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神》鹤补子

21、第 21 章

　　第一次见到云起，他尚在襁褓，大雪堪堪下了月余，他不知被丢弃在那里多久了，脸蛋通红，呼吸弱的像小猫一样，仿佛下一刻他弱小的生命就将被寒冷所终结，这是寒千岁第一次对他所厌恶的人类起了恻隐之心。
　　他抱起他的一刻，鹅毛似的漫天大雪停了，头顶有块软白的云悠悠地荡着，寒千岁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温热的手指摸了摸他的小脸：“你以后，就叫云起吧。”
　　怀里的孩子努力睁开了眼，大概，生命就是如此坚强。
　　寒千岁将他抚养长大，他是寒千岁孤寂的人生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所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不允许有人将云起从他身边夺走，可是他忘了，云起是个人，无法像他一样忍受这山间的空旷简陋和与孤寂相伴的时光。
　　少年十八岁那年趁着寒千岁闭关小憩悄悄地溜下了山，俗世太繁华，往日关于修身养性教导在诱惑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邂逅了同样是偷偷溜出家门的活泼可爱的官家大小姐，她带着这个俊美少年郎尝遍人间百味，让他知道原来被养育他长大的男人嗤之以鼻的肉竟然是如此美味，被厌恶的尘世是如此多彩。
　　或许，寒千岁并不是全都正确的。
　　看着身边姑娘无邪的眼，云起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寒千岁找到他时，他正在与姑娘在街边小摊吃馄饨。
　　见到他时，云起一愣，下一刻笑着夹起一个小馄饨递给他：“喏，您尝尝，这是山上没有的。”
　　寒千岁定定地看着他，太多年没接触过的油腥味熏得他头疼，他没想逼这孩子什么，大概也只是想要一个解释而已，少年恍若未知，自顾自地说道：“这小馄饨是猪肉馅的，可香了，您一直不让我吃肉，可是肉真的好吃，没有一种青菜比得上的它，您总是待在山里，跟不上外面的世界啦。”
　　少年说得赤诚，寒千岁的心尖却泛起凉意。
　　这孩子还小，不知道他说的话有多伤人，或许并不伤人，只是他不明白寒千岁有多强大就有多敏感脆弱。
　　寒千岁的心好像被戳出个小洞来，面上却仍是一副冷淡地样子，他还打心底里相信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不会这么轻易地舍弃他：“云起，玩够了就跟我回家吧。”
　　“父亲，有玉霓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呀。”少年淡淡地笑着，一如往日，但是寒千岁知道，他们回不去从前了，“我要娶她为妻。”
　　他叫他父亲，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女孩叫他父亲，只是为了提醒他如今的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玉霓？”或许是不甘心又或许只是下意识地复述呢喃。
　　少年偏头看着身边的姑娘，牵起了她的手：“她就是玉霓，她说，她愿意和我一起走遍世间，尝遍这世间的美食。”
　　挺好看的小姑娘，一双圆圆的杏眼，叫人看了就生出保护欲来，这是一个自诩正常的男人该喜欢的女孩子。
　　寒千岁明白的，他什么都明白的，一股酸涩涌入心间，人类啊，果然只会叫他失望。
　　从前在山里的日子还是太过单纯，如今的少年才明白两个男人之间是不该有感情，如今的少年才明白荣华富贵是动人心魄的。
　　感情从来不是能够勉强的，寒千岁明白，事到如今他只能笑着成全才不算太难看。
　　呀，毕竟是个千年的老妖怪了，不能随便难过的。
　　如果故事在这就结尾便好了，回山的途中他中了埋伏，数十个修为不浅道士还有一件他所不能敌的法器，让他千年修为分崩离析，被他养育大的少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疯狂：“父亲，玉霓的父亲要我拿出你的内丹才肯把玉霓许配给我，你会帮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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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事事大概是无迹可寻的，一时荣一时辱，谁也没法预计日后的轨迹，就像梁之宁，从乞丐到戏子，脱不离下九流，起码衣食无忧了。
　　当年他被爹娘拿了一根糖葫芦骗到街上遗弃，是师兄把他捡了回去，让师父教他唱戏，师兄天赋极高，明明一样的唱词，从师兄口里出来就是那样的婉转缠绵，他不论怎么努力始终都是不如师兄的。
　　后来师兄出落成翩翩少年郎了，他那一副好嗓子唱出了不小的名气，更让人赞叹的，是师兄的美貌。
　　师兄不幸的是生成了乱世的伶人，而幸运的也恰恰如此。
　　他们班子也算是有些名气，李存勖得势后，他们被征召入宫，他和师兄以及师弟沈胤因为相貌出众一同被安排在了皇帝身边，见识过皇宫的繁华，以前的种种便再也入不了师兄的眼了，他这才知道他如翩翩公子般的师兄也是有野心的。
　　那日，李存勖吊嗓子，连喊了两声李天下，师兄红着眼冲上去打了皇帝一个耳光，梁之宁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想冲上去挡在师兄面前却被沈胤紧紧拉住，偏过头，是沈胤在警告他不要坏了师兄的好事。
　　“理天下的只有皇帝一人，您却喊了两声，另一人又是谁呢？”
　　师兄的话如此撞进他的耳中，额角的冷汗滑落，心却安定了。
　　原来，是这样啊，荣华富贵已经值得用命去堵了呀。
　　大家都变了，大家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师兄也不一样了。
　　他看见了李存勖见到师兄时目光中的痴迷，师兄也看见了，这或许就是他的目的吧。
　　谁又能忍心对这样的美人下了杀手呢？
　　郭从谦顺理成章地得宠了，一开始还有所收敛，后来却渐渐没了分寸，枉死在师兄手下的忠臣或许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最后是死在了伶人手里。
　　如此行事焉能长久，他不止一次想要劝师兄收敛，却次次被沈胤阻拦，时日一长，他与师兄之间亦生了嫌隙，师兄日益厌恶的神色他瞧在眼里，开始还觉得心痛，时间一长也就不痛不痒了，他本来就是个无心之人。
　　算了，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情尽于此。
　　沈胤与师兄关系向来是极好的，自然敢仗着师兄为所欲为，而他不过想抽身罢了，陷进去的多了梁之宁怕自己沉入池底翻不得身，离宫，他早就在谋划。
　　这是真到这一日还是有些措不及防，此时梁之宁才庆幸自己一早便有了离宫的打算，不然给他的只有一死了。
　　昨个上午，两个宫人无意发现了他藏的太阴幽荧的石雕，风风火火地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私下供奉神兽雕像在宫里可是大忌，为了平息皇帝的怒火，郭从谦求了皇帝送他出宫。
　　只不过，他和沈胤的兄弟情，从此就断了。
　　沈胤这次是想把他往死路上送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哦，大概只是因为他长了长好脸蛋吧。
　　有一日，这戏唱到一半，李存勖来了兴致，竟点评起他们三人的相貌来。
　　“从谦像朵昙花，非深夜不得见，秉烛方可见其美艳，有夜色衬托，总能见得几分风雨凌虐后倔强与娇柔来。”皇帝看似正经的调侃里藏着几分他和师兄才懂的意味。
　　说完目光转向沈胤：“沈胤像颗露珠，剔透无暇。”
　　沈胤不依了，嘟着嘴嗔道：“皇上，您也太敷衍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