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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时入江正一正沉浸于命运无常的懊恼中,多年前他发誓要当个歌手,既然书都烧了、吉他也偷偷买了塞了床底,那就一条路走到黑。现在入江正一确实成了歌手,背着十年老吉他,饱经风霜,欠钱不还,和本地高利贷□□打出一片。
      这些年入江正一攒钱盘了个店面,准备搞个音乐酒吧,偶尔宰外国人,至少别让自己在美国饿死。事情转机在某天他在街上莫名其妙断片,他的酒吧就降临了一位天使投资人,态度友善到入江正一怀疑这个意大利小伙对他做了什么不能过良心的事。他晕倒那地方荒凉得盛产飞车少年,如今的该溜子入江正一逮了两目击证人,听他们说那时没见入江老板,只见一个红毛小屁孩,吓得满地乱爬。
      十年火箭筒。
      入江正一得出了结论。

      现在入江老板也就不想时间悖论的事情了,有钱令人豁免烦恼,让人可以追求梦想,入江正一挂了几个招工牌琢磨着怎么修他梦想中的酒吧。
      到第三四批了,进来求聘的人里面有个大学生,有一张很没有侵略性的脸,怯生生的,半垂着头,像是刚进入职场。
      他叫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是比较常见的打工赚学费的留学生,那个时候他身上一点气势都没有,要是说的话带一种天然丧,好像没开口就认定白搭了的表情。毫无经验,不会话术,只会说:我都可以学。酒吧要求比较高的歌手,沢田纲吉想了想说:我也会一点乐器。随后还是我可以学的套话。
      入江正一难得地感觉到了一点犹豫。
      沢田纲吉的态度真是丧到没边,好像遭遇了什么人生大挫折,仔细一看又像是认命了在摆烂,回答平静得很,安静,像深谷的树。入江正一多少还算个好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难得起了想帮老乡的心思。沢田纲吉向上抬了一点头,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
      金色的眼睛平静得像湖波。
      大老板白兰掀开帘子走到他们两个中间,张开双臂,笑着说:“那么沢田纲吉君可以弹一首曲子给我们听吗?”
      沢田纲吉面有犹豫,白兰加码说:“只要弹我们就可以招你。”
      被白兰这样突如其来的善意击打到,沢田纲吉低下头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白兰领着他走进内室,手隔开入江正一,就暗示入江待在座位上继续面试。入江正一也发呆了半秒,想他们俩个不至于在一墙之隔干什么他不能听的坏事吧。

      可能会有意外。沢田纲吉开口说。
      你应该是不常说话。白兰赞叹说。不然声音这么好听早就被发掘做明星了。
      测试用的是入江的老吉他,沢田纲吉没有对这件博物馆展品发表什么意见,对白兰的夸奖也只是深埋头感谢。
      “那么会有什么意外呢?”白兰问。
      沢田纲吉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但他作为求职者也无从回避。白兰看得一清二楚,这个时候的沢田纲吉身世清白,心地干净得像雏鸟,这种强忍着难堪讲述的样子也十分可爱,于是他眯着眼无视异状,让沢田纲吉继续说。
      “……我以前练琴的时候、出过意外。”
      沢田纲吉真是多年的自闭孩子了,说话都不利索,而这断续的声音又像是碎玉砸进水中。
      白兰顺手握住沢田纲吉的右手掌,捻在手心,细细地摩挲他的左手,指尖探进指缝间、又一寸一寸压到手腕底下,又如法炮制检查了左手掌。被太详细地触摸双手让沢田纲吉有些不自在,人的手指是很敏感的。白兰微微皱着眉,他说:
      “手茧有点奇怪,你学过什么乐器?”
      沢田纲吉立刻明白了白兰摸他的双手是干什么,疑虑抛掷脑后,说:“……我应该都会。”
      白兰的瞳孔当即放大。
      “真是……惊喜。”
      他们俩的手还扣在一起,出了汗,拧着。

      沢田纲吉百般乐器样样精通这种鬼话,社会青年入江正一是不信的。
      但毕竟是白兰大发慈悲做慈善,一个黑箱操作聘进来,问处置,白兰歪头,处置还没想好呢,入江正一沉默,他怎么可能对金主爸爸发火。所幸后来发现沢田纲吉这小伙虽然气质摆烂了点,但很有统领才能,封个入江正一手下男秘书吧。从真面试官白兰·杰索的嘴里倒是撬出来了一点真话,沢田纲吉,原小镇并盛普通青少年,各科成绩均匀躺平。想到这里入江正一忆往日学业都要流泪了。高中开始学音乐,跟的是一个多年的老琴师,退休教提琴。但不巧某天雷雨,老师去世,沢田纲吉在身边,信号不通,估计是见了老师的死,沢田纲吉出国了——沢田纲吉他爹常年不着家,给钱还是够分量的。
      咀嚼别人的悲哀往事,仿佛能回味到自己身上,入江正一慎重和白兰提意见说不要到处讲这回事,白兰说我也是有情商的人。

      之后的日子像水一样流淌,风情酒吧开张,生意那是不好不坏,但是金主白兰打钱非常足,入江正一都没有动力督促,搞得道上都开始传入江老板金盆洗手搞梦想去了,让这里快变成音乐青年的自嗨聚集地。
      沢田纲吉人缘不错,整一个调解科的警长,他也不爱上手乐器,拿在手里,拨弄两下弦,呆呆地看着,随即被想玩的人要走,入江正一心想也好,这群人有梦想但都年轻,要是沢田纲吉那套“乐器我全都都会”的话流传出去,可能当场人设崩塌。
      店里面比较少搞古典乐器,可偏偏隔壁的露天法式餐厅倒闭,老板回家种玉米了,有一架普通七成新的钢琴,不是什么好料子但能吭声,入江正一收了这个破烂。这群人里面有个欧洲的音乐大学毕业生,当即弹起来,费加罗的婚礼,欣喜跳荡,入江正一揣着手在二楼当招财猫,隐约看见沢田纲吉呆在角落,用一种堪称温柔的眼神看向那架琴。红披布在琴盖上震颤出灰来,也是浅浅一层阳光。
      哦。入江正一仔细回想沢田纲吉的那茬子事,那个老师,老琴师,用的词是钢琴师啊,沢田纲吉应该也会钢琴,睹物思人,要是真话,沢田纲吉才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见证了老师去世,还跟尸体关在一个房子里一整晚,等到风雨褪了才救出来。
      那边的音乐学生开始弹一堆和弦变音的混合物,向后仰着头,在炫技,一溜高速的漂亮的琴声在房间里回旋升天,像魂灵升天,众人赞叹,拊掌,冲咖啡和蜂蜜茶的厨师凑过来,看酒架的调酒师也凑过来。沢田纲吉静静地看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快速的琴音里咚的一声,那人弹错了一个键。垂帘听政的白兰知道,他撑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聚精会神,看,沢田纲吉那时有一个小小皱眉。
      “纲君。”白兰走下台阶,摇摇沢田纲吉的肩膀,“你不舒服吗?”
      白兰搀着沢田纲吉走进员工休息室,进去后变成了抱着,公主抱,沢田纲吉明显不适应这种娇妻抱法,可惜白兰以身高体重压制。进去后白兰阖上了门,一霎那变得笑晏晏的。
      “你很喜欢这种音乐,是因为比较规范吗?”白兰就是单纯的疑惑发问。
      沢田纲吉抱着自己的头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竟然有点呆呆的,白兰悄无声息在身边坐下,凑近去,开口发问:“你怎么了?”
      “好吵……”
      沢田纲吉终于说了他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还说了什么?”白兰搂住沢田纲吉的肩膀,继续问。
      “……好吵。”沢田纲吉注视着前方,重复说,“我觉得头有点晕。”
      “唉。”白兰叹气,“可惜纲君永远弹不出这种规律而美丽的文艺作品呢!”

      沢田纲吉的手指按在吉他弦上,弦开始颤抖,他弹下平静的第一、第二个音,左手捻压着弦,他的手指不稳,共鸣箱悠悠叹息。这首儿歌的每一个音符都开始震颤,从第一节开始忽上忽下,仿佛整个乐谱颠倒过来,变成一段离经叛道的姑且称之为音乐的东西——
      吉他弦断了。
      高高卷成两半,坏掉了的吉他。恢复正常的沢田纲吉,万分抱歉,因此多了几分活泼。沢田纲吉出去了,白兰凑过去拿起弦端。
      上面有一个浅浅的指甲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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