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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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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过繁忙的医院走廊,越过一对站在墙边谈话的年轻夫妇,还有抱着熟睡的女儿坐在椅子上的母亲,拐弯走向位于医院西区四楼的康复训练治疗室。
刚接近门口,一把清脆的女声就从敞开的房门传出来:“李先生,休息一下吧,你这个动作已经练了快一个小时了,医生吩咐过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适宜强度太大的训练,更何况我们已经超过原计划半小时的训练课程,你要是依然坚持的话,我就要跟护士长报告了。”
我上前一步,站在治疗室往里面看,一排明亮整齐的窗户下,身着白裙的年轻女护士站在一把轮椅跟前,脸上有些愠怒又有些无可奈何,一个大男孩身上套着淡蓝色的病号服坐在轮椅上,正缓慢而认真的转动着手中的四角形魔方,缠在他手腕上的厚厚纱布显得尤其刺目。
“护士小姐,我只是想再练习一会儿,请放心,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大男孩背对着我,尽管礼貌,但话语中的坚持却不容忽视。
“可是……这样对你的病情是不利的,医生说了刚动完手术,右手的骨头还很脆弱,如果不能很好的休息,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的,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真是太勉强了。”白衣天使依然苦口婆心,耐心的劝导着面前这个固执的病人。
大男孩对她的话充耳未闻,执着的摆弄着手中的简单的小玩意,如同孩子对待爱不释手的玩具一般,全神贯注。然而,或许确实太勉强了些,魔方如自己长了脚似的从他手中滚到地上,转了两圈才停下来。
我心中暗叹,向两人走过去,弯腰将小小的魔方捡起来放到桌子上,回头正对上江恩贤投来的视线。他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手指还僵硬的张着,有些轻微的颤抖。
“护士小姐,今天的康复训练结束了吧?我是来接这小子回病房的,这家伙就是太任性,耽误你休息时间了,真的非常抱歉。”我走到江恩贤的轮椅后面,扶住车把,“走吧,哥饿了,陪哥吃饭去!”
说完,我冲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白衣天使笑笑,推着人出了治疗室。
“礼,我不想回病房……”小豹子低着头,声音有些哑。
我抬头看了看前方不远写着302号的门牌,心下了然,估计他这段时间在床上躺怕了,于是二话不说推着他走向左边的电梯间。
郁郁葱葱的后园里,有一片广阔的草坪,四周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两、三个嬉闹的孩子绕着园中的花坛捉着秘藏,偶然传来‘吱吱咯咯’的欢笑声,将医院紧张、阴郁的气氛冲散了不少。
入秋后的凉风拂过肌肤,留下一片滑腻腻的清凉,我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少年身上,在他身旁的长椅上坐下来。
各怀心事的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打算,安静的气流环绕着我们,仅能听见彼此沉缓的呼吸声。
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坐着轮椅上的少年,只见他唇角微抿着,视线落在远处奔跑追逐的孩子身上,消瘦的脸颊还挂着浅浅的病容,神采飞扬的眼睛也像被蒙上一层薄纱,透着淡淡的悲凉。
一个月前那太过严重的伤势,几乎要了他的命,尽管经过了一系列的住院治疗,现在病情总算基本稳定下来,除了腿上的石膏还没有拆,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纱布也撤了,而刚进行过骨络接驳手术的右手也开始有了知觉,终究一切都是朝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
还记得昏迷了一周之后,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意识依然浑噩不清,目光却如有意识般急迫的寻找着什么,直到我冲到他病床前,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唤着他的名字,他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躺着雪白的病床上,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眼中还隐隐泛着水光,看得我心焦。隔了半响,我凑近些,总算听懂他的话,可是心更疼了。
他说:礼,你没事,太好了。
见他说完话后,筋疲力尽的昏睡过去,我终于起身走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靠在墙壁发呆,久久找不回自己的平静。
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原谅这个自私而愚蠢的自己,是我害了他。
当我在湖边别墅下对着楼上一男一女的身影自怨自艾的时候,竟不知道一场厄运正降临在这个男孩身上,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疏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他还是个内心充满无限热情、单纯而阳光的孩子。
然而,这也只是‘如果’罢了。江恩贤终究是因为我而再也握不了手术刀,成为一名能带给人生的希望的外科医生了。
“礼,你说当个孩子多简单快乐?在他们的眼睛里,世界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而他们的愿望也很简单,他们会为一句表扬,一个游戏,一个伙伴,甚至一件玩具感到快乐,无忧无虑的笑着,没有烦恼。”
我回过神来,发现小豹子望着我淡淡的扯出一个笑容,连盖在身上外套滑到了膝盖上都没察觉。
伸手将衣服往上提了提,我在他头顶落下一个吻,轻松的调侃道:“傻瓜,你自己不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脑袋瓜里总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说过,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只是孩子,永远都不用长大,所以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在,在这里安心养伤,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豹子轻叹一声,没有接话,眉眼荡漾出一丝苦涩,忽的垂下眼睑,别过头去,“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你已经在医院陪我很久了,再不回去上班的话不怕被K吗?”
我扳过他的头,揉了揉他略僵的脸颊,语气试着更柔和一些:“是,我的小少爷!我已经被总编的夺命连环CALL呼得喘不过气来,脑袋正疼着,你倒是吃得饱饱的,不知道我现在肚子里装了个鼓号队,叮铃咚隆闹得正欢呢!
他目光闪了闪,脸色一缓,身子也软了些:“你……还没吃午饭?”
“何止是午饭,连早饭也是只啃了两口冷馒头,你要是再不陪我去吃饭的话,很快就会看到一具干尸,走走走,陪哥吃点东西垫垫!”
医院有严格的规定,加上担心他的身体,我没敢把人带得太远,就在附近找了家面馆叫了碗拉面,热腾腾的面汤灌进肚子,浑身的疲劳都一扫而空,舒服得要命!
大概是我囫囵吞枣的摸样把那小子给逗乐了,他心情看起来好多了,原本就是坚强乐观,不易认输的孩子,尽管脸色还是苍白,但精神却舒展了不少,望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不时还嘲笑我两句,特别的耀眼夺目。
“怎么,你不吃点吗?这家面馆的牛肉汤可是它的招牌,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下次嘴馋可别怨我没提醒你啊!”我吭哧吭哧又扒了一筷子面条,一脸享受的表情。
他笑笑,伸出右手去拿桌子上的勺子,没想到勺子却在半空中掉了下来,磕了几下落到地上,他下意识看向右手,愣了愣,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是等着我喂你吗?”我不露痕迹的调笑着,弯腰将勺子拾起,含了一口肉汤对着他的嘴哺了过去。
我用舌头灵活的撬开他的牙齿,缓缓将温热的汤汁推进他口中,他微凉的小舌在片刻的沉寂后,也逐渐有了回应。我用舌尖轻扫过他的上颚,果然引得他一阵轻微的战栗,我立刻乘胜追击加深了这个动了真火的吻,风卷残云般的搅动着他的舌蕾,不让他的小舌有丝毫的退缩。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他的歉意,表达我的心疼,表达我想尽最大努力让他重拾信心与欢颜的决心,只有更加深入的亲吻才能传达我凌乱的感情。所以,我收紧手臂小心的搂着少年,动情的吻着我决心扛起的责任,准备接受的深情。既然,我们的故事一直都由我主导,那么这次就由我再主动一场,说出这句话,一句一年以来我不曾真正说出口的话。
“小豹子,我爱你。”我贴着他的耳朵喃喃着,话并不难说,但眼眶却干涩得难受,犯了那么多次浑,我自然知道这时候说什么话最管用。
他在我怀里猛地一僵,几乎同时他忽的抬头,力气大得几乎撞到我的下巴。他愕然的望向我,被吻得微肿的嘴唇略张着,尖尖的下巴上扬着,眼中的瞳仁闪烁不定,目光灼灼仿佛要在我脸上烧出一个洞来,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看出真伪来。
骄傲的小豹子,曾经对我挥拳相向、性格耿直善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如今用一双疑虑、不确定、甚至是有些卑微、试探性的目光,张惶的望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让我一时语塞,他竟是从不相信我会真的爱上他吗?
我百感交集,轻咬着他的耳朵:“傻瓜,给我这么呆的反应,是期待我在这里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情吗?”
果然,他脸刷一下红得像片猪肝,佯装咳嗽两声,身子向后靠了靠:“礼,别闹,别在这里……”
尽管我们坐在餐厅不显眼的角落里,被侧面的墙柱挡住了视线,没人能看到我们的动作,但他害羞的样子还是让我的心柔软了几分。
那就这样吧,试着去爱他,试着对另外一个人尝试敞开心扉,这样的结局无论对谁都好,没有人会受到伤害吧,那个人也可以再没有负担的展翅翱翔,心头无法愈合的伤口我自己默默承受着就好,这个世界谁离了谁又会活不下去?
“小贤,对不起,我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话。”我揉着他乌黑的短发,嘴唇擦过他的睫毛,“亲爱的,原谅我。”
小豹子骤然环住我的腰,埋在我肩膀上的脑袋摇了摇,猫下腰去没了声响……
一顿饭吃得两人心情都跌宕起伏,走出热火朝天的面店,我忽然有种浑身一松的舒坦,用力握了握小豹子没有受伤的左手,把轮椅推到灿烂的阳光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坚定的向前迈开步子。
走在医院的林荫小道上,阳光洒落在来,落在他清俊的脸庞上,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醒后在医院录口供的时候,要对警方撒谎没有提到李墨的事,难道你心里不会恨他吗?”
他显然没有预料到,有些茫然,略一顿才开口:“为什么要恨他?事情不是他做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停住脚步:“你说不是他做的,可是那些混蛋不是说叫你离他远一点吗?”
他皱了皱眉,似乎也有些疑惑:“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那样说,或许是李先生的对头?”
“你……”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将心中的烦躁压下,在他面前蹲在来,“你怎么知道不是他派人对你下的狠手?再说,你并不了解他。”
“我确实只和他在酒吧见过一、两面,但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望着我的神色有些难掩的疲惫,“他那天帮我解围,对我说话时也很温和真诚。礼,你没发现吗?他那人说话时总喜欢口是心非,但他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睛却骗不了人,不像别的男人眼神中充满欲望或鄙夷,对我也是真心的劝诫,是真的为我好,流露出来的关心却很温暖。”
他收回落在我脸上的视线,缓了缓,接着说:“那些人是冲对你去的,扬言你若对李先生不利的话就叫你好看……但是,当时在包厢里,他望着你的眼神蕴含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我不懂,可是我却能看出他根本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甚至还有歉意,我不相信这样干净的一个人会做出那么凶残的事来。”
我定住身影,刹那间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将我劈得头昏眼花,这次是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难道,别人都能轻易看清楚的事情,我却从来不多加思考?多么可笑,原来我从来都没有选择要相信他?!从来没有过……严守礼,你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说爱他,守护他,珍惜他根本都是狗屁!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做事莽撞,没有头脑的混账东西,我用自己该死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揍在他身上,我责骂他冷血、残忍、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硬生生折断别人的未来,我甚至不曾试图去原谅他!这种扭曲的情绪每一天都在折磨着我,只把我搞得筋疲力尽……
“礼,我累了,能不能推我回去?”
小豹子的话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别过脸,刚有了些血色的面颊却泛着淡淡的青,好看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有意避开我的目光。我勉强打起精神,抬手揉了揉他的顶发,站起身推着他的轮椅朝住院楼走去。
秋天的微风如带了刃,刮在脸上带着点点的刺痛,卷着变黄的落叶绕了几圈,慢悠悠的落到我的身上、发梢,却让人觉得沉重得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秋天,我再没有见过墨子闻,而他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似的,从此销声匿迹,彻底淡出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