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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回 ...

  •   第一回
      感神明瑶宮谪秀 征梦兆詩阁留芬
      恼权臣欺心图害 求吉士执意许婚
      深闺静处乐陶然,又值三春景物妍。花气袭人侵薄袂,苔痕分影照疏帘。
      清昼永,惠风暄,最好光阴是幼年。堂上椿萱欣具庆,室中姑嫂少猜嫌。
      未知世态辛酸味,只有天生文墨缘。喜读父书翻古史,更从母教嗜闲篇。
      大都绮阁吟香集,亦见骚坛吐锦联。新刻《再生缘》一部,当时好者竞争传。
      文情婉约原非俗,翰藻风流是可观。评遍弹词推冠首,只嫌立意负微愆。
      刘燕玉,终身私订三从失,怎加封,节孝夫人褒美焉?
      《女则》云:一行有亏诸行败,何况这,无媒而嫁岂称贤?
      郦保和,才容节操皆完备,政事文章各擅兼。但摘其疵何不孝,竟将那,劬劳天性一时捐。阅当金殿辞朝际,辱父欺君太觉偏。实乃美中之不足,从来说,人间百善孝为先。
      因翻其意更新调,窃笑无知姑妄言。陋识敢当莲出土,鄙人原是管窥天。
      偷弄笔,试披笺,旧套何妨另样镌。老子悲歌虽有道,小儿造化本无边。
      红余消遣凭书案,《笔生花》,三字题名作戏编。原也知,女子知书诚末事,聊博我,北堂萱室一时欢。闲文表过书归正,且叙其中起首缘。
      话说大明正德之年,有一段希奇故事,绝妙新文,说来虽属荒唐,叙出莫辞烦絮。其时浙江省属杭州首郡仁和县内,有两个世家,一文一姜,并称甲族。真乃阀阅门高,不蓝当时王谢。婚姻世结,犹如前代朱陈。诗礼相传,簪缨克继。这两家之清望豪名,一时里党莫不生羨。看官,且听我逐次详之,便知分晓。
      这文家,其人年少即登瀛,连捷三元点翰林。官讳上林号杏圃,现今供职在燕京。才出众,貌超群,倜傥风流有盛名。常侍宸游沾雨露,每传凤诏庆风云。但将信礼交朋友,不作谀言结佞臣。早逝椿萱俱见背,自谐琴瑟喜同心。新婚姜氏同乡女,芳讳闺中秀蕴称。才貌双全知礼法,治家处事颇贤能。连生子女多聪俊,是岁夫人又有娠。临蓐之时来梦兆,上天星宿降凡尘。似闻音乐鸣霄汉,又见旗幡绕宅庭。惊醒果然生一子,顶平额阔美丰神。夫妻欢喜加怜爱,希冀将来胜别人。此处题明权按下,词中再叙一家情。
      话说这文上林之妻舅杭州姜氏,其人官讳近仁,别号浑庵,早捷巍科,曾授工部侍郎之取。只为衰年,慈母在堂,久辞丹陛。父讳世昌,向日亦曾出仕。位居台阁,政赞纶扉。九重圣眷方隆,一扰黄粱易觉,今已谢世多年。其母樊氏,出自书家,行循礼法。虽处豪华,不矜富贵,颇有个教子成名的令范。娶妻莫氏素贞,亦系名家之女。端重寡言,温柔短识,一味贤良,十分懦弱。这姜近仁,家挟厚资,性耽诗酒。为人傲物恃才,嗜饮使气,行多不合时宜。林泉终养,山水嬉游,人却实为潇洒也。
      夫妇同庚四八交,膝前乏嗣少承祧,夫人心下常忧虑,老母堂前也自焦。倒是侍郎不在意,惟凭诗酒乐逍遥。家中举动虽豪富,膝下荒凉颇寂寥。每听人家生子女,太君便觉皱眉梢。夫人莫氏多贤德,便与夫君置阿娇,一姓花来一姓柳,俱生有,五分姿色并娇娆。
      太夫人望孙心切,见媳妇如此贤良,代夫娶妾,自是十分欢喜。因二人姓氏而起,一个叫做花映玉,一个叫做柳含烟,并加优待。
      花氏为人多忌猜,颜如桃李性如豺。入门见嫉欺同辈,行处工谗有贱才。不道坏人偏运好,甫来一月便怀胎。太君欢喜加珍惜,工部夫妻愿共谐。常嘱从容行画槛,每同消遣抹牙牌。食思可口珍奇备,衣索随心锦绣裁。为惜兰芽珍及母,恐教有失事违乖。花姨素性原骄傲,免不得,见此看承益上台。他的那,父母双亡惟一弟,有芳名宇住前街。向充县里经承缺,舞弊而今革出来。日给不敷妻未娶,为人好赌性情歪。见其阿姐归豪富,伊便也,到府求情讨一差。买办行中供使役,朝朝得意赚钱财。好穿好吃从来惯,到手旋空不在怀。是岁深秋交重九,花姨分娩一裙钗。母子们,大家失望虽烦恼,只为多年没小孩,倒也十分欢喜,各具先花后果之望。因其九日所生,俗谓恐女命多独,于是太夫人便取名唤作九华,希其叫破之意。
      表过花姬说柳姬,出于旧族好根基。幼亡父母依堂叔,贫苦因将作小妻。美貌温柔人稳重,粗通文墨习闺仪。自从来到潭衙内,一味谦和肯服低。侍候堂前贤主母,克勤所职日相依。夫人见此加恩待,那心中,窃谓花姬不及伊。映玉因而増妒忌,明中和睦暗中欺。常为咒詈消私忿,每驾诬词启众疑。不许东君多下顾,无容主母重提携。含烟忍耐惟相让,不去同他斗是非。到此三年方始孕,妊身足有一年期。临盆困惫担惊恐,累日方才子母离。
      不道生下来又是一个娇娃弱息,太夫人母子十分不喜。说:过月女儿有何好处?真是家门不旺了。
      母子心中纳闷长,不来理会这红妆。玉华名字夫人取,那看待,亦似初生长女郎。花帽锦衣循上例,佳肴珍药送私房。多方调护佳人体,始获平安照昔强。这一个,柳氏知恩加感激,待其主母胜亲娘。不言妻妾多恩义,且说娘儿叙曲肠。
      话说姜侍郎,自见连生二女之后,十分不乐。是晚侍坐,太君母子闲话提及此事,遂兴长叹,默然不语。太夫人便劝道:吾儿且免愁烦,要知凡事总有个一定之数,强求不来,听之可耳。
      常曰将儿八字推,皆言有嗣立门楣。似这等,先花后果寻常有,且待迟迟莫皱眉。便作一生终不育,亦可以,族中择继一英魁。从来义子如亲子,愁什么,绝嗣坟前少纸灰。老母斯言安子意,近仁当下答慈帏:
      母亲说得不差。儿今尚在壮年,堂上犹欣老健。慈云荫覆,爱日方长。正当斯庭前彩戏为欢,岂为此膝下荒凉兴叹?只因想起父亲伯叔合祖三房,每房尽系单传一脉,大房长兄至今犹未添丁,二房次兄虽有一个庶出之子,尚在幼龄。前年二兄丁艰回里之时,儿曾看见那个侄儿,生得容貌粗蠢,举动顽皮,只恐日后长成,也未必是个能读父书、能振祖业的克家令子。只我这弟兄三个,便是嫡派一支,现在倒有两房无嗣。祖宗香火,将来虽不便说这个绝字,只恐也要祭祀缺而门庭芜矣!若说承继一事,我姜氏族中,人丁虽是浩繁,与我这一房并皆疏远。而且上进者少,下流者多。那好的,谅不肯来嗣我远族;那歹的,我又不屑要他。这一个立嗣之念,只索休想。如之奈何?
      侍郎言讫一声嗟,姜母闻之闷亦加。自此娘儿常叹息,夫人见了意如麻。虔心许愿为祈嗣,朝夕焚香日不差。但乞天恩和祖德,赐生一子作传家。姜公每见翻成笑,只为天生不信邪。莫氏诚心全不懈,刚刚拜祷一年华。
      一早惊动了上天帝主。便传玉旨下来,敕太白星官,查勘姜门祖上以及本人善恶何如?应否有子?待勘得明白,再为定夺施行。
      星官奉旨不迟延,少刻前来拜九天。查得姜门多祖德,为官累世不贪钱。省刑薄赋倡仁政,克己施人有善缘。乃父世昌忠且直,其妻莫氏孝而贤。似这般,原该早赐麒麟种,端为其中有不然。
      原来这本人姜近仁,恃才傲物,任性骄情。十载居官,虽无大过,不免小疵。且其前生,亦系一朝显宦,性颇忠良,行多疏忽。尔时被酒判狱,其中误屈杀一人,故罚令今生转世,爵禄虽増,香烟不续,以为报应焉。
      星官奏罢这根由,玉帝无言且运筹。便道其情应若此,自应乏嗣绝箕裘。
      但念其祖有累德,妻具虔诚,未便为伊一人之故,而罚及大众,各无血食。今可赐一个好女儿与他,俾使其妻莫氏终身有靠,封诰沾荣。虽为女子,强似男儿,两全其美,功过并分便了。
      玉皇降旨赐娇娃,太白慌忙又细查。恰好披香金殿上,有一个,掌书仙子偶书差。粗心挂误难辞责,便罚去,堕落红尘降此家。以报姜妻之善德,半生富贵享荣华。
      只是这姜近仁庶妾柳氏,前生一女,即是玉女投胎降世。后来富贵,亦自不凡,荣及父母。今因其妻祈嗣之诚,又教降一仙子与他为女,赐其忠孝两全,藉以风光半世。但思此人,前生有过,虽罚令今世绝嗣,今得此两个贵女,光耀门庭,岂非强胜似那堕祖业、失家传的败子?倒反便宜他了。须速令其先受一番挫折,消除了前生罪款,这公案方称平允。庶见得上天果报无私,毫发不爽焉。
      玉帝闻斯说自然,遂教谪降莫迟延。掌书仙子真无奈,只得个,堕落尘寰下九天。不提天上轮回事,再把人间详细言。
      话说那余杭姜府,莫氏夫人终岁焚香,拜求子嗣,不道神佛有灵,是岁果然得孕。
      妊身正值日炎时,弱体恹恹力不支。倦怠常思凭绣枕,开樽懶去举金卮。消残花貌精神减,厌进珍馐举动迟。只为多年无孕育,合家不信动疑思。只认作,为因嗣续忧成疾,又遇这,苦热难禁 故若斯。姜侍郎,便令延医为看视,太夫人,也教保重莫呆痴。这其间,儿生迟早天生定,且自宽怀静待之。老母劝时工部笑,将言便乃告萱慈:
      母亲说得不差。正是:儿每见其焚香礼拜,朝夕不怠,那精神宛如痴子一般,甚觉可笑。不料子息倒未求得,反弄出病来,真是无谓。这一条呆念头,此后须速劝他捐了方好。
      姜公说着笑还吁,莫氏闻言不答渠。欲待告知疑似孕,又恐防,佳音误报笑糊涂。暗思且自迟迟看,早不觉,转瞬光阴又月余。莫夫人,饮食渐加芳体健,沏裙嫌窄柳腰粗。合家至此方知悉,姜近仁,母子欢欣意各舒。尽道多年无见孕,自是他,诚心虔祷感清虚。上天保佑垂怜念,这一次,多半生男志不殊。俗读云:有子承祧诸事足,从今后,门庭不用叹荒芜。于是母子多欢悦,珍重惟教保玉躯。每使郇厨供美品,偶行庭院遣人扶。百般调护金闺里,烦恼花姨侧目觑。背后言谈多妒意,面前承奉假欢娱。时光迅速如流水,早又是,爆竹声中一岁除。处处金樽浮柏叶,家家门户换桃符。寒消九九冰初解,春至三三花并舒。姜府夫人将足月,是宵得梦在香居。只见那,瑶天五色灿明霞,降下个,俊雅风流美女娃。霞袖云衣多窈窕,冰肌玉骨绝纤瑕。下来闲处从容立,款步登堂进碧纱。左手高擎一彩管,光芒四射艳生花。右边挟匹回文锦,近前来,含笑将言启齿牙:
      姜夫人听者。吾乃上天仙使,获罪而来,将这一匹异锦及一枝生花彩笔,并寄汝家,可好生收取。迨后来虽无大用处,亦小可慰情焉。
      仙娥言讫笑含愁,一回身,隐入夫人翡翠檮。莫氏惊奇方欲问,偏遇那,花猫捕鼠到床头。霎时惊醒南柯梦,倚枕沉思暗运筹。算到目前该诞育,今宵之梦不无由。那佳人,莫非获罪瑶天降?这光景,多半临盆亦女流。枉我多时虔祷祝,一场指望又虚浮。心中辗转生烦恼,半夜沉吟未合眸。天色黎明身即起,妆台倦倚懶梳头。侍儿仆妇观神色,一个个,含笑忙来悄问由:
      敢问夫人,怎作这般光景,莫非分娩喜信有些动静了么?
      莫氏摇头说未曾,你们休得瞎猜情。只因有点闲心事,故此思量不悦生。正说之时工部到,入房含笑叫夫人:大清早起何烦恼,闷坐妆前不动身?一壁言时随入坐,夫人一笑告夫听:只因夜得跷蹊梦,仔细推详事有因。因此愁烦多不乐,临妆懶得整精神。
      姜公笑道:常云春梦无凭,这也值得烦恼?不知所梦甚事,且试说来,待我详解详解。看是如何,可有些道理否?夫人见询梦中详,便乃从头告侍郎。为此妾身心不乐,恐教又产一红妆。姜公见说微微笑,便说道:此梦由来甚吉祥。忆昔江淹怀母腹,亦曾见此梦黄粱。后来独擅词华美,盖世才名一代扬。今日夫人征吉兆,吾家样瑞亦非常。生令子,产才郎,可拟江生美誉彰。笑你痴人无见解,只认作,梦花便产女红妆。侍郎言讫呵呵笑,太太闻之喜愿偿。便自整妆临宝镜,梳洗毕,更衣方欲去高堂。却好那,姨娘二位来安候,更带着,两个娇娃共乳娘。学礼共调莺燕舌,牵衣喷溢麝兰香。
      其时九华已交五岁,玉华甫及三龄,一盛的生得如玉如花,聪明乖觉。
      双双随母入房间,太太观之笑满颜。传命侍儿拿果品,赐其共食引儿顽。相携同赴高堂去,定省慈亲候早安。姜母方才梳洗毕,在那里,闲观花卉倚窗前。见了近仁夫妇至,慈容含笑便开言:
      孩儿媳妇,汝等可记得,今日二月十二,乃百花生日?今年天气晴和,花事甚早。听说园内各花已有大半开放,我昨命侍女,取出两匹红绢,送与园丁,令他剪了,到处树上 披挂披挂。今日欲去游玩一番,醒醒眼目。可不要辜负了这样烂熳春色,惹花神见笑我辈俗人,虚度芳辰,不知赏鉴。言罢随教坐下来,夫人含笑把言开:早知慈意多高兴,媳妇是,昨已传将小宴排。铺设园中将可备,请婆婆,少时庆赏去开怀。
      太夫人笑道:这却甚好,只是又生受你了。既如此,我们就早些前去看看景致。不必在此摆早膳,就到园中赏花饮酒便了。
      太君言罢便抬身,大众相随在后行。两个姨娘扶寿母,一双婢子挽夫人。穿曲径,踏香尘,侍妾围随一大群。来到花园同举目,果然烂熳好芳春。但见那,云淡风和别有天,千红万紫斗芳妍。碧沉沉,绿阴深处黄鹂啭;青郁郁,芳草池边白鹤眠。红艳艳,桃李无言含晓露;翠青青,垂杨袅娜锁晴烟。轻拂拂,双双彩蝶穿花舞;闹盈盈,对对娇莺隐树喧。真个是,春色满园观不尽;一群人,寻芳踏翠过前川。杏红轩里开佳宴,管园婆,引导忙来到那边。于是众人齐步入,其中清雅景如仙。隔林鸟语传佳韵,当户花香袭绮筵。莫氏夫人笼翠袖,春风映面就开言:
      婆婆一路行来,料应劳乏了。酒筵摆设已齐,就此请坐罢。太夫人笑道:行处观花品柳,徐步而过,我倒不觉十分劳乏,只吟倒是你这重身人有些走累了。
      言讫朝南坐定侍郎夫妇两边分。一双小姐相陪侍,二妾旁边奉玉樽。骨肉开怀同畅饮,各将笑语乐慈亲。近仁好酒兼宏量,对此春光更乐倾。酒过三巡肴五昧,夫人忽觉欠安宁。消残两顿桃花晕,深锁双眉柳叶痕。默坐筵前呆不语,接连几阵腹中疼。太君母子忙相问,好好因何若此形?莫氏低头犹未答,二姨接口笑言云:夫人莫是当分娩?快使人扶返内庭。太太起身微点首,于时母子喜含惊。忙呼侍女搀扶稳,又命双姬亦共行。传唤稳婆来侍候,参汤端正莫迟停。夫人当下归香阁,姜母思量不放心,也便起身扶婢去,堂前照应候临盆。园中止剩姜工部,要尽余欢酒独倾。却说他,房内夫人当坐草,忽觉道,异香满室各疑惊。红光照屋祥云绕,一阵阵,天际遥闻仙乐鸣。婢妾纷纷争诧语,太君欢喜禁喧声。传教各处焚香烛,祈保平安立降生。恁地嘉祥多吉兆,这一次,料应天赐玉麒麟。心窃喜,面含春,静坐中堂待好音。已末午初儿出世,却不料,临盆又是一千金。夫人烦恼随眩晕,吓坏房中多少人。相救移时方始醒,扶归锦帐息芳神。那一位,太君失望虽烦恼;却见此,产妇生愁几殒身。只得改颜佯作喜,入房来,良言安慰数言论。正欲去报为官晓,却好那,工部知风已到临。含笑含愁含醉意,洋洋的,一边走着一边云;
      妙吓,妙吓。不道又弄一瓦,吾家门户,将来不患冷落也,大可开个瓦窑了!
      侍郎带酒自相嘲,柳含烟,悄步迎来把手摇。告说夫人正为此,懊恼得,险些一命赴阴曹。老爷切勿重提此,恐惹夫人又动焦。产后神虚人又弱,倘有点,一差二错费相调。似这般,福门何患无佳胤?料是添麟运未交。姑待迟迟休措意,不愁海上少仙桃。但只希,平安便是家门福,少不得,有日圭璋出瓦窑。柳氏谰言排主意,花映玉,微闻所语皱眉梢。暗嗔柳氏真奸巧,讨好东君把宠邀。按表各人存各见,却说这,侍郎当听恁根苗。点头一笑连称是,举步匆匆入绮寮。看见慈亲床畔坐,含欢带笑贺年高。
      恭喜母亲,又得了一个女孙。聊尔解嘲,固不足以抒含饴之望,奈何!太夫人接口笑道:正是。准拟悬孤,偏教设帨,数也,命也。吾儿可勿介怀。且喜屡经翠鸡叶兆,岂患玉燕无征?由来似我这样人家,何愁多女。只要大小平安,便是家门之福。有甚愁烦?兀自欢喜。
      近仁见说笑容装,近床来,便询夫人身可康?可也知,生女生男天数定,敢劝你,不须介意浪悲伤。且喜他,所生虽系裙钗女,却有这,佳兆般般甚吉祥。待他年,长大自应多好处,那时节,吾家门户亦辉光。休懊恼,勿凄惶,保重身躯倒是良。说得夫人微失笑,道了声,纵然好煞是红妆。空留吉兆成何用,难续箕裘嗣父娘。薄命自知无所怨,可奈这,含饴不足慰高堂。更堪嗤,多时枉费虔诚意,祈得仍然是女郎。道罢嗟吁生不悦,桃花面罩一重霜。那一个,柳姨要博夫人喜,移步忙来锦帐旁。抱起新生娇小姐,桃腮含笑道端详:
      太夫人与老爷,请看这新生的小姐,容貌生得比两个姐姐要强得十分哩!
      太夫人,母子当时举目详,果见这,娇娃生得美非常。眉蕴秀,脸含芳,似玉如花好女郎。更有一桩奇绝处,闻得那,芬芳遍溢体生香。太君母子浑惊异,仆妇丫环私赞扬。这位千金多异处,长成自必比人强。闲言絮语休烦叙,说到三朝具玉觞。
      话说那樊太夫人,虽然失望,不获弄孙,却因见此梦中吉兆,落地祥征,希冀此女长成,必定大有好处,所以心中倒也甚为欢喜。又因是正室初生,不好似前番省便。
      三朝热闹擅繁华,又是这,甲族豪门富贵家。自古谁人不势利,一个个,齐来趋奉贺潭衙。姜公题取闺礙号,两字芳名叫德华。女客男宾前后集,香汤沐浴小娇娃。锦襁绣褓来装朿,拜谢娘娘个个夸。贺礼如山人似蚁,丰盈第一外婆家。夫人兄嫂同来到,致贺姑娘劝莫嗟。生个女儿强不育,将来之事慢愁他。可须知,
      既经化鹗祥征矣,岂患飞熊梦绝耶?切勿忧愁増疾病,姑将快乐作生涯。夫人称谢唯唯应,兄嫂良言谨拜嘉。是日大张汤饼会,高朋满座醉流霞。一天盛宴黄昏散,日月如梭昼夜加。早又夫人交满月,免不得,一般热闹又喧哗。新生小姐丰姿好,寿母看承分外佳。柳氏无心不在意,花姬常自磕闲牙。有那些,侍儿遂向夫人告,太太宽宏不理查。自己看承诸庶女,仍如向日不争差。烦烦琐琐言难尽,荏苒光阴岁月赊。早不觉,小女已看交四岁,天生美貌赛娇花。出言吐语多伶俐,夙慧携来天性佳。每见严亲临母室,殷勤相叫便相拉。分瓜已解推梨枣,侍膳旋知逊洒茶。从不歪缠烦父母,闲惟弄笔学涂鸦。时时随侍双亲侧,不似那,两姊惟知跟奶妈。为此侍郎心独爱,胜如初育二闺娃。常共戏,每相夸,三粒明珠第一他。按下其言权慢表,话来另说一根芽。
      却说那侍郎堂兄,伊本长房嫡子。其人名唤寿仁,别号诚斋,乃是个诚谨端方之士。潜心学业,早岁已举孝廉;屡赴春闱,未得荣叨一第。自叹文星未照,因教花样难同。迩来早也心灰意懒,不作登瀛之想。止惟安分从时,闭户看书而已。
      祖业当初遗子孙,亦与那,侍郎名下一般均。因他命运多乖舛,叠遇迆遭意外情。两次天灾回禄降,三番人命误牵侵。双亲殁后随沦落,更加其,书腐腾腾但晓文。家人生理全不解,止余黄卷伴青灯。娶妻宋氏儒家女,性格温和颇俭勤。夫妇同庚过四十,前年始产一郎君。峻崟名宇云楼号,覷似明珠掌上珍。虽则家贫无所苦,赖有这,三房周济送调勻。膏油银米衣和物,每岁看交二百金。止用一童供策遣,家常宋氏自经营。数橡屋宇多清雅,翠竹黄花绕宅生。倒也清闲还自在,寿仁无事但观文。表明根底当初话,仍说而今目下情。
      说到那三房樊太夫人,为见德华好学,自己又清闲无事.便一时高兴起来,命三位小姐,同到后堂,自教他们认字读书,只当消遣消遣。
      三女攻书一室偕,太君消遣教裙钗。闺门女训从头念,幼学诗书次第开。教得书文无半载,德华夙慧本天才。一经过目随成诵,学问前生带得来。每与太君参奥妙,反教难倒老慈怀。闲来便对孩儿说,这个聪明小女孩,我却无能教不下,明年须送坐书斋。当初落地多佳兆,这女娃,料是神仙谪降胎。聘一名师为教读,怕没有,班姬谢女一般才?休道是,女儿识字诚何补,曹大家,今古流芳亦美哉。工部闻言含笑应,娘亲见解与儿谐。
      儿也久有此心。只为女儿们上学延师,倒不比儿子容易。须得个高年有德之人,又要沾些亲谊,方才使得。不然,恐外人议论非之。太夫人笑道:我儿这话也是。我想,你诚斋兄长闲居无事,何不就请他来教读诸女,倒甚相宜。侍郎笑道:若得如斯,乃是极妙的了,还有恁说?只恐其不肯。太夫人道:诚斋为人,虽然拘谨,甚属圆融,谅无推托。我本也久欲接他夫妇同来居住一处,大家热闹些,省了逐月挑柴送米的烦絮。只为族中贫困者多,恐见此生妒挟隙,惹起是非,故犹豫未决。今趁此举,接取前来,不见形迹,倒是大妙。稍停儿去请他时,便将吾意达知便了。
      谅他断不便推敲,儿可消停走一遭。工部闻言连应诺,今朝不去待明朝。德华小姐旁边坐,听得其情喜气高。移步上前拉父袖,笑生粉颊启櫻桃:爹爹明日遨堂伯,务必央求把我教。四书五经都要讲,可莫像,高年祖母怕唠叨。一言说得姜公笑,太夫人,满面春风道事苗:
      罢了,德华。汝不用奚落我了,明日请了先生来家,念不上书时,可是要责罚的。须不似跟我那样,没规矩,好打发。你且慢些高兴。小姐笑道;我只用心,断无错误,谅不施刑,这倒不怕。
      一堂三代话从容,早又天边夕照红。鸟影参差栖远树,花香馥郁 透雕拢。是宵夜景体题表,再说来朝日出东。工部起身朝膳后,出门便去会堂兄。穿曲径,策青驄,两个家丁左右从。一里之遥行得快,须臾已到大房中。家人便去敲门户,那里面,走出蓬头一小童。一见之时部认得,笑嘻嘻,慌忙通报走如风。
      三房老爷来了。奶奶,怏把那两只茶碗擦冼干净,待我去泡一壶好茶来。
      童子高声喊上堂,姜寿仁,夫妻起接笑容装。侍郎进步同相见,礼罢分宾坐两旁。宋氏手携年幼子,教他称唤问安康。娃娃含笑深深拜,大悦司空姜侍郎,欠体抱来滕上坐,回观兄长道端详:
      大哥,不想我这一支,子孙如此稀少。兄嫂年过四旬,始得这一点点晚子。且喜生得如此聪俊可人,将来只怕不凡。自应跳过烟囱,胜于父叔,强似那二兄庶子多矣。
      说到其间笑亦嗟,不似我,连生总是女闺娃。眼前热闹虽然好,长大无非到别家。咏絮多才徒作戏,辨弦有智枉争夸。一番辛苦空劳力,到他时,谁续箕裘继我爷!工部言时长叹息,寿仁夫妇笑添花。
      一齐相劝:不必愁烦。吾弟尚在中年,广多姬侍,将来何患无儿,不过迟早不定耳。
      三人款曲叙寒暄,工部随将来意言。兄嫂当时锥不得,慌忙应诺谢周旋。侍郞见允多欢喜,便教寻将历日观。看这月中何日好,弟那里,使人相接好移搬。
      寿仁笑道:为兄的,家无长物。无非几卷破书友随身行李而已,说搬就搬,值甚大事。吾弟不拘那一日,遣三四个人来,立地便搬去了,何必还要择甚日期。近仁笑道:兄长为人忒也坦率。虽然不值甚事,却是合家移徙,恐其日干不利,冲犯等情,到底看个日子为是。寿仁听说,便去取了宪书,翻阅一回。笑道:今乃三月初七,初十方宜移徙。十二是个入学良辰,便与他三个侄女开学便了。
      弟兄说定各欢怀,姜寿仁,回顾妻房把口开:童子烹茶时去久,因何尚不见归来?孺人道彼顽皮甚,又在街头戏耍挨。你向宽宏从不问,待来时,说他几句也应该。正言之际童儿返,只听那,一路乒乓门户开。似电如风来得快,匆忙滑倒跌苍苔。起身幸喜茶无泼,恼怒诚斋骂狗才。宋氏上前忙接过,案中取盏自家筛。侍郎立起躬身接,呷一口,皱着眉头叫怪哉。
      奇也,兄家这茶,怎这般咸涩难当,不堪入口?寿仁道:没有的话。这荼叶就是婶母年下所赐的两瓶龙井,为兄吃着上好,十分珍惜,怎能忽然变起味来?近仁笑道:兄不信时,自尝一口便知道了。
      寿仁见说举杯尝,果是咸如盐滚汤。含怒便将童子骂,狗才近日更荒唐,不知何处来顽耍,是甚东西壶内藏?不说之时须要打,分明告我倒无妨。童儿见说翻双眼,半晌呆呆始道将:“只为和他茶博士,两边扭结扯衣裳,打恼了,他便将一把青盐,撒我壶内,要害我回来受责。方才故假跌一交,欲将此茶泼去,以图掩饰。不道该应淘气,一点儿也撒不出来。”寿仁道:原来如此。你这狗才,固是好刁主意。今日三老爷在此,权且记责一次,下回小心改过。可去洗净了壶另自烹来,休再迟误。近仁听了,便乃含笑起身,告辞说:兄嫂不要费事。我不吃茶,要回去了,恐家中午膳相待。
      言讫相辞把体躬,诚斋送出大门中。家丁两个门前候,见主忙来挽玉驄。工部归来堂上去,备将其事告慈容太君,姑媳皆欢喜。慌忙就,打扫闲房命侍童。
      却说太夫人正房西首,别一院落,有三间屋宇,额题秋蕉听雨山房六字。因字眼太多,不甚顺口,家人现都改称蕉雨轩了。乃向日老太师宴坐看书之所。而今闲着,太夫人便指与诚斋夫妇居住,命人打扫起来,铺设一新,诸般周备。转倏光阴初十期,寿仁夫妇便搬移。三房奴仆前来接,照应相帮检点齐。屋宇一空权上锁,消停再典别人栖。一家三口同来到,那一个,童子驱归不用伊。一坐明驹一坐轿,孺人怀抱小孩提。一程早到司空府,兄弟相逢见礼仪。云板三声传入内,夫人出接挈双姬。寿仁先入参姜母,略叙寒暄出内扉。便去书斋同弟坐,避他弟妇共双姨。当时宋氏来堂上,手挽孩儿步慢移。拜见太君常礼毕,殷勤称谢荷提携。频年顾恤叨慈惠,今又相迎一室依。这其间,岂谓延师方及此,究还是,慈云广荫本宗彝。夫人姑媳同谦逊,皆笑说:骨肉何将客套提?礼罢太君同命坐,侍儿献茗不迟疑。寒温略叙家常话,内外华筵正备齐。叙齿尊卑同入坐,散时早又日将西。黄昏送入西厅去,那室内,清雅真宜幽客栖。日用所需无不备,太夫人,又教派去两青衣。瑶琴玉笛为名字,爽利年轻发尚披。宋氏夫妻多感激,窃笑说,恁般西席好便宜。闲言琐语休烦叙,早又良辰入学期。三位千金清早起,枝头晓露尚无晞。争强赌胜催装束,乳母丫环服侍伊。梳洗完时更绣服,三人姊妹共相携。候安已罢书房去,工部观之笑满颐。
      好好。来了么?汝等今日起得甚早,往后读书,总要如此方好。伯父在此,可过来行了拜先生的大礼。要知男女虽殊,礼敬则一,不可托熟,失了师生规矩。
      姊妹当时整绣裳,深深拜倒在书房。寿仁出位忙扶住,含着笑,长揖相回便赞扬。如此丰姿多俊秀.诸侄女,自然天分亦非常。多应不费先生力,到他年,咏絮吟椒定擅长。工部笑云兄谬赞,论资质,其中却算德华强。稍加指教随知晓,对答分明记得详。长次二人不及姥,中平之质善遗忘。若将商个同相比,又是他,要好虚心次女良。日已昏时偏要读,书逢难解定求详。唠唠琰琐真堪厌,怎说先生不费肠?工部侍郎言讫笑,三小姐,礼完各去坐芸窗。熟书温理先生讲,今日里,初进书房各逞强。下午便交功课毕,闲言不必细平章。诚斋自此居西席,用意相教诸女郎。小者灵根原夙种,一经離琢更精良。片言立悟通千义,一目能教览十行。七岁吟诗成锦绣,九龄开笔叶宫商。先生得意频相教,赞得聪明世绝双。似此女儿强蠢子,才名定许古今扬。于时工部尤钟爱,每叹其生不是郞。读尽父书无所用,不能鹏翅展飞翔。一双乃姐虽非钝,难及聪明阿妹强。更有花姨相护短,九华常不坐书房。诚斋若使丫环唤,他便含嗔话短长:
      说是女儿们读书,不过顽意罢了,何劳如此顶真?要知我偏房所出,乃是没出息的笨货。若去读书,倒又要费他心力。歇两天罢,单管教他三小姐女状元心爱的学生便是,谅不辞他馆地。
      女婢听言自转身,难将此语告先生。含糊只说千金病,姨奶奶,请告先生放几辰。诳骗诚斋不理会,只因不过是钗裙。读与不读随他便,做甚严师顶甚真?表过不提谈后事,一年始去一年临。光阴转瞬如流水,暑往寒来早八春。说到九华大小姐,芳年十七已成人。耀英两字题为号,早出书房不读文。翰墨无非通一二,女工针黹却潜心。丰姿美丽平和性,不似糊涂生母形。曲直但从心上计,是非不向口中论。本城有一吴乡宦,曽治淮阴作府尊。表字拾之名叔度,前年告病已归林。夫人翟氏家称富,有子名为吴瑞征。忠厚端方才貌美,行年二九未联姻。央媒说合来姜府,欲执红丝第一根。工部因其原旧族,便将长女结朱陈。行盘纳彩无消说,得意花姨十二分。人说我儿不及妹,却不道,偏教早许贵豪门。他人枉负多才貌,未见谁来与说亲。自古才高皆命薄,还只怕,将来难保好收成。言三语四时常论,传到夫人柳氏闻。又可气来又可笑,都皆含忍不开声。只因知悉糊涂性,那去同他斗嘴唇。表过不提大小姐,话来叙到二千金。玉华小姐年三五,其号称为姜漱英。似玉如花容貌美,较之长姊胜三分。工诗善画能书算,刺凤描鸾各擅精。端重寡言遵女训,行循礼法性和温。幼 因出世逾时月,失爱椿庭及太君。更为花姨常赞语,明珠难置掌中擎。止惟嫡母存公道,待似亲生一例勻。奠夫人,相遇九华虽亦善,恼其生母忒专横。寒心未免疏亲爱,不及这,次女看承若己生。为此娇娃心亦感,上慈下孝自来云。芳春十五犹娇小,未有才郎射雀屏。表过再提三小姐,惠英别号十三龄。犹然在学攻书史,满腹才华似海深。字字琳鄹高乃伯,篇篇锦绣比严亲。生成玉骨冰肌态,长就兰襟蕙质心。月殿姮娥应减色,潇湘洛女逊多分。花容占断乾坤秀,还只怕,千古佳人第一名。诸子百家无不晓,女工巧妙赛针神。幽闲贞静娴闺训,能软能刚见事明。孝笃椿萱由本性,义深姊妹重天伦。浙江一省芳名著,盖世无双谁不闻。引动纷纷乡宦子,尽来求配贵千金。侍郎只为娇娃幼,回绝 诸家不议婚。故此金闺犹待字,雀屏未得中雕翎。姜公为叹香烟绝,到他年,拟把田园托馆甥。故看德华浑似子,安能草率便联姻。欲思择一真诚士,入赘门楣奉此生。不问他,伯道无儿终绝后,姑效那,中郎有女望收成。表明工部心中事,再说兰闺姊妹情。
      却说九华姊妹,近来年渐长成,杂居母室,不甚方便。遂将夫人正屋旁首进去,另一院落,有精室五间,名为余芳书屋,与他姊妹三个共室而居。各有侍儿随身服侍,大小姐的名唤香云、艳雪。二小姐的名唤珠钿、宝钗。三小姐的名唤琼笺、翠墨。皆有微姿,且多伶俐。
      三位千金义气长,同行同坐一闺房。每凭玉案亲文墨,亦度金针共绣床。闲处围棋争妙着,兴来联咏赋佳章。慢言三女深闺乐,略表云楼近日详。少小之年虽十二,父书能读品端方。翩翩俊雅丰神美,苦志青灯性好强。与着惠英三姐姐,常时研究坐书窗。双亲爱惜如珍宝,工部相看亦似郎。姜府中,近事表明权按下,话文别处另开场。
      却说岁月如流,光阴似掷。始看月桂飘香,旋见雪梅争艳,早又是一年将尽了。
      弹指流光箭出弦,时交腊尽放梅天。敲冰妃子供清玩,咏絮佳人赌巧联。韩愈悲逢云掩户,袁安喜借雪为毡。寒饪屡剔光偏暗,冻管频呵锋益尖。凛凛朔风穿绣幕,潇潇落叶响雕檐。似这些,闲情闲绪权收拾,且补叙,天子当时一段缘。
      话说大明天下,自太祖建业,建文逊国,永乐迁都之后,传至正德,十有余世。这正德皇帝,庙号武宗,乃宪宗之孙,孝宗嫡子。践祚后,尊母后张氏为皇太后,立皇后夏氏。因无皇嗣,尚未建储。这却不在话下,无烦细表。
      单说当今正德皇,风流不亚李三郎。一从御极登龙位,宠信奸邪乱纪纲。蒙蔽圣聪由逆瑾,参充相职乃焦芳。崇释教,礼空王,迨后奸刘伏法亡,始获肃清诸弊政,终乎难改旧行藏。广招群妓春如海,信任诸阉首是江。游幸无时耽逸乐,江山不重重红妆。虽然天子荒淫甚,幸喜这,物阜民安国运昌。海不扬波甘露降,童谣尽唱太平腔。论起来,后宫佳丽知多少,怎奈是,尚觉龙心未愜肠。因此教,每遣内官私出禁,要遴殊艳列嫔嫱。适值那,山东楚氏有闺娃,二八芳年美似花。其父元方为武举,因贪富贵慕荣华,遂将献进皇宫里,那女子,妙舞清歌各擅长。入侍一朝承帝宠,只觉得后宫佳丽总输他。承欢侍宴无间日,宠冠三宫圣眷加。其父进封侯爵贵,门庭光彩喜无涯。话来表过风流主,叙到承恩外戚家。
      话说这楚元方,祖籍本山东登州府人氏。其人少年落魄,不事家产,以武科擢一第。忝列衣冠,交接官长。撗干公事,诈取民财。前年登莱一带地方,海寇作乱,伊乃讽抚宪立义旗,募民兵,养豪客,勒令郡民输款充饷。名为各卫身家,仰体朝廷,勖助官府;其实搜取重资,不过肥私入己。于是郡民莫不嗟怨,屡欲控之,畏其权势,不敢中伤。元方亦知众怨己,恐为排斥,获罪无救。得知今上重色,有女色艺绝伦,遂以进纳皇宫,希图恩庇。谁知果遂其私,加封进爵,一朝得志,更自横行。交通中贵,蒙蔽圣聪,骄贵自奉,礼异人臣。甲第连云,僭拟宫掖。车马仆从,照耀一时。凡起居动作,诚不亚于前唐杨氏焉。其妻蓝氏,性却相反。为人柔 弱贤明,乃同里旧家之女。妻弟蓝章,现任西台御史,虽属至戚,向不附之,乃忠佞有别故也。所生两女一男,长女便是贵妃,次女闺中待字。其子名唤廷辉,不学无术,大有父风。狡恶尤甚。年已及冠,尚未完姻授室。
      只因姬侍久成群,看舞听歌乐十分。故此婚姻不在意,正房犹未娶夫人。表明骄贵威权势,再叙金闺绣户情。这位皇姨楚小姐,如花似玉一娉婷。春漪两字闺中号,性格聪明骄傲成。品竹弹丝音律熟,娇歌一曲最堪听。不但知文亦能武,剑法家传妙入神。剌绣挑描颇也会,无心从不理金针。花园明媚供游玩,箫管琴棋 解淑情。今岁芳春年十七,双亲爱比掌中珍。红丝未有才郎执,有多少,贵族豪门屡议亲。其母执偏坚不许,连番回绝许多人。夫人别有心中意,为见此,夫主骄奢十二分,诚恐冰山非久倚,一朝事败祸非轻。若将女许权豪贵,不过是,朋比为奸一类群。我处败时他不免,反害却,娇娃没个好收成。不如许个清华族,倒可以,清福安闲享一生。只要东床才貌美,与儿相配便为婚。
      日常浼托亲兄弟,代女留心访好絪。御史蓝章承姊命,常时用意选郎君。慢言此处求佳婿,提起当时文翰林。
      话说那文翰林,在京供职,位掌丝纶,身沾雨露。工典文章,荣知制诘。其雅望才名,向为朝士所称。为人小心谨慎,以礼学自守,不善趋附权豪当道者,若辈以是薄之。故十数年来,未得迁擢,仍一侍讲学士耳。所生子女,目下俱已长成。长子十九,取名文燝,号少雯,一字豹君。生得风流儒雅,名冠一时。去岁秋闱,已中北榜孝廉。幼聘顺天府 尹步宗元之女步静娥为室,尚未过门。次子十五,取名文炳,号少霞,一字蔚君。是乃钟山川之秀,夺天地之灵,生得貌胜潘安、宋玉,才如子建、相如。下笔成文,一如宿构。温氏手叉,王家腹稿,彼较之不少逊也。幼日早得神童之誉,长成希为名宦中人,故父母特钟爱之,较其兄差胜。其为人风流倜傥,放纵豪侠,小节不拘,而大义深达。不似乃父为人,一味小心,迂而且执也。
      自幼风流志愿殊,娶妻必欲一名姝。世间才貌佳人少,为此迟联鸾凤图。父母亦因年尚幼,故随他,从容选择且踌躇。不说这,一双兄弟如联璧,且表香闺女俊娥。这小姐,芳讳名为文佩兰,号称九畹美非凡。生成绝代傾城貌,长就如花似玉颜。巧做女红多妙技,精通翰墨善清谈。芳年十七知闺教,待字犹然亲未攀。真个是,女听母言遵《内则》,儿操父业习《周南》。膝前三位佳儿女,好比明珠掌上看。文府中,近事表明权按下,这时候,光阴弹指腊将残。声声爆竹催年去,又见桃符换一番。提到西台蓝御史,因承姊命访良缘。每逢儒雅青春客,必要留心仔细观。向与文公同殿列,知他二子胜潘安,不惟貌美才犹擅,两弟兄,自幼神童誉并传。长子已婚无用说,次儿才貌在兄前。文似锦,品如讪,若此人才世少瞻。探得婚姻犹未聘,何不将,楚家甥女许英贤。思量便乃登潭府,顺贺年禧致好言。却值皇亲双父子,画堂家宴膳方完。一闻传报蓝爷至,楚国丈,出位相迎整整冠。御史登堂忙致贺,各相见礼面含欢。礼完逊坐分宾主,献上香茶试玉泉。楚府夫人先启口,问声兄弟为何原?入春三日方来此,倒使吾心甚挂牵。只认家中多别故,因而无暇一盘桓。蓝公见说忙陪笑,致贺来迟实负愆。只为贱躯多不适,伤风旧岁接新年。日来始觉稍痊可,即至潭衙候姊安。
      一者奉贺年禧,二为甥女作伐。兄弟近访得一位尽善尽美的郎君,实乃一时无两,当世英才。此子正合使高门坦腹。向承雅嘱,代为物色乘龙,多时留意,今始得之,故特来与姊丈姊姊商酌。若首肯时,弟当作伐。这段姻缘,诚然不错。若往致意时,谅伊处未容推却也。
      皇亲夫妇面添花,便问蓝公那一家?果若说来多合式,何妨即许女闺娃。蓝公见问徵微笑,便乃分明告诉他。似恁般,才貌郎君当世少,十全十美足堪夸。春漪甥女如花貌,若配风流文少霞,女貌郎才诚美配,这乘龙,胜他鹳雀碧衣佳。特请问,姊夫姊婶如情愿,我便明朝去会他。料想文兄无不肯,要晓得,世人谁不慕荣华。公侯门第皇姨贵,谅没推敲事有差。楚皇亲,夫妇当时闻此语,元方一笑道根芽:
      我道老舅入来,满面春风,是何喜事?原来到此为甥女做媒。
      所云文姓这多才,我亦曾逢一面来。委实风流容貌美,翩翩一表好人材。至于才学依君说,谅必无差亦妙哉。似此郎君为坦腹,記得过,吾家闺阁女裙钗。止嫌他,父亲职分难厮称,门第高低怎和谐?老舅少停权慢说,这姻缘,待吾斟酌再参裁。蓝公点首言称是,烦恼夫人把口开。
      便道:君侯此言差矣。从来说相女配夫,这文公子既有如此才貌,料非落薄之人,何愁异日不得功名上达。这段姻缘,正是女貌郎才的良配,岂因父职为嫌,而使女失佳婿!奉劝君家不可偏,可知道,而今富贵总由天。若使他,文郎作了吾家婿,有你这,显耀当权好泰山。援手何难为荐拔,管教荣耀一时间。此本属,夫人气话相讥刺,却不道,国丈酩酊已半酣。不懂夫人言喑刺,反云此语不差焉。这郎君,若教有福为吾婿,管取来科点状元。提拔清寒文翰苑,不难贵显使当权。明朝老舅为媒去,可将我,这段情词隐约谈。为爱才郎当世少,无何将就且周旋。皇亲说着呵呵笑,此际夫人心始欢。御史笑而称奉教,准于来日说良缘。夫人当下多欢悦,传命郇厨治酒筵。款待同胞蓝御史,主宾酬劝列杯盘。酒阑席散时过午,御史方才作别还。一夜无词休细表,来朝早起整衣冠。乘轩打道临文府,惊动司阍立刻传。学士慌忙冠带接,礼完逊坐在厅前。侍童即把香茗献,文上林,欠欠身躯先笑言:
      “恭贺蓝兄,新春发福!弟缘俗冗纠缠,尚未登堂致贺,疏懒之愆,即祈原宥。今蒙大驾先施,实増愧赧。敢问其中莫非有何见教也?”
      文公含笑询来因,御史殷勤亦欠身。笑说吾兄猜不谬,果然是,弟来岂独贺新舂。只因昨得希奇梦,冰上言交冰下人。故此教,恭执斧柯登贵府,久知兄有二郎君,联芳并秀称双璧,美誉京师谁不闻?大令郎,自幼联婚京兆婿,朱陈久订美良姻。二公子,正当三五青春日,玉镜珍藏未委禽。小弟素来深敬爱,好一个,人中俊杰玉中英。恁般才貌谁堪配,除是天仙降世尘。不道才人多巧遇,居然当世有倾城。下官为此登潭府,欲扰三杯喜酒吞。敢请试猜谁氏女?说来大约正如心。翰林听语微含笑,便道多承作合情。
      且请说明谁家之女,容弟运筹。果如合式,当不推辞,有负来意。
      御史闻言道事苗,说来兄却莫推敲。就是寒家舍甥女,今岁芳春十七交。其父楚侯家姊丈,贵妃嫡妹一同胞。天生丽质倾城色,幼习闺仪《内则》条。一向求婚人不少,雀屏犹未中英豪^只因家姊多迂见,不肯轻将亲事招。必欲相求名国士,方才许配凤鸾交。贫寒富贵皆无论,只要才高貌又高。为此耽迟犹待字,要晓得,而今世上少韦皋。下官久仰贤公子,是个风流出世标。择配方当求淑女,秦台未遂凤吹箫。
      故特来作佼。玉成二姓之欢,共结百年之好。这段姻缘,诚乃无所褒贬,天生成的一双美匹。敢请尊驾裁思。如不以弟言为谬,谅蒙台允也。
      蓝公道罢一番词,杏圃低头自运思:此事今朝何以处?好教我,未堪应允又难辞。许联姻,孩儿做了权门婿,便作荣华实耻之。若回他,楚氏威权非小可,吾方供职住京师,恐防挟隙遭罗网,真到为难没主持。翰苑低回方辗转,蓝公诘问笑容滋:
      “请问文兄,这姻事成与不成,且请去同嫂夫人一议如何?何乃恁般疑难不决?”
      快请抬身到内堂,与同尊嫂一相商。谅来无甚推敲处,似此良缘世少双。御史言时微带笑,文公正在费裁量。忽闻此语登时起,顺水推船告曲肠:“承教,承教。此事且容去与内子一商,即来奉复行止。屈兄在此略待片时,小弟失陪了。”
      蓝御史,道声请便笑融融,翰苑连忙到内中。却好夫人和子女,画堂列坐话情衷。见时俱各抬身起,姜氏夫人问相公:闻说西台蓝御史,拜年而至在厅中。年年未见亲身到,不过通名传片红。今曰亲来必有故,相公何事锁眉峰?上林见问愁含笑,归座将言告一通:“夫人呀,果如尊料话非差,今日蓝公到我家,为与次儿来作伐,说的那,皇亲楚氏一闺娃。据云才貌般殷好,四德三从足可夸。我却心中多不决,为嫌其父忒骄奢。权倾中外侔人主,威震乾坤结内家。刘瑾江彬诸宦寺,交通羽翼涉偏邪。目前虽未萌他志,后日端防叛翠华。似我清寒门第子,与通姻娅实非佳。欲将回绝无难事,又恐防,为此生嫌祸患加。故此入来同一议,要请教,夫人主意怎生拿?”那一位,细君听了言如此,便回头,笑问亲生文少霞:“啊,孩儿,你可听见了么?莫道婚姻听父娘,这姻缘,有些难处不同常。吾儿若是心中愿,赖提携,必定功名立显扬。后日事须论不得,恐难终世保风光。那时抱怨爹和母,误汝婚姻错主张。”太太言时窥子笑,少霞欠休道端详:“爹母呀,楚侯乃系一权奸,怎好同将亲事攀?儿不羨,还只怕,泰山倚处即冰山。反教带累清名污,止恐还将性命残。才适爹爹差主意,不该商议内堂间。该应直捷回他,竟说孩儿姻事,向在故乡久有成约,料其也必相信,岂不是好?这回来再去回复他时,倒明显出我家不肯,有拂来意,惹出嫌疑了。”
      学士闻言眉一攒,道言儿语本当然。非关为父无才思,讵奈蓝公充见瞒。这其中,亦防汝母裙钗见,又恐痴儿富贵贪。若此良缘回绝了,恐教抱怨惹愁烦。因同汝辈为商酌,不愿时,婉语辞之亦不难。言罢起身来出外,托词回复这姻缘:“蓝兄呀,荷承枉驾降寒门,有负殷勤一片心。小弟适间商内子,寒荆记得告知闻。道言此子髫龄日,八字曾教术士评。妻妾宫中刑克重,三番花烛定终身。更宜小配方为吉,令甥女,春色由来长二龄,只恐其中多不合,莫教有误贵千金。自渐命薄寒微子,岂获侯门射雀屏?故使命途多舛错,未堪勉强百年姻。多承雅爱躬相谢,幸乞蓝兄谅下情。”道罢翰林深一拱,西台还礼亦躬身。分明解得推辞意,料想冰人做不成。不便多言重迸语,于时作别告辞行。翰林送出仪门外,自返华堂旦惙云。再说西台蓝御史,归来易服坐中厅。心中不乐双眉锁,自忖无端多事情。却以何言回姊命?姊夫必致怒生嗔。正然默坐愁烦处,惊动夫人母子们。
      原来这蓝御史的夫人桂氏,亦系故家之女。单生一子,名唤梦庚,乃是个秀士。娶媳黄氏,亦甚贤良有德,尚未弄孙。
      当时俱各问蓝公,何事愁烦不乐容?想必蹇修言未妥,为人深惜美乘龙。徒劳唇舌因而恼,喜酒花红指望空。太太言时公子笑,西台御史告情衷:
      夫人所料不谬,好笑这样一个古怪人家!
      如此良缘不乐谐,实然算得一书呆。他今拂我情无怪,单只是,教我回人口怎开?这婚姻,姊丈当时原不愿,是我盛赞美多才,方才俯就多欢喜,托我为媒作主裁。今若知其婚不允,定然抱怨怒生怀。这粧难事如何处?悔我无端惹祸胎。御史言之愁又笑,夫人也道不应该。这一个,文公狂谬何如此,似这样,富贵荣华不慕哉。论其间,回复楚家行不得,须防惹出事情来。
      触怒皇亲,那还了得。在相公无非讨个没趣,那文家就有些不妙了。
      不是明中倾覆之,定多暗计逞奇思。那其间,相公为好翻成恶,白白的,枉害人家悔已迟。若据妾身愚见识,倒还有个好调治。蓝公笑问如何说,太太含欢便进词:“君可知,这位翰林文府眷,他与我,曾交一面在当时。”
      说起话长,还是那年毛太夫人八旬寿诞,妾往祝之。伊乃毛家甥妇,亦至拜寿,因与同席。这一面之交,箅来却好有十年光景了。
      其时瞥见那裙钗,深羨他,一貌如花实美哉。故此生儿多俊秀,自然象母一般偕。其人举止多循礼,言语谦和非舛乖。妾想明朝亲自往,拜望那,夫人说这凤鸾谐。
      先啖之以利,继示之以威,包管可以玉成其事。从来说,妇人家浅见,岂不贪此富贵?谅不似男儿迂执,一味的胶柱鼓瑟,坚持莫动也。蓝公笑道:夫人说得不差,明日且试一试,亦无不可。公子道:只是与他素无往来,忽教内眷登堂,觉得有些冒昧。
      蓝公便道亦何妨,我与他,同殿多年住帝邦。有事登门非造次,只须说妥这鸾凰。这些小事由他去,一任旁人论短长。夫妇于时商议定,蓝太太,来朝早起理严妆。锦鸡绣补天青袄,八幅湘裙杏子黄。妆束完时餐早膳,传呼备轿至前堂。孩儿媳妇同相送,太太乘轩出府墙。两个青衣随了去,轻车一辆坐梅香。家丁簇拥登程去,片刻无消已到将。惊动了,文府司阍忙问故,即临内室报端详。
      启上老爷夫人得知,今有蓝御史的夫人特来拜望,请夫人快去迎接。
      上林听了笑微微,便教夫人去接伊。御史蓝公诚好笑,多因为,执柯未妥使其妻。未知他,公侯门第皇姨贵,何苦要,挨我寒儒却也奇。自是孩儿才貌美,因教惹出这嫌疑。夫人与会当留意,论婚姻,照我前言语莫移。
      啊,夫人,速自更衣出接,我且去书房暂避。
      言罢文公自出堂,夫人着急进兰房,移宝镜,启金箱,仆妇丫环侍候忙。补服披身香馥郁,朝裙微步玉叮当。妆成簇拥方才出,又见人来报画廊。
      启夫人,快去相迎,蓝太太已在前厅出轿了。
      姜氏夫人款绣鞋,侍儿簇拥出堂来。穿曲院,下瑶阶,早到前厅把首抬。只见那,一对青衣分左在,鱼轩扶出一夫人。华妆盛服容端重,只不解,初见因何而不生?此际夫人浑诧异,忙抬翠袖逊登厅。移凤履,动仙裙,邀入中堂把礼行。让坐定时呈细茗,两家太太叙寒温。谈往事,表深情,姜氏其时心始明。我道初逢何眼熟,却原来,曾交一面在毛门。伊犹记得多明白,我却忘怀未在心。当下殷勤同款曲,蓝家太太笑言云:妾身造府非为别,一贺新禧二作冰。久仰夫人贤令嗣,才名传播满京城。青春三五犹无偶,今日里,有段良缘要玉成。就是舍亲楚国丈,闺中次位女千金。芳春十七真娇小,美貌如花似玉人。自幼读书循礼法,不惟识字更知兵。女工巧妙般般会,性格温和孝二亲。为此爷娘深爱惜,觑之不啻掌中珍。金闺待字征佳婿,要选风流美俊英。富贵贫寒皆不论,才郎中式便为婚。娇娃系我亲甥女,只为姑娘拜托殷。故代留心求妙婿,愚夫看中令郎君。若将甥女联佳偶,实乃天生鸾凤群。昨者执柯登贵府,未蒙见允失欢心。妾因冒渎重来说,伏望夫人仔细评。公子若然为楚婿,定教平步上青云。漫云自负才华美,要知道,自古提携多仗人。这段良缘如错过,贤公子,后来只恐遇遭迆。论起来,妾身为好无他意,夫人你,三忖三思请主分。勿谓冰人无道理,言之絮絮可嫌憎。要须知,百年配偶虽当重,一世功名也不轻。记得唐时李太白,奇才绝顶谪仙称。只缘有忤当朝贵,远戍边方志奠伸。空负平生才似锦,未容廊庙展经纶。虽遗篇什传千古,不免遭迆困一生。此乃妾身为譬喻,夫人幸恕语无凭。令郎本是人中凤,料不今人似古人。蓝夫人,言讫春风相顾笑。文太太,当时听此许多论,心辗转,意沉吟,暗道其言用意深。明是使吾知利害,软中带硬刺人心。本也知,皇亲权势侔人主,这姻事,决绝回他恐祸侵。我今朝,欲待权宜将就允,却又怕,相公抱怨欠调停。适才嘱咐难违忤,未便无知擅主衡。一任他,楚氏威风天样大,好在我,相公清职乃词林。谅无大故为倾覆,惧怕之时待怎生?夫子双双皆不愿,鄙其名望大权臣。由来祸福天之数,亦只好,仿照前言复此人。想罢当时开绛口,桃腮含笑谢殷勤。荷承盛意来光降,不弃寒微说此亲。无奈小儿多福薄,未堪匹配贵千金。日常八字曾淮箅,长配妻宫恐主刑。百岁姻缘难造次,定须好合始相应。夫人莫怪多拘执,这其间,命合何妨郎刻成。深感尊潭垂错爱,两番光降谕谆谆。乞将缓缓重商酌,细把吾儿八字评。可合定当恭复命,今朝未便即应承。蓝夫人听言如此,明晓摧辞借语云。大约此姻终不就,何劳一一再敷陈。思量只得称遵教,强作欢容半带颦。姜氏夫人陪笑脸,另将别话与谈论。安排果点来相待,桌椅调开分主宾。御史夫人深致谢,于时又,殷勤请见女千金。久知绮阁藏珠玉,钦慕多时未识荆,有幸今朝登贵府,敢邀一会若何能。
      当下,文夫人因彼乃系权豪至戚,本不欲小姐见之,却为蓝夫人殷勤致请,务欲一仰芳徽为幸。若不教小姐出来,未免更招其怪了。遂命左右,传请小姐上堂,拜见尊客。
      佳人闻命整罗衣,来到华堂见礼仪。蓝府夫人忙立起,殷勤答拜袖双提。端详小姐多娇美。那丰采,艳逸秣华触目稀。颊晕轻霞红淡淡,眉横远蚰翠微微。恍飘潇洒桃花雨,不逐沾濡柳絮泥。就如那,出水芙蕖凝晓露;真好比,笼烟芍药带朝曦。含芳夺秀诚佳丽,曳锦围珠倍整齐。举止幽闲饶韵致,身材窈窕俏相宜。蓝夫人,当时细看金闺彦,暗夸奖,这个娇娃貌不低。一向来,只说楚家甥女美。若较此,花容犹觉不如伊。礼完宾主仍归座,遂向那,学士夫人钯话提:夫人呀,深羨潭衙福分高,一个个,少爷小姐尽丰标。贤郎才调人争羡,令爱芳容美更超。未识妙龄今儿许,红丝想已付英豪?文太太,春风满面惟谦逊,答道是:小女新年十七交。待字深闺方择婿,未逄萧史共吹箫。似恁般,蠢儿村女皆顽劣,谢夫人,谬奖何当愧若曹。桂氏笑云休过逊,不知道,锥家有福娶多娇。文夫人,闻言微笑无言答,那小姐,杏靥生赧蹙翠梢。暗怪一人蓝太太,何来如许话唠叨。用其茶点天将午,文太太,留宴重教具酒肴。藍府夫人坚不肯,起身作谢裣鸾绡。笑云冒渎兼相扰,幸乞包涵恕几毫。文应夫人称不敢,今曰里,十分简亵幸容包。一番谦逊殷勤送,母女们,看彼登轩去路遥,方始回身同入内,早见那,爷儿三位集庭寮。查就里,询根苗,共问夫人话怎调?太太遂将详细告,便道是,吾今为此正心焦。莫因儿女婚姻事,触怒权豪致祸招。若据妾之愚见识,不如将就聘多娇。只不知,相公之意如何说?却恐怕,有逆虬鳞震怒涛。这情由,决绝回他终不妙,一任你,爷儿两个细推敲。若还不作皇亲婿,还只恐,终世寒窗守寂寥。如肯曲从婚楚氏,愁什么,凤凰池上不登鳌。非是我,无知重慕荣华贵,不过图将祸患消。论起来,门第旣高人又好,媒人之语岂全谣?孩儿一向求佳偶,既遇此,美女何须又作乔?道罢夫人愁更笑,乃时兄姊两同胞,闻言各作春风面,带笑同将阿弟瞧。当下那,太史沉吟犹未语,少霞公子皱眉梢。欠身含笑忙开口,告禀樁萱道事苗。爹母呀,孩儿无意慕荣华,不愿联姻这楚家。自古媒人多谎口,母亲休听瞎相夸。况有美玉来藏椟,待价深闺方始佳。此女硬来求售主,断然不是好闺娃。若非嫫母元盐貌,便是三从四德差。更兼吾,忠孝传家存雅望,岂与此,奸部作婿惹飞瑕。自古来,人生凡事由天命,一任教,为福为灾那怕他。文翰林,当听儿言微点首,说得个,夫人不悦怒容加。攒柳叶,变桃花,目视多才叫少霞:
      少霞住了。可知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能由你自己主张?休得多口。方才我乃戏言,与你取笑,难道当真要你自家为主不成?少霞见母发作,连忙陪笑道:“母亲息怒。此事孩儿怎敢自主,但为母亲想耳。但凡世上人家,娶妇惟求孝顺贤淑者始妙。倘误娶不贤,则何以上承色笑,主祀蘋蘩?料想楚侯之为人,若是骄横好诈,闺阁中安得贤明之女?再者,孩儿立愿在先,今生姻眷,必须访择一个绝代名姝,方称佳偶。未能以富贵凌人,便勉强从事。设教误娶宿瘤,实难为情也。”夫人听了此言,怒道:你何以见得这楚小姐便一定不贤不美?此语未免偏谬忒甚了。
      父居一品掌朝权,貌又倾城德又全。如此好姻不肯就,还只怕,后来难遇恁良缘。非吾势利言如此,可恶无知敢自专。待吾明朝偏允吉,且看你,痴儿何法拗椿萱?夫人说着嗔还笑,公子低头眉紧攒。不敢将言重谏止,那一位,文公却也未为然。正当欲向夫人说,又听那,小姐旁边劝弟言:贤弟呀,每听人言楚贵妃,倾城倾国比南威。料来其妹应相似,决不与,嫫母无盐一例推。这姻缘,只好从权依母话,坚固执,惧他乃父势巍巍。倘教构怨生灾祸,那时节,懊悔嫌迟事怎为?奉劝不须呆特甚,任爹娘,明晨报允这良媒。佳人笑劝亲兄弟,文炳无言但皱眉。半晌欠身称姊姊,这件事,荷承相劝莫相违。
      无奈兄弟其实不愿做那权门女婿。目前便作有泰山之靠,可以立致贵显荣华;迨后冰山倒化时,不将贻祸及我?那便如之奈何!
      生作人间一丈夫,何堪谄媚取欢娱。皇亲纵有滔天势,奈我书呆不慕乎?姊姊不消来劝我,倒求请母早回渠。只云卜吉难相合,谅彼何能再强图。小姐闻言难再说,文公一笑唤娇娥:
      佩兰,汝无用劝他。要知这头亲事,我亦不甚情愿去结附权佞,玷此清名,为后世所讥。明日只索决绝回他便了。
      公子闻言放下心,夫人却也不开声。非关浅见图荣贵,为恼孩儿执拗深。故作是言加恐吓,当闻夫语岂争论。明朝翰苑清晨出,去会西台御史臣。告与令甥婚不合,多承错爱谢殷勤。寒温数句随辞别,自返潭衙且慢云。再表西台夫与妇,一场高兴化为冰。互相抱怨多多少,懶去侯门复姊闻。
      提到那楚府夫人,自听这头亲事,十分中式,心甚挂怀。过两日不见兄弟回信,便着公子廷辉,前来询问消息。公子于时舅宅来,蓝御史,爷儿迎入叙衷怀。廷辉询及为媒事,未识婚姻谐不谐?父母心中皆挂念,迟迟无信诧奇哉。
      故命外甥,特来讨一回信,未知这姻事母舅去说否?妥也未曾?尚祈明示。
      蓝公夫妇听甥言,只得从头诉一番。怪我自家多揽事,贤甥归语令椿萱,休懊恼,欠周旋,容待我,另觅才人结好缘。管比文家高几倍,方教泄此气腌躜。廷辉听了微微笑,闲话相留进午餐。罗列珍馐多上品,老夫妇,殷勤笑语款甥男。传杯弄盏闲谈论,酒落欢肠不厌烦。桂氏夫人无意话,提起了,文家相见女红颜。倾城绝色多娇丽,较比春漪更不凡。听说闺中犹待字,未知那,何人有福把亲攀?一言引动风流客,那心上,羨煞佳人文佩兰。
      暗想自家犹未娶,这姻亲,何妨央舅去谈谈。与他若有姻缘分,便娶娇娥也不难。当下沉吟乘酒兴,叫声舅母笑憨憨,既然看得佳人美,为什么,不与甥儿作保山?敢恳慈恩怜晚辈,这亲事,成全为我说将看。愚甥年长犹虚度,两字婚姻费事攀。媒议虽多无合式,未能天喜照红鸾。爹娘堂上无心问,只落得,柳巷花街尽我玩。似此终须非了局,何堪主祀缺蘋蘩。宜家宜室从来说,今日是,拜恳周旋做一番。言罢起身忙作揖,倒把个,蓝公夫妇共为难。
      当时蓝御史,当着外甥,不便埋怨夫人无端多话,心下却大不然。只得强笑道:贤甥,凡事自谅可知。那文上林乃是个迂呆子,不达时务之人。阼因甥女执柯,已受其侮,今番愚舅可不能再去讨他没趣了。
      美貌裙钗世上多,劝贤甥,不消注意那娇娥。吾当别处留心意,访一良缘去执柯。说得廷辉难再语,须臾席散未牌初。香茶一道随辞别,楚公子,归告双亲传话讹。
      为恼母舅不肯代他作饯,便添枝加叶,说出那文家许多不是。并批点蓝公无端多事,又不善说合。似我皇亲门第,帝室皇姨,反为寒儒所薄,岂不可耻而更可笑乎?
      一片挑唆尖利言,堂前告与二椿萱。夫人顿觉欢心扫,国丈于时怒气添。紧皱眉头须欲竖,一声冷笑跌靴尖。
      可笑呀,可笑。这是那里说起!汝舅虽属多事,这文某忒也不中抬举,可恶极矣。
      旣然薄我笑权豪,就待我,使个权豪手段瞧。处处无知文翰苑,且看他,明枪暗剑可能逃?皇亲说着重重怒,要逞奇权把恨消。便与乃郎同密议,这件事,如何处置始为高?欲将明里为驱斥,奈彼闲官冷宦僚。
      却是无甚疵瑕可摘,须用一暗计伤之方妙。
      吾今已有计安排,却用吾儿始可谐。若是你今不肯往,便须筹画另参裁。廷辉遂问如何说,岂有个,父命孩儿不奉差?国丈道言 原易事,不过要,吾儿去谒那书呆。托云慕教从其学,便可殷勤通往来。值此花园梅正发,邀他父子把筵开。对花酌酒文人事,谅不推敲与见猜。恭设华筵为雅集,迭陈佳妓逞风怀。安心劝得爷儿醉,立便教人捆起来。送向有司严治罪,只说他,与我姬侍戏诙谐。教其有口难分辩,管取三条微命裁。国丈言完公子应,连称巧计笑盈腮。如所愿,遂其怀,若得爷儿命共埋,那时间,文氏无人惟母女,夺娇娃,何愁不得伴秦台?于时议定多欢笑,过一日,拜谒文衙暗使乖。恭敬殷勤称弟子,欲叨明教仰清才。倒把个,上林纳罕心中异,不便推辞又惹猜。只得应酬为接款,待茶设宴坐书斋。又教二子同回拜,两下里,自此时相通往来。国舅雄谈而善谑,颇与那,少雯说得甚投怀。常将博弈消清昼,每作谰言效耍孩。乃弟少霞不甚合,待之平淡暗相猜。若逢国舅登潭府,托故时常走避开。国舅明知佯不觉,假相交,但求计遂与谋谐。鄙怀更念私情事,欲乞取,此处名花为己栽。屡以游词聊试探,那一点,痴心切慕美裙钗。一时难入东床选,只索迟迟再处裁。不说廷辉能做作,且提国丈要安排。心已决,事难挨,择日遂将绮席开。遣使恭邀文学士,并同公子二多才。主人雅意怵相负,不可推辞务要来。两个家丁承主命,即来请客绕官街。不多一刻隨回转,禀复皇亲立玉阶。
      上复侯爷:“小的奉命前去请文翰林父子到此赏花饮酒。”他家人回说,他主人因奉皇上渝旨,籙什么书史,在北院里值宿,已连日未回,无暇到府看花。二公子亦有些小恙,不得出门。少刻只有大公子到来,叨领侯爷盛意。
      元方当听这般云,一顿乌靴意不欣。连日与他佯结好,令我这,暗中气恼更难禁。今朝盼得良谋就,却不道,偏遇冤家有事情。
      气了一回,却也无奈。便对廷辉道:这却怎说,不如改日罢。廷辉道:既有他儿子前来,仍照原议亦可,为甚白便宜了他?折此一顿酒席,到底也稍涩些毒气。
      国丈闻言点点头,须臾文爝至门楼。家人通报廷辉接,满面春风假应酬。国丈檐前微举手,道了声,失迎文驾恕愆尤。只因舍下梅花盛,故相邀,乔梓同来酌一瓯。不道尊翁偏有事,又逢令弟抱薪忧。想因愚意无诚敬,故使佳宾各逗留。勿谓老年能取乐,要晓得,人生最妙是优游。言完笑让分宾坐,文公子,答楚侯。荷感盛情当不起,舍弟是,书生福薄故淹留。家君事毕当趋府,谨谢此,宠遇招延禊事修。国丈闻言称好说,当下是,一茶方罢话无休。.
      早见家丁上前告禀:园中筵席已设,请侯爷、公子与文公子同去那厢,赏花赴宴。
      于是那,宾主相邀步共移,入园闲玩且游嬉。穿曲径,度芳溪,只觉得,阵阵幽香欲染衣。遥指梅花三十树,南枝开遍盛芳菲。三人徐步同观看,真个是,雪影花光一望迷。文景之见之情畅适,徘徊不觉步迟移。主人邀入先春阁,那里边,三席佳筵早备齐。
      于是,国丈父子乃相逊一回,与少雯分宾列坐。
      三席筵开列锦屏,山珍海错具时新。名花对面珠帘卷,美女当前仙乐陈。蜿转娇喉歌妙曲,翩跹翠袖进瑶樽。主人敬客殷勤意,深劝多才文豹君。公子天生多量窄,不胜杯酌已醺醺。皇亲父子犹相劝,左一巡来右一巡。年少孝廉推不得,应酬勉强口中吞。须臾醉倒风流客,目晕头眩不可禁。出席起身思谢别,皇亲留止不容行。命排小榻权安卧,待醒沉酣再转程。公子时间原醉极,见留暂歇正如心。倒头便自昏昏睡,欢喜爷儿两个人。欲逞奸谋夭尚早,恐防泄漏众家丁。遂教撤去残筵席,赏与诸人各去吞。留下歌姬双美女,令其画阁伺文君。待其稍醒前来报,只说行强戏你们。两个美人称晓得,心中疑惑各猜情。恁般做作何原故,想欲图谋害此人?不说二姬私揣度,单言老少二皇亲。嘱完正欲回身出,忽见阴阴日色昏。密布彤云天降雪,霏霏冉冉洒纷纷。众人见了皆惊语,好好晴天怎忽阴?父子正当言论处,忽来江府一家丁。
      原来是太监江彬,为新得了一班女戏,歌喉巧妙,姿态风流,十分欢喜。故特具酌,遨请皇亲,一赏佳技。元方素与他交厚,不好推辞,拂其美意。随即应允,立传侍候,乘轩而去。
      临行叮嘱子廷辉,这件事,尔在家中善自为。公子应声吾晓得,半含薄醉笑容堆。于时也便回身出,却见那,扑面鹅毛片片飞。一霎亭台如玉砌,数重楼阁被银围。梅沾雪意香犹洁,雪着梅枝 蕊更肥。公子无心观美景,只觉得,西风透骨栗生威。一程来到中堂上,要借红炉火气煨。太太见时含笑问,这光景,我儿想被冷风吹?命将滚热香茶至,送与孩儿烫一回。母子言谈多半刻,那夫人,忽然想起问廷辉:“我闻说,今日汝父请文家父子在园内赏花饮酒,不道天忽降此大雪,不知可曾回去也未?”廷辉答道:“文先生与他二世兄皆有故未来,只有大世兄至此赴宴,已被我们灌醉了,卧在园里先春阁内。爹爹是江太监请去吃酒听新戏去了,只怕也要为雪所阻,有一夜乐也。”
      母子闲谈话一篇,原来那,廷辉被酒已酣然,言中泄漏奸谋事,今夜里,欲害文家那少年。大讶夫人蓝氏女,亦惊亦怒恼夫奸。伤天害理何如此,恁行为,怎保将来祸不延。我既今宵知此事,何堪袖手作旁观。定须救那文公子,面许闺娃结凤鸾。纵使婚姻人已有,不妨姊妹作随肩。好教了却向平愿,省得心中一挂牵。并非因,物恶硬教求售主,却倒为,娇儿才貌占双全。相女配夫真其偶,难得个,称意才郎缔妙缘。似我豪华门第内,阿谁几个子孙贤?因教意重诗书族,始获儿郎才貌兼。好多时,屏雀空悬无中式,枉教注念日熬煎。这其间,亦非愁女青春大,只为狂夫握重权。误国殃民多不法,卖官鬻爵负深愆。而今倚仗椒房势,缄口无人敢出言。设若一朝时运倒,恁般罪恶岂容宽?流徙斩绞都难论,妇女还应没入官。似我残年无足惜,误他少女却堪怜。因思早择乘龙婿,遣嫁于归大事完。向慕文家门第好,为官累代重清廉。所生二子如双璧,长者婚姻自幼联。次子蘋蘩方择妇,故而吾弟致冰言。料其鄙薄无清望,因使推敲执意坚。才貌东床无我分,令人懊恼意恹恹。纵便教将来不乏东床客。那及此,当世风流美少年?难得今宵天假便,巧值这,文家长子宿花园。何妨亲去为相探,释放其人令转旋。当面将儿来许字,郅郎君,料应感德少猜嫌。似这殷,一夫二妇人间有,论身价,说次终须不是偏。忆昔英皇归一室,佳名千古尚争传。何不美,乃称贤,偏正无分总一般。
      正是吓。前与他乃弟议婚,因是年庚不合,故使乖违。今将许字其兄,难道亦有甚阻碍不成?我今夜定须设法救之,结斯姻娅,方遂所愿。但宜瞒过廷辉做事方好。这畜生与父志同道合,一样的狡恶。彼若得知其故,安能任我施行?反惹一番口舌。须诳他去睡了始妙。
      夫人想罢笑生颜,便道孩儿天甚寒,吃得恁般多醉意,谅来晚膳不须餐。该应早去房中歇,无用迟迟等父还。这情由,少刻二姬如入报,须有我,为娘料理代周旋。差下仆,送当官,害杀书生万事全。楚夫人,假意殷勤怜爱子,那一个,廷辉自觉已沉酣。连连呵欠浑思睡,今呀娘言甚喜欢。便道母亲说得是,孩儿且去暂安眠。事情交与娘亲管,切莫心慈致放宽。太太回言吾晓得,伊与我,非亲非故一无干。为何要把他饶放?为辞婚,我正心中也不甘。处处伊家方溃恨,我儿放意但心安。延辉听了无言说,
      当即袖身别紫萱。自去房中安睡了,且言太太坐堂前。正思唤女同商酌,却见家丁禀事端。只为文衙差仆至,耍迎公子好归旋。侯爷出府曾传命,叫留他,文府郎君勿令还。故此来寻公子说,怎生回复好相传?夫人听了家人语,便乃回言主代专。
      汝等可去回复文府家人,说他公子饮得烂醉如泥,不能移动起身。酣卧在榻,怎好回去?侯爷有命,权留此处,暂住一宵,明日相送回府。叫他归告主人便了。
      家人听命下阶墀,便照其言去复之。文府家丁无话说,自行归告主人知。上林夫妇相埋怨,共骂痴儿好酒卮。欲遣家奴重去接,谅来醉得步难支。无何只索随其便,且待他,明日归来责备施。按下文家提楚府,郅一位,夫人传命就操持。少雯两个随来使,酒食安排好款之。一众家人承主命,伙同欢饮喜孜孜。大家齐集门房内,喝六呼幺正遂私。不说豪奴欢饮事,夫人此际不挨迟。唤将一个随身婢,名唤柔枝素爱之。与彼商量同计较,这粧事休费筹思。女环悄对夫人语,这根由,须告千金小姐知。小姐若然心上愿,何妨就此付红丝。千金如若非其匹,夫人也,未可今宵勉强之。百岁姻缘非细事,那堪冒晾致差池。奠云凡事由前定,只恐他年懊悔迟。太太闻言连点首,遂叫速请女娇姿。
      汝言是也。既如此,可快去请二小姐到来,示其心曲,酌定行止便了。
      柔枝答应款金莲,自法香闺不暂延。这时候,小姐晚餐方始毕,残牧初卸尚无眠。忽闻母命来相请,粉颊含春半带欢。便问侍儿何事故,慌忙立起在灯前。笼翠鬓,整珠钿,回对随身侍女言:
      “我略去便来,汝等可将薰笼罩上,绣被浓薰,等候片时,无许盹睡。”
      几个丫环答应齐,佳人出室步轻移。寒彻骨,雪沾衣,一阵狂风透玉肌。暗道娘亲何事故,寒宵唤我甚跷蹊。一边猜度临萱室,蓝夫人,屏退身旁各侍姬。便命娇儿来坐下,挽其红袖笑相携。言悄悄,语低低,细钯其情当面提:“儿呀,此事母心已决,未知汝意若何?无用害羞,不妨直告我知,以定行止。”
      夫人说着笑微微,楚小姐,粉面红时玉颈低。暗想常闻奴仆论,这文家,弟兄并系美丰仪。联芳并秀称双璧,才貌兼全独占奇。似此郎君为匹配,便教是,其家寒素亦相梵。但嫌已有头婚妇,怎好从他作次妻?欲待将言为凉阻,又恐防,后来择婿不如伊。佳人辗转心难决,默默无言假整衣。蓝氏夫人携玉手,轻轻追问是和非。
      啊,女儿,可情愿否?怎么不吞不吐?天已不早,勿使我所谋有误。
      楚氏千金粉面红,微微蹙了远山峰。含羞只得低低语,说了声,母命孩儿怎不从?难则难于为副室,望娘酌定这情衷。夫人听得言如此,便道娇儿语亦通。
      也罢,且待我潜去会他,看光景再为定夺便了。
      天气冲寒夜正凉,我儿安稳且归房。为娘自往花园去,行与止,明日通知再告详。小姐闻言随告退,半愁半喜动衷肠。愁的是,婚姻面订殊非礼,喜的是,得配仙郎夙愿偿。不说千金心怏怏,再言太太意惶惶。传言一众青衣睡,顷刻纷纷尽退将。听得各房声寂静,谯楼二鼓漏声长,方始起身,带了柔枝女婢,潜步出来。
      敛息屏声悄悄然,柔枝扶了慢移莲。离正室,往花园,顾不得,扑面寒风雪后天。意急偏教裙绊槛,心忙巧遇袖兜帘。恐人知觉无灯火,踏雪而行步履艰。摸至先春花阁外,听了听,其中寂静 却无喧。那二个,美人灯下牙牌抹,公子犹于内室眠。主婢当时推户进,坐中惊起二红颜。抬头见是夫人到,心下惊疑尚未言。早见夫人微带笑,上前密诉这情端。汝二人,切休说与侯爷晓,少不得,我自相酬主代权。选择良人为遣嫁,衣妆厚赠作赔奁。宜家宜室何其乐,强充此,抱瑟调竽贱役班。我府中,舞妓歌姬多不少,安能雨露遍相沾?不如嫁作平人妇,到那时,立业成家胜此间。又况侯爷生性暴,稍为忤逆怒冲天。鞭箠刑罚犹轻可,重则还愁命不全。可记前年冯阿秀,那般宠爱与垂怜,为因一点嫌疑处,立致佳人一命捐。汝等平心来细想,这件事,定须依我要周旋。二姬当听夫人语,俯首沉思半晌言:
      “夫人说得不差。果能如此,则使妾等感恩无尽了。但怕侯爷追究起来,不好答应”。夫人道:“这个不妨。汝等待我放走文公子之后,再向内堂去报,等惊动众人前来擒获时,他早回去了。侯爷不过猜其知风惊避,未必便晓是我等纵放之故,包管无事便了。”
      二姬领诺笑融融,于是夫人坐椅中。传命柔枝临榻畔,梦中唤醒孝廉公。迷糊惊觉风流客,一见诸人乱了胸。未识何来斯女眷,失惊倒怪问重重:“未知宝眷何人,夤夜到此,有何事干”?
      一壁言时便起身,抬头观看楚夫人。家常妆束容端重,约略年华过四旬。心下惊疑忙作礼,趋前举紬揖深深。夫人答礼微含笑,道姓通名说一巡。公子欠身称失敬,原果是,府中太郡降轩门。晚生醉卧无知觉,得罪尊前恕几分。此际到来须有故,尚祈赐教示分明。夫人见问微微笑,请坐多才且定神。这鄙衷,待我从容来诉晓,于时入坐各分宾。夫人灯下观公子,丰度翩翩果出群。貌似潘安重入世,颜如宋玉又还魂。青袍金带端然坐,真个是,美貌风流一俊英。看罢夫人心暗想,这一位,文家公子貌无伦。何云乃弟犹强胜,只此丰标已足称。并比女儿诚一对,郎才女貌少批评。今宵务要联姻娅,失此才郞那里寻?想罢微微容带笑,春风满面便开声:
      文公子:可知老身来意否?
      公子回言却不知,太夫人,不妨明白道其词。晚生荷感皇亲爱,招饮名园醉在斯。未识特来何见教,敢祈垂谕示愚痴。夫人见问
      微含笑,便道郎君且听之。款款遂将前后事,从头细告这衷私。却把个,少雯惊得浑身汗,泄端由,深感夫人一念慈。立起忙忙重下礼,深深作谢要相辞。
      当下楚夫人一边回礼,一边便道:“公子无用惊慌,且请宽坐,老身尚有一言奉告。”公子道:“不知尚有何言?快请夫人赐教了,好让晚生回去要紧。莫耽搁时候,惊动令郎出来,那便反教辜负了这番知会美意,更恐带累尊潭口角。还愁不得脱身,如何是好!”夫人笑道:这却不妨。小儿久已安睡,如此寒夜,断不起身到此,但请放心便了。
      少雯见说始安身,蓝氏夫人便乃云:我有一言诚冒晾,说栾君却要应承。郎君若有推敲处,便负我,卫顾周旋一片心。公子闻言心甚异,未知所谓甚何情。
      便乃欠身答道:晚生蒙夫人见爱,如此周旋,有甚吩咐,自当奉教,岂有不遵之理?夫人笑道.:果如君言,即慰鄙愿。但不可改口方好。公子道:岂有此理。夜色已深,有话请早些请教了罢。夫人道:老身其实无他,只为小女之事,前日舍弟作伐,欲与令弟联姻,尊处道是年庚不合,故使乖违,遂成虚话,反构此一番嫌隙。
      老身今日却无他,为羡这,昆玉风流各擅佳。生恻隐,慕英豪,意思要,仰附丝萝释怨嗟。这姻缘,令弟失谐因不合,那也教,三生前定任参差。今宵瞥见贤公子,使我心中爱慕加。欲以闺娃仍许配,即操箕帚事君家。
      窃思小女虽陋,尚非恶劣村姑。君子多才,恰是名流佳客。既为邂逅相逢,拟结丝萝永好。天缘所在,谅不推辞,有负我这一番苦心美意也。
      夫人言讫笑融融,此际文君玉面红。暗道真正奇绝也,斯人作事好愚蒙。小生久聘齐眉妇,怎好联婚第二重?却把闺娃当面许,实为笑话怎相从。心辗转,意追穹,含笑慌忙告曲衷;
      呀,楚夫人,此言差矣,这个如何使得!
      多承雅意释痴迷,这个是,报德无由待后期。此事未堪承所命,论婚娴,晚生久聘正房妻。停婚再娶违官禁,只恐其中多是非。亦且千金侯爵女,婚姻何可俯寒微?终身大事休将就,似这等,造次而为恐不宜。上告尊前详此理,勿贻后悔欺嘲讥。多才道罢微含笑。说得个,蓝氏夫人钯首低。半晌沉吟重启口:这件事,妾心已抉志难移。原皁知,郎君久聘夫人过,少不得,姊妹称呼可并拔。向也闻,士有二妻经籍载,又何妨,同心一案两眉齐。休固执,勿迟疑,倒劝你,早允姻亲早脱离。说得少雯无主意,沉吟陪笑话重提:
      适云此事,晚生再四筹之,实是未能从命,幸乞见谅勿罪也。
      荷承雅意恁拳拳,委实停妻再娶难。亦且此情瞒国丈,便定下,后来怎样毕姻缘?那时间,岂非反把千金误?亦不过,另抱琵琶过别船。玷芳名,美玉生瑕遭物议,倒不如,此时决绝少猜嫌。那一位,夫人听了多多语,点首沉吟谓少年:我闺娃,与汝订婚原说次,并非是,使君弃旧续新弦。这其间,妻分正副停何事?怎认作,弃旧迎新一例言。若说是,异日恐教难好合,少不得,老身设法要周旋。岂将小女终身误,这些个,无用君家代挂牵。
      老实说话,我今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郎君若不允诺时,郅也休想脱身回去,只索凭他父子发付便了。
      夫人有意逼文君,公子心惊难理论。欲待将言为允诺,又防归去二亲嗔。这女子,前番许弟为原聘,严父犹然不乐成。何况我今妻又聘,停婚再娶岂容情?在今宵,纵教订下鸳鸯谱,也不过,仍付东流水上萍。白惹一番闲气恼,爹娘严命怎违更?思量只得重开口,作谢夫人陪笑云:荷感恁般垂错爱,晚生受德佩终身。奈何自愧寒儒子,不是东床王右军。敢向侯门躬射雀,更兼次室屈千金。承雅爱,感高情,难执红丝近画屏。言罢深深重一揖,时间无奈楚夫人。正思复与多才说,却不道,触怒旁边侍妾们。
      却说那两个歌姬,与柔枝侍女,共立窗前,静听二人说话。当见夫人再三俯就.文公子执定不从,不觉含怒而视,烦躁起来。一齐都道:夫人罢了,不用与他说了。这样不中
      拾举之人,何必同他兜搭?可请迸去,待我等就此出去喊叫起来,叫人缚住,即照侯爷行事便了。
      三人说着怒相窥,吓得文君紧皱眉。万想千思难理会,没奈何,将言允诺强依随。夫人方始心欢喜,文公子,含笑当前把礼为八拜深深参岳母,夫人大悦笑容堆。慌忙请起东床客,万福相回袖半垂。公子时间心绪乱,匆匆作别欲辞归。夫人乃又延留坐,含笑将言嘱一回:贤婿呀,今与你,一言为定永无移,小女终身即托依。是那些,庚帖媒红皆琐事,行茶过盒总虚仪。但只要,丝聘物才为定,不拘你,杂佩随身尽可贻。公子闻言称正是,但那有,玉台彩币客中携?却将何物为相赠,难道身边解件衣?
      这却不好看相呀。当下文公子正在思量无甚聘物,那侍女柔枝便指着说道:公子腰间现有佩带的碧玉连环,何不解来作聘?少雯笑道:姊姊说得不错,我倒忘了此物。这却也好。言罢,便将解下,躬身奉与蓝氏。
      笑云此珮祖珍遗,一向来,佩带随身日未离。今日送为贤女聘,愿只愿,同偕似玉两心期。夫人接过心欢喜,把玩连称此珮奇。光彩玲珑雕手妙,果然古董世间稀。当时看罢忙收好,便对文君把话提:
      “天已不早,贤婿就此请回,不消耽搁了。此后闭户读书,谨守绳尺,戒绝交游,切勿重来我处,是嘱。恐其歹心复萌,再为陷害。我在内庭,倘一时照顾不及,却为不妙。这姻事既然与你言定,万无更改之理。容我运筹良策,少不得成全有日也,但请放心便了。”
      夫人恳切嘱东床,文燝唯唯答应忙。作别回身随出外,那一个,柔枝秉烛照才郎。花园向有闲门户,却靠园丁所住房。女婢担惊还害怕,恁私情,恐人知觉惹灾殃。屏声敛息轻轻步,送出多才始放肠。不表少雯寻路返,仍说这,一双主婢转中堂。消停略歇无多刻,早听遥传三下梆。主婢们,且喜且惊言悄悄,共议他,文君谅已远飞翔。此时六出飞犹紧,更又沾连小雨扬。归去料应衣湿透,今番苦况累东床。一言已定三生约,不免牵怀挂念长。婢子低低言正是,夫人今日愿相偿。适才看那文公子,潇洒风流美绝双。似这般,年少已教登桂籍,他年位分自难量。料应不误千金女,这一件,后事姑将置一旁。倒是今宵私放故,切须不可漏行藏。夫人点首犹无语,忽听得,燕语莺啼女子腔。却是那,两个歌姬狂叫喊,娇声叱咤远传扬。声言无礼文公子,调戏奴们胆逞强。可也知,我等虽然充贱役,这里是,公侯府上岂寻常。此情断断难容恕,快快传人去捉将。一片声,惊动夫人明晓假,免不得,立传奴仆乃装佯。霎时惊得人人起,取火寻灯历乱忙。这 行为,吓倒双双文府仆,何为公子恁荒唐?无端醉倒花园里,怎又去,大胆调情那女娘。惹出恁般奇异祸,岂不晓,风流阵即是非场。我们在此难相救,快怏逃回自府墙。告禀老爷和太太,怎生解救好商量。二人悄议乘人乱,黑影里,溜出侯门且慢详。再说楚家人一众,纷纷尽去捉文郎。灯影乱,喊声扬,一片喧呼手脚忙。径到先春花阁下,搜寻不见各猜详。多应惧祸飞逃去,且往园门仔细张。果见双扉虚掩着,自然逃去上街坊。更深夜晚知何往,又是这,烂雪泥泞拖水浆。
      却向何方去捉?从来说杀生不若放生,只索让他回去罢了。告禀主人,只说赶不着便是。
      众人扫兴自回身,入告廷辉小主人。国舅时间身亦起,闻知逃去一文君。嗔侍妾,骂家丁,无用无能合了群。以致狂生逃遁去,侯爷得晓罪难轻。众人见说皆无语,两个娇娥狡十分。听得皇亲为报怨,香罗故作拭啼痕。泣云谨奉侯爷命,奴两个,依计而为未错行。不解此人何得晓,登时避去影无形。这其间,侯爷明日如加罪,须求我,公子从旁说个情。道罢低头佯掩面,廷辉便说且宽心。传教各自归房去,有话明朝再理论。二美闻言方退出,廷辉又复问家丁:“不知文家那两个从人今在何处?众人禀道:我等正忙乱时,眼错不见,都也走了。”
      公子闻言点点头,暗思此事实奇甶。二姬潜地前来报,佶怎知风便自溜?莫非教,红拂多情怜李靖,因此上,暗通消息馓抗谋?难料定,要追求,可恶无知二女流。偏值爹爹不在府,白白的,一番心力用虚浮。小皇亲,筹思默默无言语,那一位,太太殷勤劝慢忧:
      “事已如此,吾儿不消煩恼。且去睡了,待汝父归來,明日再处便了。”
      公子当时听母言,遂叫众仆退堂前。起身也便归房去,中堂上,主婢方才收拾眠。太太上床难合眼,那心中,思思想想喜忧兼。喜的是,娇娃得配风流客,不枉如花貌似莲。女貌郎才戚一对,他年鸾凤自投缘。忧的是,侯爷明日归家转,审问那,两个歌姬倘泄言,必动雷霆非小可,教人无语可遮瞒。夫人辗转担惊恐,覆去翻来睡不酣。按下痴心蓝太君,且谈文府是宵缘。上林夫妇都归寝,一梦将残四鼓天。忽听外边门户响,家人几个语争喧。听声音,分明随去孩儿使,半夜三更怎转旋?侧耳夫妻重维听,倒好似,有云公子犯重愆。吃惊齐道何缘故,急唤丫环起去观。几个侍儿忙答应,起身启户就高言:
      “呀,你等众人,半夜三更茌外边何事喧嚷?老爷太太在这里问呢”。
      一边说着启中门,几个家人便入庭。来到翰林窗下禀,恁般如此一桩情。吾家公子遭檎获,为此飞回禀告闻。两个家人言未毕,早把那,夫妻惊倒在床衾。齐诘问,再盘明,气坏为官文翰林。好个畜生无道理,如何乘醉乱胡行。恁无知,凭他出丑生和死,我却无颜去解纷。那一位,太太劝云且慢怒,我猜疑,孩儿何至怨汪轻。莫非中了奸臣计?这便如何恁理论。夫妻们,一壁言时齐坐起;作书的,事逢紧处且稍停。芸窗笔墨功夫久,闺阁心思儿戏云。随意幻来随手起,落于纸上恰如真。看官要晓如何事,二回书中再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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