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梦长》谦屿

3、风知草

　　笔停顿在了“香”字的最后一画，彭中的嘴角翘起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弧度。鹅黄色的灯韵照亮了少年显得稚嫩的脸庞，彭仲皮肤很白显得他的黑眼圈很突兀，即使黑眼圈的颜色很淡。他揉了下自己的头发，嗯，干透了。彭仲想，肯定干了啊，都多久了？少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快四点了吧，还是需要休息一下。把本子放好，伸手关了灯，彭仲一掀被字窝了进去。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又或许是环境很安适，彭仲沉入了梦境。对，彭仲做了一个梦。

　　梦里彭仲陷入了深层梦境。梦里的天空是缀满星辰的夜幕，星光静谧的抚慰着彭仲脚下的林海莽莽，月色如瀑，清冷的月光续写下林雾留下的断章。青灰色的林子披上细碎的星光，照亮了浅滩边上的鹅暖石。鹅暖石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并不明亮，却像不知谁家瓶里的流沙倒了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林前传来嬉笑，来自少年。月亮的光飘落在少年发顶，蓬松的头发在奔跑的脚步下扬了起来，样子很不安分，满是少年的热情洋溢。彭仲看的恍惚，却被吸引的加快了脚步。

　　彭仲随着少年，一同奔跑。忘却了一切，就这么漫无目地，不曾停歇地奔跑。少年的脚步轻盈雀跃，好像这是一件盛大的事，惊落了叶片上的露珠，吵醒了沉睡的萤火虫。他们奔跑在树密的雾里，最后梦里的少年停留在了一处草地，草尖的露珠是月夜下少年带给彭仲的礼物，它们璀璨明亮。天空下的草地是比夜幕中群星闪烁的另一种美丽。这时草地的另一个方向又出现了一位少年。月光倾泻在他身上显得柔亮。是梦里的彭仲，而不是正在观看的。梦里的彭仲，朝着草地正中的少年微笑着，眼神里满是欢喜和宠溺。这眼神直击灵魂，又是心尖尖的一颤。两个彭仲同时向草地上的少年奔去，但是，少年消失了，变成了点点星光，像是惊飞的银蝴蝶，刹那间融入天地。

　　彭仲醒了，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跑了进来，他不知为何泪水浸湿了脸庞，枕头上洒下一片湿濡。这是哭了？彭仲用指腹触了一下脸颊。确实是哭了，心脏还有些紧缩的疼痛，很难受。梦境很美也显得很真实，却不知为何会这样的痛彻心扉。嗓子好疼啊，彭仲试着发出一个“啊”的声音。他听着，是嘶哑的，可能是哭狠了。掀开被子，彭仲耷拉下来双腿找着拖鞋，穿上以后，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找到茶杯，倒了点水，喝了下去，感觉好多了。这时，“仲仲，吃饭了！”外婆端来的小米粥放在不远处的餐桌上。

　　“妈妈呢？”彭仲脱口问到。

　　“你妈妈还在睡觉，让她多睡会儿，今天十点半要走。”外婆正在盛粥。

　　彭仲卧室对面的门锁转动了，里面走出来的正是李杏满女士“妈，你嗓门那么大，我早就醒了。”

　　“醒了就来吃饭，也不说多睡会儿的话。”外婆有些埋怨的说着。

　　三个人的早餐吃得很沉默，饭后彭仲洗碗，母亲和外婆在客厅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开的不大。龙头的水哗啦啦的留着，彭仲走神了。他在偷听母亲和外婆的对话。
　　“当初你要和彭立强结婚我就不应该同意!”
　　“妈，我们现在已经离了……”
　　“人总是会变的，你有事业，我很欣慰，但是……”
　　“妈，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要彭仲，毕竟他也是我的孩子。”“想让您帮忙照顾几年。”“真的，我忙完就回来接他回去，孩子需要照顾，妈。”李杏满说话的语气有些急促，呼吸也逐渐沉重。

　　外婆沉默了，他很爱彭仲，也爱自己的女儿。她看见自己女儿湿红的眼眶。这次她选择沉默了，许久道：“好，就算你真的不管彭仲了，我也会管的。我希望你们都幸福。”外婆用手把李杏满耳旁的碎发拨向耳后。

　　李杏满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啪嗒啪嗒的坠落，声音几度哽咽。“谢，谢谢，妈。谢谢您，理，解我…”后面几乎哑声。外婆将抽泣的李杏满抱在怀里。彭仲看着水槽中的水，关掉了水龙头。就这样站着，他，也哭了，他很害怕，怕自己什么都没了，怕自己一无所有。彭仲现在想，其实人们说的很对，当你拥有时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当失去时，才发现失去从来没有被自己所接受。彭仲双手撑在台子上，勉强支撑起身子，双腿不知何时开始打的颤，现在已经酸软。

　　缓了许久，彭仲又打开水龙头，弯下身子，双手捧着水把脸颊的泪洗去，胡乱扯起衣服把脸擦干净，继续洗碗。待彭仲走出厨房，李杏满已经收拾好情绪，拉着外婆看电视。彭仲默然的走向角落的沙发，坐下，强迫自己看电视，让思绪不再游走。

　　时间已经不早了，彭中依然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李杏满起身，彭仲也条件反射般站了起来。“妈妈，你，要走了？”“嗯。”
　　“仲仲，你要好好的。”“那我送送你！”彭仲和李杏满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的两句话。李杏满笑了，很轻松“好。”

　　彭仲送着李杏满下了楼梯，路程很短，走得很慢，从出门开始李杏满就唠叨个不停。彭仲这次却是耐心一词一句的听着。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李杏满叮嘱彭仲要好好听外婆的话，要好好学习，她等公司稳定下来就会接彭仲回去。他一一听着，一一答到。母子俩慢慢走着，最后到达小区门口，李杏满突然回头紧紧地抱住了彭仲，说了句话，声音很轻，但是彭仲听到了。是“对不起。”李杏满松开彭仲，笑着说再见，彭仲看得见母亲的眼眶又红了。李杏满的耳边发被风吹乱。或许云鬓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吧。

　　彭仲颓然的想，母亲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吧。目光默默得送着母亲离开的背影。“妈！”彭仲叫住了风中行走的女人，她顿住了，转过头来。“没事，就是，再见！”

　　女人走了，不再回头。14岁的少年就这么站着，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转角。又起风了，风里夹杂着隔壁奶茶店甜腻腻的味道，还有点薄荷香。

　　彭仲眼眶的泪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口枯井。他意识到，这次，自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