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神》鹤补子

35、第 35 章

　　可惜我的神明或许忙着普度众生，他无暇顾及我的苦楚，反而将灾难一而再的降临在我的头上。
　　人间改朝换代，某个我也叫不上名字的王朝余孽跑进了深山，他带的护卫被斩杀的七七八八，他却始终能够化险为夷，那些追杀他的人为了不留隐患竟然想出了放火烧山的法子。
　　王朝变更这是上天注定的，我一个小妖怪可没有插手的权利，就连平息这场大火都不是我应该做的。
　　有点想笑，我真是一颗承受了我所不能承受之重的树。
　　听着杀戮带来的哀嚎，嗅着漫天的烟火血腥气，我到底是后悔了，这一次，即便是死我也不想再孤孤单单地活着了。
　　火焰舔舐着我真身的疼痛让我有些脱力，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杀戮者死在了我的手上，他们临死前的恐惧的面容倒是与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一模一样。
　　我隐匿在我半焦的真身中，如今，我已经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了。
　　我该已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遍地枯骨与废墟呢，是的，人类除了权势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不知道烧死的野兔刚刚怀上了小兔，他们不知道我身旁的小树刚生出灵智，他们不知道那些有了浅薄修为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葬身火海的精怪临死前的哀嚎有多么凄厉。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让我想起了长桐和眠生被带走的时候，我与现在是同样的无能为力，但是我这次不想再忍受孤独了，即使会变得连我自己都厌恶我自己。
　　我总是这样的，等到失去了才想起来要得到。
　　猎杀，这对一只九百岁的树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我出其不意地逮住了那个有些娘气的男人，应该算是男鬼，他入了鬼修这一道，但是于我来说还不过是废物一个。
　　他跪在我脚边，被他背着的那具死尸背抛在了一遍，他虔诚地吻着我的脚背说他不想死，他一遍又一遍想我叙述他的深情，虽然我在他眼中没有捕捉到什么真切的爱意。
　　他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他引诱山下的少女带上山来我们平分，少女的精魂那么纯粹，足够温养我的元神，让我等到我想等的人。
　　时间过的太久了，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那些少女如此活泼美好，我不想看见她们绝望的脸，不想让她们了无生息地躺在我脚边，所幸那人愿意付出一点代价让我还有意识，待他不在时帮他看着山上那具死尸。
　　诶，嘴上说的好听，我没有亲手害那些少女，但我见死不救甚至分享她们的生命我又能干净到哪去呢？
　　执念太深了会害了自己，我是，那人也是，他怎么就不能明白他守着的人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就算活了，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了。
　　算了，算了，我旧伤一直未好，即便活着也不过是不停地削弱我自己罢了，如今我已经虚弱地挪动不得了，我的愿望再也达成不了，但我仍希望不要再有少女遇害了。
　　毕竟，我在遇见长桐之前也只是那样明媚的少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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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知到这就断了，这棵树的状态可能没有办法以这种形式告诉他们更多，也或许是她不知道更多了。
　　老板轻轻叹了口气，温柔地抚摸着树干上麻麻癞癞的老皮：“我替他向你道歉，是我没管教好师弟，害你一块担了杀人的因果。”
　　老树巨大的树冠晃了晃，颇有人意地摇了摇头，镇都河一掌拍在树干上，金光点点在树身流窜，好像为它注入了不竭的生命力，老树刹那从地上抽身，化作个绿衫老妪跌坐在地。
　　阿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输于人类的手，轻轻地摸上自己褶皱密布的脸，喉头哽咽一声，眼眶通红，又忽然释然了似的扬起头，一缕温热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落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是岁月静好的祥和。
　　“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还能再做一次人。”阿蕖伸出手，掬起一捧她深爱的暖阳，“我实在太爱做人的感觉了，谢谢，你没错，我也不怪沈胤，是我自己太贪心了，还想再见他一眼，迟迟不肯离开。”
　　老板揉了揉她凌乱的银丝，像是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他所能够给予的宠爱：“你是人，从你懂得善良和爱的那一刻起，你一直便是人了，犯错不要紧，知道改就是好孩子。”
　　真冷啊，阳光照在她身上，却不能温暖她冰冷的躯干，阿蕖知道自己是要死了，眼前阵阵模糊，却是好像看见了当年长桐和眠生离开后的情景。
　　“长桐，小绿……是喜欢你的。”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
　　“你竟是知道的？”眠生一愣，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长桐揽着他的肩，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的笑格外的温柔：“是她舍命送你我离开时，若不是爱极了，又怎么会豁出命去？”
　　眠生一哽：“到底是我们亏欠了她。”
　　他的唇落在了眠生的侧脸，微微合眼：“今生不可能，来生再报答。”
　　长桐与眠生相视一笑，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长桐最后都是幸福的，因为爱着与被爱着。
　　阿蕖闭上眼，脸上是小女孩似的温柔笑意，她将头靠在老板的臂弯，浑浊的泪掉进泥土，开出一朵纯白的小花。
　　小花迎着风微微颤抖，阿蕖睡着了。
　　恍惚间两个相拥青年缓缓转过身，唇边的笑像她深爱的神明。
　　“阿蕖，阿蕖……”
　　青年一声声地唤着她的名字，纠缠了她千百年深刻进血肉骨髓的心愿落了地
　　活着实在太孤独了，她只能不停地犯错，若是自杀，却又对不起和长桐的承诺，害怕永远不想见，也怕再次相逢，如此，甚好。
　　干枯的老皮化作飞灰，老板怀里抱着的分明是个清灵的少女，她唇边噙着满足的笑，从此这根系纵横交错了整座山的老树只是老树。
　　从此，这座山上再没有一个叫阿蕖的少女。
　　老板拥紧了她的身躯，带着可悲和崇敬，一座山上两处长情，在看了阿蕖后才恍然觉得虚假如此令人作呕。
　　阿蕖努力活着，知道老板到了这，她在生命的最后，以自己的一生来告诉老板，人类的爱输给了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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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跑。
　　快跑。
　　绝不能被他抓到。
　　黑影飞快地从丛林中掠过，肉眼只能捕捉到让人眼晕的残影，忽然，他顿住了身形，猛地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背上的男人滑落肩头，他恼怒地锤向旁边的树干。
　　“梁之宁，你给我滚出来，把我像狗一样耍着玩很有意思吗？”
　　气急败坏的叫喊在密林中回响，虫鸣聒聒，甚是诡异。
　　“往上看。”老板坐在树杈上，两条腿叠在一块，瓜子壳不偏不倚地扔在了沈胤脸上，又拍了拍手抖掉瓜子壳的残渣，“咋了，看见师兄不开心嘛，你跑什么，还背个尸体你也不嫌累，快放下歇会。”
　　沈胤见他孤身一人也来了底气，他将尸体倚在树边，仰头喊道：“你别欺人太甚，孟泽明不在你身边，咱俩睡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老板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小手一伸指了指对面的树，只见镇都河静静地斜躺在树杈上闭眼假寐，老板恶意地笑了，食指抵在唇边：“嘘，小点声，不要把他吵醒哦。”
　　“你狠，梁之宁，你可真狠！”沈胤自知不可逃，所幸破罐子破摔了，“我们那么多年同门情谊，你何必对我赶尽杀绝？”
　　“那九百九十九个小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对她们赶尽杀绝？”老板踮着脚尖一跃而下，眸光犀利，背在身后的右手暗自运气灵力，“沈胤啊，你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听不见那些惨死的姑娘在你梦里哀嚎吗？”
　　“我听不见！”沈胤怒吼着打断他，“我只能看见大师兄冰冷的躯体孤零零地躺在那，师兄，大师兄那么怕孤单，你怎么忍心让他一个人睡在那，师兄，你能理解我的吧，你也想念大师兄的吧，师兄、师兄……”
　　他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瘪着嘴想哭又怕被大人骂，可怜的模样真叫人心疼，如果他没杀害那么多小姑娘摄取她们的生魂的话。
　　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即使有再大的苦衷可不配得到别人的怜悯，这是对亡者最大的亵渎。
　　老板揉了揉额角，有些烦躁：“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害死他的是你，拼命想复活他的也是你，凭什么所有事情都得如你所愿？”
　　“没有，师兄，大师兄真的不是我杀的！”沈胤小心翼翼地狡辩，他一向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能博取他师兄的同情。
　　“傻孩子，他怎么就不是你杀的了？”老板双手叉腰，笑得温柔且残忍，“你明知道他没主见却一直吹他耳边风，挑唆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他爱你的时候你利用他谋取权势，他爱上皇帝你又怕失势，睡了他的男人，他就是被你逼死的呀。”
　　“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想，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他那么爱你的时候被你亲手推给帝王，他心里该有多痛，沈胤啊沈胤，你怎么能把他逼死又口口声声说爱他呢，你的爱也太恶毒又恶心了吧？”老板声音很轻，像在与老友谈心，像在说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却又字字诛心，扎得沈胤心里生疼，“我要是大师兄，怕是定要厌恶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