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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三章
      原先興建時,杭州哪裡人不提起錢塘江大橋的,那聲調裡帶著讚嘆,眼裡滿滿希望,誰不相信這是跨時代的大橋,將杭州與新時代做接軌。

      但開通第一天,橋內就埋了炸彈,錢塘江大橋迎來的並非是閃閃發光的中國未來,而是上海淪陷後,螻蟻般蜂擁而至的幾十萬難民。

      他們帶著絕望、驚恐,一些細軟或所有財富,奔向了杭州。
      那一陣子杭州擠得水洩不通、路面車水馬龍,哪裡的地上都有人睡,臭氣薰天,明明有千萬張的臉,卻只有一種表情,那景象就這麼硬生生刻在了吳邪的腦海裡。

      而不過是幾個月的光景,錢塘江大橋便在幾波轟轟烈烈的爆破聲中,從兩邊橋墩鋼梁處應聲斷裂,急遽下落,嘩啦啦激高江水,瞬間架構一棟水築高樓大廈,將承載期望的大橋毀滅殆盡,那時幕色茫茫,冷霧裡散著激光,瀰漫煙硝味兒,炮火連天,看似斷了日軍侵犯的腳步,卻不過是序章。

      爾後,屍體一批批落入江內,當清晨來臨,朝陽將波波潮水映成了酒紅色。
      而具具隨著強潮浮沉的屍體,在錢塘潮裡湧動著、碰撞著、浮沉著…

      從蕭山上往下瞧,激烈地就像開通的第一天,人潮擁擠,聲聲不絕。

      吳邪再度夢見日軍侵入吳宅的那一夜,睜開眼,猛起身,才發現不只臉上有著薄薄白汗跟淚水,衣服也讓汗水浸透了,緊緊黏身。

      房間沒有窗,他走出去時,天不過濛濛亮,幾隻麻雀此起彼落地在枝頭上叫。

      吳邪踏進簡陋的公共盥洗室裡梳洗,陷入沉思,忽然聽見背後猛出聲響,頓時驚跳轉身。

      而站在門口的,不過是穿著一身灰衣服,盤著過時大雲頭,故意把自己弄得像個中年愚婦的文錦姨。

      「睡得還好嗎?」女人問道,口氣截然不同於喬裝時的濃重鄉音,輕聲輕氣,一副讀書人。

      「很好,文錦姨。」吳邪雖稱她姨,但女人年記不過二十出頭,卸下打扮後,著是清秀佳人,是曾就讀浙江大學的知識分子,後來放棄隨校西遷,自願留守杭州,加入抗日組織投入戰事。

      之所以吳邪知道這麼多,不過是因為中間隔了個三叔牽線,雖三叔仍沒明說與這女人間的關係,吳邪卻已是肚子裡點燈,心知肚明。

      「真的?」

      看著她一雙眼睛裡帶著不掩飾地觀察目光,吳邪有些尷尬,隨口敷衍地應聲。

      女人只是笑了笑。
      見文錦姨準備離開,吳邪趕緊出聲叫喚。

      「怎麼?」

      「事情,怎麼樣了?」

      雖然少年沒點明,但陳文錦明白是問哪件事情,畢竟這男孩唯一關心的只有如何加入義勇軍,她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

      吳邪的下顎緊了緊。「難道…我真的不行?」

      女人搖頭。「不是你的問題,而是三省。」

      聽到這裡,吳邪本有些激動,卻又頓了頓,忍下了。

      看到這番反應,女人又接了下去。「其實,你心裡也清楚,你三叔為什麼百般阻饒。」

      就因我是吳家唯一的獨苗苗。
      吳邪心裡接下文錦姨的話,胃裡像沉了塊大石頭。

      見少年這反應,陳文錦心有介懷,便直說。「吳邪,你很堅強,也夠聰明,但還太年輕,有太多太多的複雜事,不是你的年紀可以承擔的。」

      「都當我是個豆姑娘,又怎知我不能或能?」吳邪這會兒被激怒了,他娘的,難道這些自稱長輩的人,就沒有一個肯驗驗他,光憑年紀就當他這板身是個兒紙糊頭,羊質虎皮中看不中用。

      陳文錦沒應聲,光看著,帶著一種吳邪起先解讀不出來,而後發現可稱作同情的目光,羞腦上升,什麼也不想說,扭頭繼續梳洗。

      過程裡他聽見女人漸行漸遠的腳步。

      正擦去臉上濕漉漉的水,走出盥洗室,吳邪這才發現一位個兒高大的人原來一直站在門口,是張小哥,背貼著牆,手裡拿著毛巾,發呆似地看著天空。

      裝什麼發愣啊。吳邪有些怨恨地想著。
      肯定在這邊站有一陣子,分明是什麼話都給聽見了,還想賴得裝傻。

      「你也是這麼想,是嗎?」他扭開頭,不看小哥。

      「想什麼?」男人轉看他,態度表明全聽見了。

      「別說你聽到剛剛那些,你沒想法!」

      「就沒想法。」立刻回答。

      這無疑刺激到了吳邪,這些日子累積下來的屈辱,幾番憋下來的想法,現下全打算破罐子破摔。「最好你他娘得沒想法!我早知道你也覺得我根本不夠資格加入義勇軍。」他咬了咬牙。「你只覺得我他媽適合當個後援!」

      聽到這裡,張起靈這才看向吳邪,但眼光剛接觸到,對方就立刻撇開了視線。

      目前的吳邪,只適合做個後援。

      這話是前天他偷聽三叔跟小哥談話時所聽到,素來大家都拿沒轍的小哥,給自己照顧得妥妥當當,哪人不是對自己讚譽有加,特別看好,本以為最該是幫自己說話的小哥竟然對三叔這麼說,那時吳邪心裡真是十足背叛滋味。

      張起靈歪了下頭,才明白這兩天吳邪再鬧什麼彆扭,不只是刻意避開自己,還偶爾帶著憤怒的視線朝自己看來。

      他無聲嘆息,總覺得小孩子也挺麻煩的。

      閉目,稍微思考了一下,從什麼角度切入較好。

      「你說夢話的時候,文錦也聽到了。」然後這麼說。

      張起靈的房間同吳邪只隔一道薄牆,每晚都是聽得清清楚楚,而昨晚文錦來找,女人更是當下聽得真真切切,眉頭緊鎖。

      等不到少年回應,張起靈睜開眼,看向那孩子,他低頭皺著眉,耳根子跟雙頰都紅透了,每當被識破逞強,這少年就定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試圖掩蓋心裡的傷疤,跟接受創傷,是兩回事。」他淡淡的道。

      清楚看見少年的肩膀抖了下。

      這不是普通的戰爭前線,而是須經潛伏跟密謀,以達目的的暗殺,過程無法容許半點錯誤。心理素質不夠強,不懂得掩藏自我,光是聰明和反應快,仍是不足以站到前線。

      「這就是為麼我不認為你可做前線。」他誠實的說,走進盥洗室裡。

      梳洗中,張起靈依稀想,今晚得離開杭州,不曉得下一次見這孩子會是甚麼時候了。又轉個念頭想,這孩子是吳三省的姪子,跟自己沒有半點關係,又立刻將這心思拋諸腦後。

      但他出來時,那孩子仍然站在那裡,好像想透了什麼,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

      「但…我不知道怎麼接受它。」吳邪下意識嚥口水,潤乾喉嚨,覺得胸口堵得慌。

      張起靈沒吭聲,只是觀察著男孩的神情。

      「那發生過的事,總在我獨自一人,從四面八方湧來…」他說得連自己都覺得有些憋腳,抬頭。「你看過鬼子進杭州的頭一天否?」這麼問男人。

      張起靈搖頭,清楚記得那日還在上海。

      「多得是逃難的人撞成一團,死的人一具一具被推進江裡…錢塘江的潮波向來很大,晃盪不已…那些人就好像浪潮一樣,跟著潮汐…啊…不…」閉聲了。

      吳邪越說越梗,不曉得自己說些甚麼鬼話。
      他腦子裡很清楚這些不知所云的言語,是因為不肯細想心裡的滋味罷,覺得受這種種回憶不停折磨已足夠苦,去談它們根本就只是給自己再次折磨罷,但他又覺得現下如果就這麼離開了,小哥就會當他在逃避,他是死也不想被這樣看待。

      他不想要軟弱,不想要被同情被照顧,他就只想要報復,殺光那些該死的日本鬼子去替家人報仇。

      想到這裡,他透露出一股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眼神,而張起靈注意到了。

      「我回不去了,遇過那些事情後,誰都回不去了。」尚在變聲期的聲音,用一種古怪的語調說著。

      往後的張起靈想,這時候他所看見的,早已埋下了結尾。
      但此時的他雖有點想法,卻也還未想得如此深,只是走向前,連自己都有些意外地拍了拍少年的頭。

      「懂了。」

      吳邪這會兒反變傻了,連他自己都聽不懂的鬼話,小哥竟然說懂了。

      「這時代有這麼多人隨波逐流,是因為不知道怎麼反抗。」張起靈不帶感情地說著。「你不想,就面對它。」接著,便回房去收拾行李了。

      一直到當夜離開前,他都沒再見到吳邪。
      而幾個月後,當他再度有機會遇到吳三省的時候,男人凝重的告訴他,吳邪早在他離開不久後,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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