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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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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的雪终于停下,舒云吩咐莲房将火墙的炭拾出来些,打开门窗换气。
莲房做活时,也在说些小话,“姑姑想吃腌肉吗?昨日宁古塔怀庆派人送来一些肉货,说是感谢姑姑出手相助,说来也是个可怜人,之前族内动荡,他哥哥为了收买人,花出去不少银钱,老爷子也病倒了,如今这个空壳子全买了老爷子的药。”
舒云仿佛听了一出豪门争家产大戏,若有所思,“难怪说家和万事兴,若不是长子一心争高下,以后兄弟二人合力,也是一个鼎盛之家。”
不过她对莲房所说的古法腌肉更感兴趣。
莲房将擦窗棂的湿布浸在铜盆里,笑道:“那姑姑可就有口福了。”
说着就要离开,舒云叫住她,“送来的肉货里可有猪肠衣?”
莲房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姑姑怎会想吃这个?”
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料想宁古塔怀庆也不敢送来。
舒云神秘一笑,“今日得空,我来教你一种吃法。”
两人来到灶房,两个备菜的厨娘连忙行礼,莲房吩咐她们找来全部的香料,然后挥退宫人。
“姑姑在这里坐一下,奴婢先热锅炒盐巴花椒,小心溅到。”莲房利索地收拾灶台,填灶起火,很快烧热铁锅,将猪肉烙去毛。
猪肉烫过之后,发出一阵刺鼻的焦香,莲房道:“姑姑若是觉得味道不太好闻,可以先出去透气。”
舒云笑着摇头,取了些精瘦肉剁碎,熟练的刀工让莲房都看花了眼,随后取出猪肠衣清洗。
莲房挽着袖子准备帮忙,意外发现舒云动作熟练得翻过肠衣洗干净,利落程度一点不输自己,不由得赞叹,“姑姑好手法。”
舒云前世也会下厨,又在网上刷到不少美食教程,哪怕不够熟练,该有的样子还是有的,“少来,我只会一点皮毛,不像莲房的手艺,会那么多花样。”
主仆俩亲近地说着话,将洗干净的肠衣挂好,接着把猪肉剁碎,加上香料腌了会,装进肠衣里打结。
这边莲房也把捶打均匀的猪肉塞进坛子,压上石块后封进土里。
舒云如今离了家,相当于出来单过,也要准备一些能够走动的礼品,可惜几个孩子处于热孝,没这个口福。
厨娘准备好午膳,莲房提着食盒,随舒云一同去瑚佳氏的院子。
自从容泰亲近舒云之后,她几乎顿顿都陪孩子们用膳,听着小家伙软软地喊姨母,仿佛她在这里有了亲缘羁绊。
瑚佳氏的院子里,三个孩子围着床上盖了一个冬天的旧棉被,容容正拿着剪刀,在旧被褥上比划,细眉蹙起,好似碰到难题。
容予拉着容泰站在旁边,绷着脸如临大敌,容泰嚼着松子糖,搂着哥哥的脖子。
容容学着记忆中额娘的样子,将被褥折起,贴着线剪下去。
容予看不下去,“容容,别闹了,如今衣服够穿。”
舒云早就给几个孩子送来缎料的新衣服,几个孩子还在服孝,料子并不鲜艳,也比之前的旧棉袄好上许多,他们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受冻。
容容已经裁开棉被,拽出里面打结的棉花,“那可不行,咱们也不知道舒云姑姑会一直照顾咱们,还是图个新鲜,我总要学会自己缝衣服。”
她看着旁边的样子,绷着脸下剪。
瑚佳氏在的时候,她在额娘的庇护下撒娇,总耐不住性子学针线活,连基本的打样子都没学会。
只能翻出来之前瑚佳氏描好的样子,往大了做。
咔咔几剪刀下去,几个孩子对着布料傻眼。
“容容,这袖子对容泰来说太长了。”容予皱眉。
容容震惊,将布料贴在容予身上,上看下看,“可我做的是大哥的夏衫啊。”
她拿出样子一比,懊恼发现前襟有些短,“怪我没量好,不过改短了后襟还可以给容泰穿。”
容容笑眯眯地捏捏容泰脸上的肉肉,“容泰,姐姐给你做新衣服好不好啊?”
说着把容泰嘴里的手指拿出来擦掉口水。
容泰奶声奶气回答,“好,喜欢姐姐的新衣服。”
眼看两个弟弟妹妹一拍即合,准备接着祸害,容予连忙抢过剩下的被褥,“容容,我昨晚脱下的袜子找不着了,你不如用剪下的布再帮我做一双。”
容容拽住被子一角,“我相信大哥没那么粗心,再找找吧。”
“不行,你快帮我做好,不然脚上要生疮的。”
“不可能,袜子肯定没丢!”
舒云进来就看到满屋子棉絮,容予还抱着残破被褥,容容拿着剪刀穷追不舍。
而容泰,他坐在床上,拿着棉花往天上撒,“芜湖,下雪~”
舒云脸上的笑淡了,回想之前几次,似乎没发现这几个孩子有拆家的迹象。
容予主动揽责,“姑姑,是我央着妹妹帮我缝袜子。”
舒云看着被子上活像被哈士奇啃出来的洞,挑眉看向容容,“是这样吗?”
容容别扭地扭过脸,“不是,是我想要帮容泰缝短衫,可惜少了软尺,没裁整齐。”
容泰哒哒哒过来,扯住舒云的衣角,“姨母,新衣服。”
舒云无奈叹气,想起来前世的名言,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此言不虚。
不过对容泰乖乖喊姨母的表现,她还是很受用的,俯身将容泰抱起来,掂着重了些,笑着点点他的鼻头,“容泰有新衣服了呀。”
容泰点头,“衣服。”然后转头去看那块布料。
容容把布料团在身后,就是不让容泰看见。
可小孩子不明白她的羞窘,指着容容扭来扭去:“要衣服。”
容容急得直眨眼,她才不是容泰这种小孩子,要是让舒云发现她闯祸,肯定会笑话她的。
舒云放下容泰,容泰迈着小短腿,闹着要衣服,一副拿不到衣服就哭给她看的架势,最后成功拿回布料塞给舒云。
那副邀功的样子,让容容更气闷,认定容泰好哄,几顿饭就能收买他出卖亲姐。
舒云看着布料笑了,“容容的手艺还有得改进,耐心学就是了,你也到了该学针线活的年纪,若是愿意,以后跟着我学。”
容容微微吃惊,看了舒云一会,别扭地用鞋尖点地,“姑姑每日繁忙,哪里顾得着呢,还是算了。”
容予也道:“多谢姑姑好意,我们还留着以前打的样子,可以自己琢磨。”
舒云笑笑,吩咐容容扯着布料,耐心教她夏衫的比例,“熟练工裁料子根本不需要软尺,只需要用手丈量......”
等她讲完,容容还在比划,嘴里念念有词,见舒云含笑看着她,停下来想了想,“我去拿纸笔记下来。”
舒云感慨,容予姐弟三个都是顶聪慧好学的性子,要不怎么说古人家风正呢?
等容容记下来要点,舒云已经改好比例,喊来容泰量量袖子,满意点头,“不错,我改得稍大了点,小孩子见风长,应该能穿一个夏天,容容,考考你的针工。”
容容很有自信,“没问题,我很会缝衣服。”
容予摸摸弟弟一无所知的小脑袋,无声叹气。
等舒云离开,容容翻出针线,煞有介事地摘下暖帽,将针在头发上摩擦几下,“慈姐手中线,弟弟身上衣......”
容予打断,“一旦揪线头,夏衫变布头,容容,耐心点,记得藏好线头。”
正激情缝针以至于忘了在线头打结的容容:“......”
她深吸一口气,“大哥,你还是不读书比较可爱。”
然后她拿着针线,将被子蒙到头上,再揪出被窝里的容泰,一个人自闭了。
舒云从档案房廊下出来,一个太监急匆匆过来,“奴才小德子问姑姑安,方才有位贵人托奴才送来此物,还带了话,他请姑姑到醉仙居一叙。”
莲房识趣地接过册子,舒云腾出手,接过匣子一看,里面放着一个八音盒,紫檀木底座上,是一个旗头宫装少女,手里拿着书册,一打开盒子就随着音乐舞动。
舒云笑着看了会,递给莲房,“想来是兄长,每年都送八音盒,怕不是懒得挑了。”
莲房不无羡慕,“八音盒多好看,姑姑兄长也是想送些姑姑喜欢的。”
这点倒是被莲房说中了, 原身的确有收集八音盒的癖好,兄长后来跑了不少地方,每次回来都带了整箱的八音盒。
吩咐莲房准备三个孩子的饭菜,回东院换了浅紫水仙纹织锦满地外褂,一个人去见兄长。
到了醉仙居,舒云才明白宗人府的孤寂,她适应一会扑面的烟火气,抓紧披风进去。
赫舍里恒祥一眼瞧见她,唰地收起扇子上前,引她上二楼雅间,“小妹瞧着瘦了,为兄特地点了三珍宴,好好给你补补。”
舒云如今认人,很大程度上依靠资料卡,乖顺入座后,她便瞧见资料卡上写‘康熙三十八年,娶巴尔佳若潼为妻,同年亡故,与妻同葬于城郊乱葬岗。’
恒祥挽起袖子,忙活着帮舒云布菜,眉飞色舞道:“为兄这次回来,已经把市舶司的差事辞了,以后留在京中陪着额娘,隔两天来看看你。”
舒云慢慢将视线移到恒祥脸上,文字仿佛成了一把钝刀,悬在恒祥头上。
“所以小妹你去了宗人府也无妨,有兄长呢,吃穿用度还是按照赫舍里嫡小姐的份例来。”恒祥布好菜,咧嘴一笑,“不用怕,谁也不能欺负小妹。”
舒云问道:“有劳兄长,我如今一切都好,宗人府上下都很服从,不过出来时听说婶母在物色议亲人选,兄长有没有属意的?”
恒祥险些呛住,不可思议地看着舒云,“你一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家,怎么关心这等事,这些都是长辈做主。”说到一半,他停住。
他忘了舒云离开赫舍里家,去了宗人府那等去处,每日见到的都是最凶恶的宗室,别说区区议亲,哪怕是翁媳扒灰也无法避讳。
他咬紧腮帮,笑了一下,“姑娘大了,懂得关心兄长了,那我便说了,额娘属意武英殿大学士巴尔佳索图的幺女,据说是个身子弱的,不过性情很好,这样也好,我家无权无势,就是有钱有闲,再适合她休养不过。”
舒云若有所思,学着原主的娇憨调子,“那我便好奇了,大学士府就在宗人府隔两条街道,兄长想不想去看看未来嫂嫂?”
恒祥埋头吃菜,“胡闹什么,如今两家只是商议,还没下庚帖,贸然上门会被赶出来的。”
一刻钟后,恒祥穿着太监的服饰,跟在舒云后面,两眼几乎把鞋子盯出洞。
舒云上前,递上拜帖自报家门,“宗人府司官来找若潼姑娘,如今年节将至,我描了些新样子,想请姑娘帮忙看看。”
她递上备好的腊肠,“一些新奇吃食,若是合了姑娘口味,是再好不过。”
恒祥跟着进去时还有些恍惚,原本对这桩亲事不抱期待,怎么跑来跟着妹妹偷看来了?
丫鬟领着舒云穿过几道月洞门,沿着曲折廊道到了幽静小院,舒云便让恒祥在绣楼下候着,自己上去见若潼。
恒祥手脚都不知摆在哪里,僵硬点头,舒云则拢好披风跟着丫鬟上楼,入了暖房,画架旁立着一位浅金湖蓝中衣配青灰马面裙的少女,折身对着舒云行礼。
舒云上前制止,“快别多礼,冒昧登门打扰,该我赔罪才是。”
她趁机打量资料卡,便是一愣,连若潼热切地替她解去披风都不知道。
“想不到姑姑比我想的还要年轻,分明还是个孩子,姑母说起你时,一个劲夸你稳重端庄,我便也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年岁,若我早知你这般年幼,早该去探望你的。”
若潼的姑母,就是舒云阿玛的妾室,嫁进赫舍里家时,巴尔佳索图还不是武英殿大学士,他的妹妹也只得了妾室的地位,同时她也是这次议亲的牵线人。
明明是议亲人家,若潼却不知舒云的年龄,想来对这桩婚事不太上心。
舒云在心里评估一番,任由若潼牵着自己到美人榻上坐下,余光瞧见画架上的仕女图,步子顿了一下。
若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姑姑也觉得我二人很相像吧?这是郭络罗静安,也是宫中宜妃的嫡亲侄女,自小待我如亲妹,前几日还为我绣了平安符。”
若潼说起至交,素净脸颊也灵动几分。
“是吗?那恭喜了。”舒云看向资料卡,语气很轻。
有了上次的教训,舒云没有全信资料卡,但看见那句‘康熙三十八年,因谋杀静安的罪名,剥夺赫舍里恒祥嫡妻身份,秋后问斩。’她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若潼,那一刻,你在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