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梦长》谦屿

2、薄荷草

　　雨还在下，车窗内早就开始起雾，路灯这盏隔着那盏，有着老远的距离，车的灯也亮着，忙不跌跌的向远处赶去。还有时不时路过的车，溅起的水花，听得见。彭仲看着眼前闪过的街道，距离得很近，看得到小店招牌上的霓灯，模模糊糊勾勒着轮廓。一片花花绿绿的好不和谐。街上人少，只有零星几个，可惜都在雨中奔走。

　　彭仲用侧掌贴着玻璃向斜下方划过，像一柄粉刷刷过的痕迹，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更好的看看他认为熟悉的街道。一位少年独自在街边，样子有些急促，却不像他人那般奔跑。季夏的雨笼罩着他，像山寺檀木浸润的香。却让彭仲意外的想到了一个词——晨霜。

　　晨霜？就在这个词从脑海一闪而过的那一瞬间，彭仲抬起手擦去面前另一片水雾，不知道为什么，像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只是为了看得更贴切，仅此而已。

　　雨中的少年侧着脸，看得到衣领上方一节白皙纤瘦的脖子。雨比先前小了不少，街上的少年穿着件白衬衫，不知是在雨里走的太久，还是在车里看着的雨小，车外的大。总之，就是少年的衬衫从肩头湿下了背脊，贴着身，尽显单薄。少年皮肤很白，像是雨中的一缕剪纸。

　　洛晟感觉到了什么，像马路间看去，一辆出租车驰去，速度有些快，车里的人影没能看清，只记得有一双生涩的眸子，却像夜色那般得黑。车子溅起水花，洋洋洒洒，泼墨样得逍遥。

　　少年一转头便撞入了彭仲的眼眸，雨中的少年被加了一层模糊的滤镜，是来自山林的薄雾，彭仲只看得模糊的轮廓，虽然浅浅一眼，却是留下了印象的。彭仲在心中描摹竟也让他在脑海显现了一个词——林雾。

　　第一次与洛晟的见面让彭仲的心跳漏了半拍，像是去到了花草树密的山林，很静，但在他的心里撞开了涟漪。彭仲心尖尖上的一颤，14岁的他认为这不是惊艳，也不是喜欢，只像是得到礼物一般，得到了一件属于自己的礼物的惊喜。

　　今夜无月，雨停，风自轻。到了外婆家，草草吃了个晚饭，外婆和妈妈都去休息了。其实外婆早早便知今天他母子俩要回来，准备了很多的菜，奈何一天的奔波着实劳苦，也没吃多少。外婆没多说什么，彭仲心想，也是可惜了。

　　洗漱后，彭仲穿上睡衣一头扎在窝里，空调的风略过他的后颈，晃着发尾，头发有点长了划过的地方有些痒痒，彭仲伸手挠了挠。床缓解了多数的疲劳，本来是很困的，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彭仲左翻翻，右翻翻，还时不时带踢个腿的，就是睡不着。彭仲用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夜已经很深了，彭仲用手捏着被子的边沿，把头露了出来。外婆的家在一个老小区里，房子是外婆年轻时候单位分的，那时候姥爷还在，姥爷和外婆是同一单位的，分房子之前两人毫无交集，巧的就在缘分，姥爷在底楼，外婆在他楼上。彭仲听外婆讲过她和老爷的故事，那年他自己好像才五六岁吧。

　　现在想想也是好笑，屁大点的小孩儿，就因为放学回家路上，不知哪个路人甲夸了一句“这小朋友真乖，长大以后一定是大帅哥。”就自信心膨胀了，一路拉着外婆的手使个劲儿的乐，还豪言壮志地说“我以后一定会娶一个比妈妈漂亮，比外婆对自己还要好的媳妇！”

　　这倒是把外婆逗笑了，她这一生最爱的是自家老头子，其次就是闺女和这宝贝孙子了，自然希望自己乖孙能娶个贤惠漂亮的。聊着聊着就扯到自己和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了，公司分的房子距离公司不远，但还是要走些路程，外婆年轻时爱漂亮喜欢那种高跟鞋，个子不高，所以更加钟爱那种看一眼就脚疼的鞋子，走路自然就慢了，出门也该早些。刚好呢，姥爷又是个勤快的，喜欢早睡早起，出门多次都是好巧不巧的一起走，算是搭伴嘛，路上也有个说话的。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有次外婆买的恨天高，鞋跟处太硬，一天下来脚差不多废了。说是姥爷知道了心疼，但是很尊重外婆爱美的选择，隔着几天就买了一辆自行车，早上载外婆去傍晚载她回的。这感情嘛，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升温了，外婆手艺好，姥爷就每天厚脸皮的蹭饭吃，没过几年就结婚了，有了妈妈，再后来老妈嫁人，又有了彭仲。可惜嫁的人不靠谱，自从彭仲知道父母离婚之后，也听见了些话，说是自己爸跟着他的秘书跑了。母亲对这事是有所中伤的，彭仲也不想提这事，在心里也就压着。他真的和想问自己的亲身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抛下他和妈妈。为什么不爱李杏满了。但他没有立场，他只是孩子，这是父母的事，他没有参与过父母的过去，更无权过问父母的未来。这很无奈也很恼火。

　　真的很烦，不想想了。彭仲撑坐起来，摸着黑拉了一下床头灯，鹅黄色的光韵，小小的一团，照亮了彭仲的侧脸，他看了一眼闹钟，凌晨三点左右。他又失眠了，高铁上的那个小本子孤单的躺在床头，彭仲伸手翻开，倒扣在被子上，又抽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索着笔。

　　写道：
　　2005年7月3日，周日
　　今天又睡不着了，

　　彭仲愣了神，眼前好像晃过了一件白衬衫，像林间的雾，又像薄荷水的清香。

　　彭仲把逗号改写成了句号，提行：

　　少年是林间暮色的霜，像晨曦的雾有薄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