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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求娶·风雨·他来了 ...

  •   咸福宫后殿画禅室(注1)内,几案上的青瓷茶杯乘着香气清纯的蒙顶贡茶,这号称天下第一的“仙茶”自唐朝始的千年来皆为皇室专属。
      高晞月喝茶只是为了吃点心时解腻,并非真正的好茶之人。永璜很熟悉额娘的属性,在她还未开口前便已经把自己跟前的栗子糕递了过去。
      暖茶甜食下肚,皇贵妃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声音也带了几分慵懒:“待我生辰过了,那王家小姑娘就要回江南了,怎的不见你有动作?莫要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少年闻言,耳朵染上淡淡粉色,沉静的眼里却露出几分愁闷:“我不愿委屈贞仪…即使一世一双人很难,但我想把福晋的位置给她。”

      渣渣龙的崽子能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高晞月在些微惊讶之余,满心都是好大儿没长歪的庆幸。
      “这个时代的寻常富商家都会养着姬妾,天家更是难免。你既有这份心,便不要辜负她。”皇贵妃将目光落到墙上挂置的《雪溪图》上,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怅然。
      昔年的皇帝与如懿又何尝不是琴瑟和谐的一对,只随着流逝的韶华,心终究是在这围城中分崩离析了。
      但愿永璜和贞仪不要走上那样的路才好。

      “在贞仪回江南前,我会去求皇阿玛赐婚。无论如何,都是我的责任,与额娘是毫无干系的。”少年在念着爱人的名字时,声音都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但原本还有些踌躇的眸子却是变得坚定了。
      永璜不愿这件事累及她,晞月觉得崽崽真的过分懂事了。
      高晞月拍拍少年的手背,通身气度当真配得上大清皇贵妃之尊的光华灼灼:“永璜,我说过的,我们是亲人。”
      是能够互相依赖,互相分担,携手同行的亲人。

      “额娘…”少年下意识反握住她冰凉的手,企图将自己身上的暖意渡过去。
      在如履薄冰黯淡无光的日子里,是高晞月把他拉起来,指着咸福宫告诉他,这是他日后的家,是永远供他栖息的地方。
      他这一生唯一一次要逆皇阿玛之意,娶无甚背景的江南汉人做福晋,那时候他将要面对的不是父亲,而是这天下最最薄情狠厉的帝王。
      弃这天下娶心爱之人值得吗?永璜并不能干脆利落地取舍。那江山社稷已经成了他的执念,这是爱新觉罗家与生俱来的野心。

      可是,那抹意外出现在他原本循规蹈矩人生里的、来自江南春日的光,他也想试着去抓住。
      至于这唯一一次反抗会造成的后果,他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晞月待他的好和恩,带给他的温暖与感动,他这辈子已经偿还不清。
      东方未晞,月色如霜。那样的女子,不该被拖进利益算计的黑色漩涡中。

      永璜对上皇贵妃剔透又温柔的眸子,闭眼摇了摇头:“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求您,不要管这件事。”
      “这世上的纷争啊,皆是为了人心中的权欲,但你不是,你是为了情。人生中会遇到的有情人能有多少呢?”皇贵妃察觉到少年眉心的轻颤,知他有所触动。
      “为了情,我愿陪你争上一争,输了也算能落个性情中人的名声,甚合我意。”

      几日后。萧瑟的风轻轻摇曳着枯败的黄色叶子,静谧的朱红色宫墙在清冷中透着几分凄凉与黯然。
      “瞧这天儿是要下雨了,请大阿哥仔细着时间,待会儿出来便不要冒雨回宫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玉不知永璜接下来要禀报的事,只当是天家父子之间的闲谈,于是细心地多提醒了一句。
      少年身姿挺拔如松,在颔首的一瞬回头看那阴沉沉的天空,轻声呢喃了一句:“这风风雨雨从不停息,爷又如何能避?”

      “你说什么?”
      养心殿内,皇帝猛然睁开小憩的双眼,天子的威压似外面山雨欲来的气象,在室外等候差遣的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地齐刷刷跪下,不敢看这场父子间的对峙。
      李玉隔着窗子看到那少年坚定的背影,心里直呼祖宗,赶忙吩咐一个小徒弟去咸福宫找皇贵妃来领人。
      惢心是他心上人,如懿对他有恩,晞月平时对他也不错,两位娘娘又是交好的,这事儿李玉自然要先压下来,待晞月来处理。

      皇贵妃乘着轿辇匆匆赶来时,雨终于下了起来。
      那水珠子连绵不断地砸在屋檐上,又从屋檐上顺流而下,汇合成一条条小溪。永璜跪在这滂沱大雨中,饶是李玉如何劝都不肯起身。
      “娘娘…”李玉看清来人,眼睛倏然一亮,连忙撑着伞迎上去。

      他正要为这麻烦事儿终于能翻过去松一口气,却万万想不到那身娇肉贵的皇贵妃竟也在永璜身边跪下了。
      “娘娘!”“额娘!”
      晞月刚一撩开厚实的狐裘披风直直屈膝跪下,周围的人们便爆发出了不同程度的喊声。
      这其中有眉头紧蹙的永璜,满脸担忧的星璇和惊讶到有一瞬呆滞的李玉。

      大阿哥执意求娶江南汉女还能勉强看作是稚子的荒唐,皇贵妃这一跪却是以母亲的身份向她的丈夫、她侍奉多年的帝王表态——她知道永璜的所为,她支持永璜的选择。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给娘娘撑伞!”一向沉稳的永璜看着身边与他并肩跪在暴雨中的羸弱女人,急得双目赤红:“额娘,您快起来,您快回去,此事与您无关!您的身子怎么遭得住!”

      真正的美人儿,无论落到怎样的境地都是美的。
      即使身上价值连城的披风和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已被淋得湿透,即使那端庄华贵的翡翠琉璃钗子已经挽不住垂下的道道青丝,晞月眼里迸发的光华与骄傲依旧叫人为之折服。
      这早已不仅是相貌上的美,而是一位女子,一位妻子,一位母亲在向这禁锢人几千年的父权发出无声的拷问——这样勇敢又决绝的美。
      这是一个古老的东方大国以万千的荣宠和珍宝养出来的皇贵妃。她虽然跪着,但比所有人都更挺拔。

      李玉想不到这一层,但无疑被她眼底的坚定和发青的嘴唇惊醒,赶紧转身进了养心殿,向那掀了茶盏、余怒未消的皇帝禀告:“皇上,大阿哥跪在外面,皇贵妃娘娘也跪在外面…”
      皇帝同皇贵妃夫妻多年,虽谈不上挚爱,但到底也已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那是他重臣珍爱的女儿、寄予厚望的皇子的养母。晞月从不让他操心为难,只让他无限怜爱。
      他自然立刻忧心起这娇娇走快两步都要喘气的身体,但永璜娶福晋之事不能大事化小,他不能就这样松口。

      迈进中年,皇帝终于能理解先皇和太后为何如此执意地干涉他娶妻的人选。
      正因为重视他、希望他和他的妻子未来都能平稳地接过先辈的重担,一个稳固好江山社稷,一个平衡好三宫六院。
      养在身边的妾可以有无数个,但能慑住后宫与帝王并肩的妻只有一个。

      嫡子接连早夭,无一存活,中宫又空悬,唯一已经长大成人的永璜是皇帝目前最青睐的接班人选。
      他如何能让这江山社稷的继承人随心所欲地择其所爱?若是在京城里几个常年联姻的满洲大姓里选的嫡系女儿也就罢了,偏是江南小官的汉人之后。
      怎么能让汉人来掌清宫的凤印?这就是皇帝再怜爱信任皇贵妃都不肯让她再往上走一步的理由。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他们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从谁的手里抢来,又遭受到了怎样激烈持久的反抗,皇帝不能忘,宗庙里屹立的父辈们的牌位也不容许他忘。(注2)

      “他们母子情深,倒显得朕像个恶人,要跪就跪吧!”皇帝眼里闪过不忍,却终究是狠下心,大手一挥将李玉逐了出去。
      皇贵妃和大阿哥作为目前最炽手可热的一对红人,一起捱着暴雨跪在养心殿门前的消息怎是能压下去的?
      娴贵妃同愉妃听得宫女的通报,皆是心急如焚地冒雨赶去养心殿;魏嬿婉一直受晞月恩惠提拔,一朝飞上枝头封了答应,如今已是炩嫔,念及旧主恩情和皇上心意,自然也往养心殿去了;意欢对才华与自己比肩的晞月向来颇有知音之感,虽然人未去,心却已跟了过去,隔一小会就要宫女去探听消息。

      皇贵妃平日里待人大度温和,既不主动害人,也不干涉底下的嫔妃们搏宠,除了因子嗣利益相关对立的金玉妍,人缘实在不错。
      听闻娘娘为惹了圣怒的大阿哥跪在雨中,六宫都甚是感慨担忧。

      只就在如懿和海兰紧赶慢赶时,有一人却已经率先赶到了养心殿。
      那时皇贵妃已经虚弱得倚在永璜肩上,意识逐渐模糊了。

      “和亲王,您怎么…?”是李玉的声音。
      那道高大的身影笼罩在高晞月头顶,在众目睽睽下毫不犹疑地将浑身湿透的女人拢进怀里。
      她心中大骇地想要推开,却发觉自己此刻已经根本使不上力气了。

      弘昼将怀中人儿拦腰抱起,周围的宫人们心觉不妥,却被这位爷此刻可怖的脸色吓得噤声。
      他一步一步地抱着她,走进那座属于帝王的宫殿。无人敢拦。
      “你…咳…”皇贵妃最是畏寒,深秋的大雨却是冷到骨子里的。
      “月儿,我那年就该像永璜一样,跪在这养心殿外求娶你,否则怎会错位至此…他比我勇敢,此事我替你完成,也算消我千万分的恨意之一。”
      他们头顶上终年盘桓的风雨,终于停了。

      注1:西室“画禅室”,所贮王维《雪溪图》、米之晖《潇湘白云图》等画卷都是董其昌画禅室旧藏,室因此而得名。
      注2:“以农民军为主体的各族人民的抗清斗争,一直持续到康熙三年(历时二十多年)。”——摘自朱绍侯版《中国古代史?下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求娶·风雨·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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