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巴国》山涧草根

54、54、首身离兮心不惩, 子魂魄兮为鬼雄

　　蔓子是被人抬回到丰都的。女媭看着伤痕累累的丈夫，隐藏所有的担忧，冷静地替蔓子清洗伤口，检查伤情。
　　“蔓子，没伤到经骨，此乃万幸。”女媭道。
　　昏睡中的蔓子突然睁开眼睛，苍白的脸色露着微笑。“还好，留了我一条狗命。”
　　几天后，在楚国王宫中，楚怀王正在进行一次私人宴请。在坐的有楚怀王，楚怀王的王妃（巴国的沐瑶公主）、蔓子，大双。
　　兄妹相见，难掩心中的喜悦。
　　“大双，来姑姑这里坐。”沐瑶高兴地招呼大双。大双看看父亲，再看看楚怀王，两位都微笑着鼓励大双去挨着姑姑坐。
　　“此刻的聚会，是亲情相聚。这里只有亲人，就不讲那么多君臣之礼，国别礼仪。”楚怀王说着，吩咐伺候的人上好酒菜之后离开。
　　此刻的小厅中就只有楚怀王，蔓子，沐瑶，大双和楚怀王的孩子们。
　　沐瑶看着面色苍白的哥哥，心中充满担忧。“哥，现在国内情况如何？”
　　“外有蜀国入侵，内有三位皇叔叛乱，内忧外患，慌乱一团。”蔓子声音低沉，好似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似的，“父皇明显苍老了许多，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办呢？哥。”
　　“接过父皇交的兵符，就要承担保家卫国的重任。”蔓子坚毅地说，“打，国家孱弱，连年征战，军力不支，难免像我们吞并充国一样，被吞并灭亡；不打，蜀国紧逼，皇叔骚乱，同样也面临灭亡的危险。”
　　“大双，国之存亡，匹夫有责。你也要承担自己的责任。我身为将军，决不能坐视国家灭亡！”
　　“哥，我们敬你！”怀王和沐瑶举起酒杯。
　　“怀王，我巴国久处列强争霸的夹缝之间，一向倚楚图存，与楚依山傍水，唇齿相依，联姻相亲，承受楚国恩惠，虽九死而不辞，甘为楚力，缓冲秦蜀，确保平安。如今蜀军大举进坆巴国，巴国危在旦夕，借兵救巴，巴愿以临江、巫山、奉节三座城池相许，并以我项上人头作保。此番恩情，没齿难忘。”
　　“蔓子哥，你言重啦。亲，不过郎舅；再说，你我此乃互帮互助。”
　　“蜀军攻打巴国，得巴一国，将是自损半军。同时，如果蜀军轻取巴国，难免贪心大起，兼而袭夺楚国。借兵巴国这等利人利己之举，充分彰显了怀王的睿智，帮我也是在帮你自己。拨乱反正，势在必得。成功之后，也许他人还会说，你怀王是在坐收渔翁之利。” 蔓子不卑不亢地分析时局。
　　一场家国存亡的壮举，被淡化为酒桌上的亲情闲聊。
　　再回到丰都，女媭看着胸有成竹的蔓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投以眼神，望着蔓子，无声地询问着。
　　知道女媭的焦虑，蔓子拍去身上的尘埃，一手把女媭拉进怀里，双手紧箍着女媭，对着她的耳边吹了一口热气：“夫人，不用担心。此次借兵，我对怀王晓以利害，许以重惠，向他求救。同时，巴楚合纵，必可加重蜀国之隐忧，消解楚国之顾虑，怀王同意借兵十万。如此则一石二鸟，一举歼敌，胸怀必胜。”
　　话说蔓子，借得十万楚军，如鱼得水。加上周靖轩密切配合，苴国杜侯王从北边增援，张擎天在阆中守护皇朝，如虎添翼，立刻运筹帷幄，部署血写春秋。就这样，巴有亡国之忧，救国之急，楚有得城之利；巴国打败蜀国，正压皇亲国戚内乱，势在必得。
　　巴军和楚军，配合默契，士气高昂。蔓子历来英勇善战，对蜀军战力、战略、战术了解指掌，因而作战方案一旦付诸实施，便说时迟，那时快，几个月的迂回曲折，把蜀军打得落花流水，溃败回蜀地。
　　几位皇叔的叛军，也很快平息。巴王要求蔓子，亲人之间避免杀戮，留下安亲王，禄亲王，定亲王的性命，但必须改名换姓，退居深山。据说后世的巴、樊、瞫、相，郑五姓，为巴国皇族后裔；土家人，意思为大山里的土著人，是巴人后裔。
　　蔓子，以自己的英勇与智慧，终于捍卫了自己的国土，巴国的卫国战争，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多日的愁云，终于烟消云散。
　　这一天，蔓子带着大双，在演武场上练武。
　　“大双，你和妈妈试试双棍合一，看看你和妈妈之间有没有灵犀。”
　　“妈妈和你有灵犀才对，爸爸。”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爸爸妈妈之间的灵犀。”
　　一段十八棍法表演，堪称完美，虽然女媭的力道依然有所不足，但女媭的灵活性让蔓子如虎添翼。
　　“现在，你和妈妈双棍合一，我作为功方来进攻。注意，一要防守，保护自己和妈妈不要受伤；同时还有千方百计打败我，克制敌人。记住，大双，你是男子汉，责任重大，打败爸爸，保护好妈妈和我们的兵士，万不得已，躲避，保存有生力量也是一种策略，要灵活运用妈妈平时教你的兵法。”
　　“谨遵父命！”大双目光坚定。
　　“报告将军，楚国使臣到！”蔓子正在与大双母子对抗的时候，突然听见侍卫报告。
　　“该来的来得好快，所借楚军还未回师。”蔓子自言自语。
　　女媭拉起大双，向蔓子投来焦虑的目光。
　　蔓子拉着大双，同时将女媭紧紧地搂着怀里。“大双，你是男子汉，照顾好母亲，照顾好我巴国百姓，灵活运用兵法。”只见蔓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递给女媭，“女媭，你代为大双保管，待他成人后，交给他。”
　　楚国使臣其实是跟着侍卫一起来到演兵场的，同时跟进来的还有一些蔓子将军的部下。楚国使臣的来意，大家心中杜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请使臣到议事厅入座，备酒宴。”蔓子吩咐。
　　蔓子换上朝服，宾主依礼而坐。使臣见蔓子身穿朝服，腰佩巴蜀铜剑，很庄重认真。料想自己要办的事情一定会顺利，便痛痛快快地喝起来。酒过三巡，楚使臣双手恭敬地递过文书，语气坚定地说：“恭喜将军，果断决策，平息内乱。也请将军依照借兵文书，践行承诺，签署割让三城的条约。”
　　巴蔓子胸有成竹，按照自己血写春秋策略，诚恳地对楚使臣道：
　　“借楚之兵，平我祸乱，许楚三城，这事不假。可这三城乃我巴国之三城，巴族百姓之三城，非我巴蔓子个人之三城。我巴蔓子个人，有何权力相许于楚？且当时确许楚王三城，那是危急时刻的一时盲动，怎能算国家的庄严承诺？许城之时，为大丈夫之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绝不失信！
　　不过，临江、巫山、奉节三座城池，乃巴国疆土，巴国疆土不可分，我蔓子作为人臣，岂能私下割城，唯有与巴国共存亡！人头作为担保信物，吾宁可一死，以谢食言之罪！”
　　说罢，抽出剑，朝自己的颈上猛一挥，咔嚓一声，顿时鲜血飞溅，人头落地……可是眼睛却不闭上，直盯盯地望着楚国的使臣，身体依然屹立，直到楚使、将领们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才欣然倒下！
　　面对巴蔓子的英雄壮举，楚国使者目瞪口呆，巴国将领惊愕不已！
　　楚使者只好带着蔓子的头颅回楚，将此事传报楚王。当楚怀王见到蔓子的头颅时，为巴国有如此忠信义勇将军而感慨万分，连连叹曰：“使吾得臣若巴蔓子，用城何为！”敬佩他为人臣子的忠义气节，深感蔓子的忠勇诚信，遂以上卿之礼，厚葬其头于荆山之阳（今宜昌市西北清江与长江汇合处的近侧）。
　　巴王获悉蔓子临危不惧，运筹帷幄，奋勇杀敌，大败蜀军，平息内乱，救巴国于危难之际；胜利后，不但不居功请赏，反而为保存三座城池，刎首献身。这种，信不失于楚，忠不失于国，义不失于民，勇冠于天下，实在是千古不二的伟大将军，遂以上卿之礼，厚葬其身于巴国江州莲花池，让巴民万世顶礼膜拜！
　　巴蔓子许三城请楚国出兵平息巴国内乱，是因势急于权变，并非真的将国土许人。有志书评价说：“应变以权是智，自刎授头是勇，杀身偿城是信，舍身为国是忠，以死殉信，杀身成仁，正气凛乎秋霜，光明昭著日月，实巴族人杰也。”
　　利川民间到今还流传着两首民歌。其一曰：
　　“蔓子问月儿，能否割三城？
　　月儿也知巴人心，但愿巴山永不分。
　　蔓子问山林，能否割三城？
　　山山昂首有回音，巴国土地岂能分？
　　蔓子问夷水，能否割三城？
　　夷水悠悠吐真情，国土岂能送人？”
　　其二曰：
　　“巴国有位巴将军，七尺身躯多英俊；
　　腰挎宝剑威风凛，气壮山河惊鬼神。”
　　楚国也有民间歌谣流传至今：“使臣提头来复命，楚王感慨叹将军，即以上卿葬其头，从此不提割三城。”
　　巴蔓子死后，恩施、利川的山水多以巴公命名。恩施城南里许处有巴公溪及巴公墓（祭祀墓），重庆市七星岗至今还有巴蔓子将军墓遗迹，其墓碣曰：“头断头不断，万古须眉宛然见；城许城还存，年年春草青墓门”。

　　《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周之季世，巴国有乱，将军有巴蔓子请师于楚，许以三城。楚王救巴。巴国既宁，楚使请城。蔓子曰:\'藉楚之灵，克弥祸难。诚许楚王城，将吾头往谢之，城不可得也。\'乃自刎，以头授使。(楚)王叹曰:‘使吾得臣若巴蔓子，用城何为?\'乃以上卿礼葬其头;巴国葬其身，亦以上卿礼。”

　　《满江红·巴蔓子》
　　忠肝义胆，头可断，红叶染巴山。
　　抬望眼，壮志豪情，气冲霄汉。
　　山无棱，夷水①为竭，天地合；
　　冬雷震震，夏飞雨雪，气吞河山。
　　将军百战穿金甲，待从头，牧野②再现。
　　屈原招魂：首身离兮心不惩，魂魄毅兮为鬼雄。
　　八百年巴人峥嵘，雄为一体论节烈，巴蔓当先。

　　①夷水，指清江，古时候与长江相通，现已阻断。
　　②牧野，指牧野之战，巴军助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