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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里寻·喜剧版 ...


  •   黑水白山一带,便是金人也来得少了。
      戚少商打山下酒肆打得二斤酒就上山。
      雪下得很大,冰也结得很硬实,戚少商遂不用轻功,一步一踏,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走上山。
      真滑,所谓的轻功内力到了这儿一点用场派也不上,果真没有什么赢得过造物。
      他微微感慨,然后继续面无表情的往上走。
      山上有座庙。
      庙里有个和尚。
      和尚很年轻就当方丈了,因为庙里就他一个和尚。
      戚少商一脚踏上正厅外的台阶的时候,和尚正在念经,浑没注意到他。但是紧跟着戚少商脚底下打滑,“刺溜”一声四脚朝天的摔了下去——当然,他毕竟会武,且功夫算是不错,是以摔得并不难看,酒坛也没有摔碎。
      和尚听见声音,睁开眼,短促的笑了一声,站起来迎出门去。
      戚少商还站在阶下。那台阶上厚厚的溜着一层冰,阴天的时候泛起黑漆漆的冷色,丝毫看不出是冰。
      真真有损大侠风范,他叹气,然后抬起头看看年轻的方丈,说:“这台阶可真滑。”
      和尚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台阶未必多滑,倒是施主自己太执着了。”说着看看他身后的甬道。
      戚少商一怔,突然笑说:“和尚自己七情未断,到来数落别人。”
      和尚狡黠一笑,道:“人情、人情,七情全断的就不是人了。”
      戚少商大笑,却仍从阶下向上走。台阶实在太滑,他每一步都踩得极深,落到冰上,就是一个个深刻的脚印。
      好像要证明什么似的。
      和尚挑眉旁观,心道你好高深的内力,便是用来走这台阶的么?便不再看他,转身回禅室念经。
      戚少商经过他禅房时正听他诵道:……我于往昔节节肢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须菩提,又念过去,于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是故,须菩提,菩提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往色生心,不应往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往心……
      戚少商站着听了一会,觉得这些东西绕来绕去,听不分明,遂径去热酒。
      酒水在陶罐里翻腾开,戚少商就熄掉火,把酒倒回去。
      回去时和尚还在念经,戚少商远远就听他诵道:——当知是经义不可思议,果报亦不可思议。
      戚少商心下一悸,提着酒坛的手狠狠颤动一下,又赶快稳住。两只酒坛碰撞,发出一声钝响。和尚听见声音,打开房门。
      戚少商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说:“我来请你喝酒。”和尚一直不咸不淡的眉眼霎时化开,便侧身让他进屋。戚少商僵直着坐在云烟缭绕的禅房里,问他:“你在念什么?”
      和尚正把两只粗瓷大碗放在几上,闻言头一抬,对上他的眼睛。“那是经刚经第十六品能净业障分里的一段话,意思是因除果现、罪灭福生,功德由于经义、应于果报。经义很深,不可推测;而果报深重,不可思议。”
      他语气很认真,戚少商不由定定看了他一会,才问道:“你信?”他似乎已经松了一口气。
      果然和尚摇摇头说:“我不信。”然后自顾自替自己满上一碗酒,当先囫囵了一大口,赞道:“还是北方的酒够味。”
      戚少商板起脸:“那是自然。可你当了和尚,哪还能喝酒?”
      “啊……”和尚漫不经心,“我当了和尚,你还请要我喝酒?”
      戚少商哑然。过了一会突然咕哝道:“你总是这样逆天悖理。”
      和尚耳尖,立时便听清他说的什么,却满不在乎:“你什么时候见我循规蹈矩?幼时我学书习理,读尽孔孟之道,却不信其克己复礼、仁爱重义;少年时我遍览天下兵书战册,却不以其为完满可信;而多年习武,我却不爱勇尚武。”他挑起眉尖,居高临下一般的反问他:“我什么时候会随波逐流、亦步亦趋?”
      戚少商咧咧嘴,算是挂了个僵硬到极点的笑。
      和尚直接忽略掉这个表情,仍然从容自得:“现在也一样,出家如何?我偏不信这清规戒律、偏不信这因果轮回,管他缘孽相生还是祸福相依,我自走我的路,经义管不着、别人管不着、神佛管不着、就是老天也管不着!”
      戚少商听着颇不顺耳,到底忍不住谴责他:“你好生强词夺理,那些学贯古今、名垂青史的名士高人,哪一个不是重信守礼之人?”
      和尚撇撇嘴,轻蔑地说:“那末,你戚少商怎么不去学人家重信守礼?你负心负情负义,却不能放手,白白耗费人家多年青春;你杀而不杀、纵而不纵,心思不定不诚,现在倒来说我?”
      ——真像在赌气。戚少商哭笑不得,细细考量之下却越想越不对劲,竟顺藤摸瓜一般想到他之前说过的那句“我不杀你,老天也不答应”,顿时心头火起,觉得忍无可忍、不能再忍,冲口就是一句:“你几岁大了,怎么还这样赌气!”
      平地一声雷。
      顿时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他们才发现认识将近十年,他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年岁。
      真是不可思议。
      戚少商起手搓了搓脖子,好半天才说道:“你……顾惜朝,你——”
      顾惜朝眼神非常随意地扫过他,说:“我二十八。”
      戚少商一拐子戳到后头,脖子差点错环:“谁问你这个?”他扬扬眉,几乎是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跑来当和尚了?”
      顾惜朝张张嘴,半晌才说:“我没当过和尚。”
      戚少商绝倒。鬼才信。
      顾惜朝下定决心一样:“是真的。”他摊开手,说,“我其实根本不是和尚。”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戚少商瞪大眼睛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啧啧,虽则有些锋芒毕露太不淡泊,但这光头是光头袈裟是袈裟的行头很显眼,怎么就不是和尚了呢?
      顾惜朝鄙视而同情的看着他对自己评头论足,半天才说:“你到底有没有当过捕头?”他忍不住挖苦他:“你竟然不知道和尚头顶都是有戒疤的?”
      戚少商心虚地慢慢把脑袋转到一个不能被顾惜朝直视的方向:“这个真的不知道。”
      顾惜朝连连将他将军,顿时心舒气顺好不畅快,遂向他说明前因后果,“那几年金国防范宋人的厉害,我想来想去,还是寺庙里最安全,可等我来到此地时,寺里的僧侣全给杀光了,整个寺庙都是血。我把尸体拖到后山丢到崖底,等着下过几场雨,把血水都冲干净了,就在山下剃了个光头,上山装作高僧,玩玩罢了。”
      戚少商听罢立刻岔气,咳嗽不止。隔了好一段时候他才抬起头,气虚一般:“那你跑来金国做什么?”
      顾惜朝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闲闲敲打:“这个啊,你要听真的还是假的?”
      戚少商便从善如流:“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顾惜朝眼睛习惯性地眯起来:“假话是宗翰绑架我来金国给他出谋划策,被我半路跑掉了。”他眼里顺过一丝冷光,很快又消失:“至于真话……”
      戚少商立刻竖起耳朵。
      顾惜朝突然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狸:“真话就是,不可说。”
      两人遂沉沉稳稳坐在一块喝酒。你一碗我一碗谁也不再找碴。
      半夜顾惜朝摸进戚少商房里。
      戚少商睡得正熟,一只小刀狭着寒气压上他的脖子。沾出一条红痕,血迹渗出来,月光下显得明艳而惊悚。
      他睁开眼睛,觉得顾惜朝瘦硬修长的手贴着他的皮肤,温度透过来,让他不自主浮起一层战栗。
      “你杀不了我的。”他说,“你的刀子捅进我的脖子之前,我就能一掌把你打死。”
      顾惜朝低下头。戚少商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他的小腹。然后他露齿一笑,收回小刀,慢慢走出去。
      门关上,带起一阵冷风,戚少商被冷风一激,登时打了个寒噤。他突然想起顾惜朝一直穿单衣。这样冷的天气……他突然发现他永远搞不明白顾惜朝到底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戚少商忍不住去摸那道血痕,触手还有些湿,但是已经微冷了。
      不知道顾惜朝现在在干什么。他想。
      他起身穿好衣裳,拉开窗子。月亮很高很远,天色微微发红,很合适见血。他盯着半开的窗户好长时间,才从窗子跳出去。一把大刀兜头劈下。他挡开刀子,七个人把他围在圈里。
      戚少商眼光平平扫过,不见顾惜朝的身影。
      他下手出奇凌厉狠辣,有什么东西掀开他的逆鳞。遂速战速决。虽然多处挂彩,到底不会立刻倒下。
      寺里空旷的不像话。他闭起眼睛,好容易听见零零碎碎的刀剑相击的声音。他顺着打斗声声音越来越大的地方奔走,觉得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脑子嗡嗡作响,烦躁得要命。
      找到顾惜朝的时候,那人满身是血,神色湮没在无尽的夜色里看不分明,唇角挂着个似是而非而野性非常的笑容。看到戚少商的那一刻眼睛突然炸开极亮极亮的光,好像冰天雪地里突然灼烧起冲天大火。
      戚少商用最快的速度杀到他身边。和他背靠背挨在一处。
      顾惜朝扬起脑袋,轻轻磕他一下,语声非常愉悦:“你知道了?”
      戚少商作严肃状:“知道了。”他说:“哪敢不知道。我只要占到你丝毫便宜,你便非得叫我先吃尽苦头。”
      顾惜朝大乐。
      他们把剩下的零零碎碎的敌人解决掉,相互搀扶着回到寺庙。戚少商背着顾惜朝,从正厅前的台阶上上去。
      “你早知道有人要杀我?”
      “我到金国以后,宗翰来找过我,许我重权高位,要我助他南下。”
      “你答应了?”
      “答应了,但还有条件。”
      “你要杀了我?”
      “嗯,我说不亲手杀你我不甘心,且把你弄到金国,杀你的机会就大很多。”
      “我觉得我好像被你骗了。”
      “你经常被我骗,也不差这一次了。”
      “……你可真大方。”
      “不客气。”
      “你还没说呢,跑来金国做什么?”
      “我在书上看到长白山天池的水能抑制寒气,就像着来溜达溜达。”
      “那你的头发呢?”
      “小屋着火烧焦了,干脆剪掉。”
      “你干嘛半夜摸到我房里?”
      “你中迷药我替你解毒啊。”
      “……那你何必下毒?”
      “我每次都能毒倒你很有意思。”
      “……,要是我最后没找到你、或者没猜出你的心思?”
      “不会吧?我对你很有信心的。”
      “别,在下可受不起。”
      “唔,大不了宗翰知道我无心投诚,把我生吞活剥?”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月亮隐没不见,天黑如幕布,伸手不见五指。
      顾惜朝伏在戚少商背上,倦极而眠。
      戚少商侧过脸,顾惜朝的呼吸轻轻的,温温扎在耳边,特别舒服。
      这个男人,他想,他这一辈子算是栽了。
      顾惜朝爱慕傅晚晴,就不惜一切、毁天灭地,也要把世上最美好最珍贵的一切全都呈现在她的眼前;顾惜朝欣赏戚少商,却非要把他伤得鲜血淋漓,最后赔给他的,可能也不过一具枯骨。
      幸好是我,他想,别人谁还有这么好的脾气呢?
      他背着他,慢慢走回禅室。
      夜色温柔的包裹着他们。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雪里寻·喜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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