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简釉

2、Chapter002

　　保温桶上下两层，一起足足八万。

　　盛泽闻一番话让许乐颜自惭形秽，心下涩然。

　　许乐颜盯着格纹手帕，八万不过是三块这样被人随手可弃的手帕。

　　陈雅兰救子心切，现在走投无路。那些钱是她半辈子的积蓄，虽不多，比起廉价的汤水，或许对她而言，给钱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能见到盛泽闻是好事，误会不要紧，再去，她一定带上真正的猪骨汤。

　　屋外乒乒乓乓一阵嘈杂，男人粗重的呼吸逐渐清晰。许乐颜蹙眉，拿被子盖住脑袋。不一会，卧室门被人哐哐哐大力砸响。

　　许乐颜穿好羽绒服，一把拉开门。

　　许坤胡子拉碴，眼眶充血，酒气熏天。他上下打量许乐颜：“老子跟你找了个人，明天陪人吃顿饭，穿漂亮点。张总可是泰丰的总经理，把人哄高兴了，保证能给你把宋家那个小王八蛋救出来。”

　　“用不着你操心。”

　　许坤暴躁脾气上来，抬手就要打。触到她倔强冷艳的脸，恁是没舍得下手。

　　许乐颜砰一声将门合拢。

　　许坤在外骂骂咧咧：“老子是你爹，还会把你卖了？你个白眼狼，没点眼力的东西！”

　　屋里的许乐颜拿耳塞堵住耳朵，隔绝外头的咒骂声。许坤是个嗜酒成瘾的男人，以前喝多就打她母亲。母亲去世后，许坤在外头养了个女人，成天不回家。

　　饿得实在受不了，许乐颜七八岁开始搬着小矮凳，在厨房给自己煮面吃。有次生病，烧水时她睡了过去。要不是宋淮之过来送吃的，她差点就死了。

　　上了高中，许坤酒瘾越来越大，外头的女人无法忍受，带着孩子跑了。他开始三天两头回来，每回喝醉就撺掇着许乐颜找个有钱人嫁掉。实在不行，当情人也行，反正都能赚钱。

　　这次宋淮之出事，最高兴的属他，对着外人吹嘘：
　　“我家颜颜长这么漂亮，可不就是当豪门夫人的命！宋家那小王八蛋，穷鬼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下好了，老天有眼，看他还敢不敢打我闺女的主意！”

　　对于这个父亲，许乐颜仅剩厌恶和憎恨。

　　不管许坤说什么，她都置之不理。

　　隔日一早，许乐颜带着钱去宋家。陈雅兰看到她，焦急问：“见到盛先生没有？怎么样了？”

　　许乐颜把钱拿出来。

　　陈雅兰脸色一暗，干涸的眼眶如枯井般，再挤不出泪来，她抱住许乐颜：“我是真得没办法了，颜颜，我们淮之该怎么办啊？”

　　“阿姨，淮之的事待会再说，”许乐颜缓缓抚着她的背，“今天是您复查的日子，我们先去医院。”

　　陈雅兰为这事，急的旧病复发不说，乳腺疼了好些天。今天得去医院做一次体检，不能再拖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许乐颜送陈雅兰进CT室，微信弹响，她走到一边打开。

　　好友余若发来一张图片和语音。
　　盛先生大老婆：【颜颜，我偶像要来我们学校做演讲，他好帅好蛊啊啊啊！】
　　盛先生大老婆：【你这回怎么不答应做主持，不然就可以帮我这个独守空房多年的女人要到签名合影了！啊啊啊，求你了颜颜，做主持吧！】

　　图片里，盛泽川白衬衣，臂上箍着袖带，平滑细窄的镜片后眸色深邃，儒雅持重。

　　盛泽闻高中便创立自己的信息公司，大学后公司规模阔展增大，挤入海州龙头企业。一毕业反手将公司卖掉，怒赚几个亿。

　　后来靠着这笔钱成立天晟投资，三年便敲钟上市。如今临近三十，回归家族企业，成功接管泰丰集团。

　　不仅会赚钱，五官优秀，身材好到超标，重点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半点的油腻气息，娱乐新闻硬是拍不到他一点花边新闻。

　　多金帅气，强大温柔，说不定还专一深情。简直是按着小说抠出来的人物。

　　作为海州大学校友，是众多学弟学妹们顶礼膜拜的神仙人物。

　　许乐颜看着海报，这次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她打开通讯录，翻到教务王老师电话。

　　“你能来主持？”王老师听她说明来意，喜不自胜，“这次采访有法国和葡萄牙来的两位特邀学者，你能来做双语主持，我就太省心了。”

　　许乐颜颜值高，又是法语专业最优秀的学生，靠着硬实力让学院老师分外垂青，每次有活动总会找到她。

　　这次活动前老师同她提过一嘴，没细说。许乐颜当时为宋淮之的事焦头烂额，实在顾不上，便拒掉了。

　　她退到走廊，扫视走廊尽头的男人，忽而身形一止。微信里的男人，此刻竟然出现在医院里。

　　盛泽闻不是一个人，他身边的女孩，身骨纤细，穿着灰色的面包服，笑容苍白。盛泽闻将她护在怀里，眼神宠溺。

　　许乐颜眼眸顿亮，不由跟过去，隐隐听到女孩说：“我都说了可以出院，你怎么就是不信？”

　　盛泽闻拍拍她的脑袋：“能不能出院，你说了不算。”

　　“哥，”女孩揪住他的大衣衣摆，“让我出去玩会吧，我保证不乱跑。你要是不放心，就让人跟着我好了。”

　　“没得商量，老老实实在病房呆着。”

　　女孩恹恹垂下脑袋。

　　电梯下来位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看到女孩长长吁气。许乐颜放缓脚步，停在盆栽后。

　　等女孩和护士离开，医生面向盛泽闻：“盛小姐最近身体状态都很稳定，其实多出去走走，对她也有好处。”

　　两人低声谈论着什么渐渐走远，许乐颜走出暗影，抬头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血液科？

　　许乐颜回来，陈雅兰已经从医生诊室出来了。她坐在走廊长椅上，一动不动。许乐颜上前：“阿姨，医生怎么说？”

　　“哦，”陈雅兰回神，下意识卷起手里的检查结果，“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老话，让我好好休息。”

　　“那我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她起身，被陈雅兰一把拉住。

　　“别问了，只要淮之没事，我就能不治而愈。”

　　许乐颜拗不过她，猜陈雅兰的身体应该是这段时间心情压抑导致的，也不强求。她记起陈雅兰常吃的药已经吃完，让陈雅兰把单子给她，转去拿药。

　　经过走廊，许乐颜看见刚才那位年轻的护士。
　　护士满脸惋惜：“现在盛小姐的状态很适合做手术，可惜没有适配的骨髓。错过这次，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边年纪稍长的护士说：“P型血不是那么好找的，咱们海州据说除了盛小姐，还有一位，但下落不明。盛小姐患白血病虽然不缺钱吃最好的药，但你看，很多事有钱也没法做到的。”

　　许乐颜心下一动。
　　P型血？

　　“颜颜，怎么去了那么久？”陈雅兰望着许乐颜，“咱们快点回去煲汤给盛先生送去。”

　　陈雅兰说完瞥见她袖口上的红色血迹：“怎么流血了？”

　　许乐颜反手握住她：“可能是在哪蹭到的红药水。”

　　“你血型特殊，自己注意着点。”

　　许乐颜心里暖暖。
　　抽点血算什么，这么好的阿姨和淮之，值得她付出一切。

　　*

　　学校邀请盛泽闻前来演讲的消息一经放出，礼堂的门票瞬间被抢了个一干二净。

　　盛泽闻走进会场，施施然在前排落座。舞台上方，女孩清亮温柔的音色一出，很是抓耳。他耳尖微动，掀眼望去。

　　不同于雨夜时的柔弱无助，女孩莹白美丽的脸，在聚光灯下光芒闪耀，如天鹅绒上托着的璀璨钻石。流利标准的法语和英语轮番切换，自信大方，美得惊心动魄。

　　后排的年轻男生互相小声讨论着：“那就是法专的许乐颜吧？”

　　“对，是不是很漂亮，我们院的门面，这些年但凡出镜绝对有她。”

　　“欸，待会去要个电话怎么样？”

　　“死了这条心吧，她有喜欢的人，听说喜欢的不得了，也是咱们海州大学的。”

　　“啊？！”

　　盛泽闻勾唇，光滑镜片下不屑一闪即逝。

　　一旁的李维也发现了台上的女生，就是自家老板的追求者。
　　他偏过视线，看到老板十指交握，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叩着，表情面无波澜云淡风轻。

　　跟盛泽闻多年，李维比一般人了解他——这是他对某样事物有兴趣的表现。

　　而凡是他感兴趣的事物，只有两种结局。
　　想尽办法得到。
　　抑或，想尽办法毁掉。

　　比如泰丰集团，不管之前在谁手里，最终还是要回到他这儿。

　　“下面有请盛泽闻先生。”

　　女孩盈盈美目，满含热切望过来。在轰然的掌声中，盛泽闻从容不迫起身，走至舞台。

　　采访稿是提前写好的，大部分是关于盛泽闻从商多年的经历，和他对学弟学妹们的建议。

　　盛泽闻回答任何问题语言精练，绝少赘言，能直刺重点。许乐颜不懂那些复杂的金融知识，也在他化繁为简的比喻中能听明白七七八八。

　　难怪余若那么崇拜盛泽闻，对比流量至死的娱乐明星，追商界大佬似乎更能产生驱动力。

　　“最后一个问题，是大家都非常感兴趣的地方，”许乐颜觑着手卡上的问题，微微一笑，露出洁白贝齿，“请问盛先生如今还是单身吗？”

　　类似问题其它杂志和媒体都曾经对此疯狂围攻过，但李维那一关便能全部拦下。今天由于是母校活动，两人来得迟，没对稿，李维看着这条漏网之鱼直冲冲扑到盛泽闻脸上。

　　按老板以往风格，约莫是不会正面回答了。

　　他不喜有人探听自己的私事。

　　许乐颜问出口，见盛泽闻薄唇轻勾，视线淡然对上她：“是。”

　　李维心里咯噔一声。
　　这位许小姐要是能聪明乖巧点，说不准还真能让老板另眼相看。

　　许乐颜听到台下掌声，兀自从盛泽闻视线中抽离。

　　轮到嘉宾和合影环节，许乐颜退到一边。余若挤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机递过来：“有人给你打电话。”

　　许乐颜划开接通。

　　“您好，请问是许乐颜小姐吗？这里是海州第一医院，您三天前在本院做过一次血液捐赠登记......”

　　许乐颜收起电话，余光瞥见李维上台，走到盛泽闻身后耳语。

　　隐约听到李维口中“出现”“配型成功”“海州”字眼。盛泽闻听闻，神情疏朗，等不到活动结束，便提前离场。

　　许乐颜隐约有所预感，盛泽闻一定是知道了有合适的骨髓出现。

　　*
　　许乐颜来到医院，准备抽血之前，她问护士可否见一下骨髓接受者。护士遗憾摇头，一般医院不会将捐赠者和接受者信息告知对方。

　　许乐颜面露忐忑，她不能浪费这样好的时机。

　　护士转身去取托盘时，许乐颜起身。
　　“我去一下洗手间，请稍等。”

　　她疾步走到VIP病房楼层，刚转过长廊，迎面碰上盛泽闻和李维。

　　“现在只要等骨髓。”李维看到许乐颜，声音戛然而止。

　　女孩身骨单薄，眸中却似燃了两颗星石，灼热透亮。她凝视盛泽闻：“盛先生，我是P型血，我愿意为您妹妹捐赠骨髓。”

　　盛泽闻意味深长打量她，应是故意减肥，制造出一种羸弱纤瘦，楚楚可怜的形象，女孩身形修长，但肩背单薄，四肢纤细。远远看，仿佛一只受伤的猫儿，洁白的绒毛上沾满血污，伶仃细长的腿即将撑不住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倒地。

　　稀有血型？
　　很聪明，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虽说手段低劣了点，不过挺新鲜。

　　凄楚动人的猫儿此刻在他心头轻轻挠了下。

　　许乐颜上前一步说：“但我有个条件。”

　　李维呼吸轻凝：“许小姐，你可能误。”

　　盛泽闻抬手制止他，面向许乐颜，若有似无笑了笑：“说说，想换点什么。”

　　“请您，救救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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