不动,片雨不沾。她伸出手,灵力如泉涌般流向一颗浮空的青色光核中,但无论如何推进,都只能在其一寸之外徘徊。
她叹了口气,她的灵力可以帮助封衍收服承影,但元神是修士最核心,也最脆弱的部分,他的潜意识并不信任她,便也不想接纳她的力量。
元九笙思索片刻,抽身而去。
剑冢内一切如故,封衍周身诡谲的纹路开始逐步消退,元九笙望向他手中的承影剑,那剑极人性化地颤了一颤,随即与含光一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入她手中。
封衍睁开眼,只见含光承影双双立在元九笙面前,白色剑身上被刻下漆黑的咒文,黑色剑身上则被刻下皎白的咒文,双剑不可一世的气焰刹那间烟消云散。
“我的阵法能镇住它们,但也会削弱它们,只是一时之计。”元九笙轻轻摆手,双剑便恭顺地挂在了封衍腰间,“你拿得了含光,却拿不了承影,甚至于你停在五品迟迟不能晋升,都是由你的心魔而起。战胜心魔并非易事,但你迟早要面对它,否则你的修为永远无法更进一步。”
封衍摩挲着承影的剑身,只道:“多谢。”
元九笙笑了笑:“师徒之间何须言谢。无妨,等你准备好了,或你需要帮忙,都可以来找我。待我忙完了这一阵,便会慢慢教你剑法、阵法,引导你消化药力。届时,心魔自然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