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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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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是灰蒙蒙的;大雨势如万马千军,声势浩荡横扫天地。透明的雨珠一粒粒狠狠地砸在小木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拨乱人的心弦。
客栈的小酒馆内也是一样的嘈杂。买醉的,谈论生意的,久别重逢的,收集消息的……各方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出极不和谐的音律。
迪伦坐在窗边,透过雨帘遥望国都,叹了口气。
打探情报向来是拙于言辞的迪伦不擅长干的活。他支着手,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观察着人群,思考该怎样混入其中。
直接开口问好像不好,该说些话题活跃下气氛。可是该死,这又该说些什么?呃,还得先问声你好吧,大概。
“来一杯吗?”一个低沉得似有千斤般沉重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迪伦一个机灵,转过身去。
这两天真是懈怠了,连背后的脚步声都没能及时注意。他暗自责怪着自己,抬起眼睑,打量来人。
这男子身材高大挺拔,迪伦大致估量了下,得高出他半个头。一头深棕色的头发有些不服贴地环绕在他脸侧。他的脸是刀削般的刚毅而又深邃立体,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即便是嘴唇也是直线条的棱角分明。
脸上随意散漫的三粒黑痣却是十分淘气,它们大得惊人,因过于夺目而影响了整体的协调感。他们一粒生在脸左侧的颧骨处,一粒位于右眼角,还有一粒偏安一隅,长在嘴的右下方。
说来也奇怪,这三颗痣看着很大,但从侧面看并不立体,似是扁平的。
来得正巧。迪伦心想,若是能和他谈上两句倒是免了为混入人群的绞尽脑汁。
“好。”
他拿起桌上的啤酒杯,敬了敬来人,喝下一口。
“我是伊里安。你…是一个人来的?”男子也灌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我是迪伦。”迪伦点点头。
“迪伦,不错的名字。”伊里安笑道。顷刻间便将迪伦上下扫视了一遍。
迪伦的脸部线条柔和流畅,弧度优美,相比于伊里安少了许多棱角。一双桃花眼微微下垂,此时有些木讷地看着啤酒杯,看似是敦厚老实之流。伊里安不经想道,若是他的表情能再玩世不恭些——该是何端的风情万种。他较寻常人略瘦些,胳膊布满青筋而有骨感,支着手臂的手骨节分明。他另一只搭在桌上的右手掌心里有些老茧,看位置可以推测是个常用剑的人。
倒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你是纳特本国人么?”伊里安继续发问道。
迪伦点点头:“你是外国来的?”
“嗯,我是主国来的。”
迪伦眼神一亮。近年来,纳特与主国的关系有些僵,双方百姓都尽可能地避免互相交流。能让伊里安不远万里来到此地,看来只有那件事了。但考虑到任务的保密性,似乎也不好直接说出来。迪伦想了想,决定迂回些,便先问道:“主国人来这干些什么?”
“哦,我住在奥利安—纳特边境,都没注意就跨境来了,算旅行吧?”
很随意的回复。
不大可信。
“唔…那到这边也该有两三天脚程吧。况且你放着西边大城市不去,来这荒郊野岭里的小村作甚?”迪伦试着进一步试探。
这会不会太明显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伊里安晃了晃酒杯,看这姿势优雅得似是杯中乘的并非啤酒而是红酒,“倒是你,”伊里安深蓝色的眼睛淡淡地扫过他带着薄茧的手心,以及透过破旧的衣裳仍能看清的、挺得笔直的脊梁,面无表情的脸颊,伊里安用指腹摩挲着下巴,缓缓道,“看着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倒像个权贵的侍从,或者,骑士。”
“……”迪伦默然不语,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但仍故作镇定,回答道,“权贵的侍从或骑士可没我这么闲。”他察觉到了木桌对面伊里安的危险。他不想再试探下去了,得快些结束这段对话。
窗外的瓢泼大雨还未停歇,狂风裹挟着雨滴拍打在窗户上,却填补不了这段尴尬的沉默。
“可能吧。”伊里安语调轻松,“不过执行任务倒也说不准,呵呵。最近这不是有些流言。”
“皇帝陛下的流言也不是我等草民能关心的。”
“喏,”伊里安的目光环视整间屋子,“这半个酒馆的人可不认可你的观点。”
迪伦没再说话,拿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
“小骑士,你是来调查皇帝他妈那事儿的吧。”伊里安饶有兴趣地盯着迪伦看,“我们倒是可以结伴。”
迪伦移开视线,拒绝道:“不必了,时候也不早了,我明天还需赶路,先去休息了。”说罢,将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这下倒好,情报没打探到多少,身份倒是被揭了个七七八八。
只企盼他不是皇帝陛下那边的人,否则以他和那位的聪明才智,止不准会被猜到哪一步。
迪伦懊恼地上楼。
雨仍在下,整个走廊潮湿沉闷得压抑;楼梯尽头隐约能看到在漏水。
迪伦用钥匙打开了楼梯口左侧的第一扇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十分逼仄,里面仅有一面壁炉、一扇窗和一张床。时值晚秋,这面壁炉很好地调节了湿度与温度。
他打开窗,掬了一手雨水抹了把脸后,将窗户合得只剩一丝缝隙,随后开始盘算明天该如何完成领主大人交代的任务。
想着想着,迪伦便有些困倦了。待他将窗户完全关闭,正打算睡下,才注意到门外由远及近的叩门声。
木质的房间隔音效果实在是不好。迪伦能听见走廊上的那位男子将一户户房间的门敲开,每次都是双方交流了几句后复又合上,但具体说了些什么还是听不真切。
可能是客栈有些事项要提醒吧,可能跟这大雨有关…这样的话,老板还真是细心认真。
脚步声近了。终于,门外的男子离开了对面的房间,叩响了他的木门扉。
迪伦上前开门,来人却是他刚迫不及待逃离的人——伊里安。
此时的他头发被淋了个半湿,还有水珠从发尖沿脸颊滑落,看着经历了番风雨却不狼狈,仍站得如松般板正。
“阁下,有何贵干?”迪伦问道。
“我遭遇了些不幸,”伊里安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标志性的低音似乎变高了不少。他笑着捋了把短发,水珠甩到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他继续解释道,“我的房间漏水了,还挺严重的,老板告诉我没其他房了,问问你能否在你的房间借宿一晚。”
迪伦抿了抿唇。若是寻常人,他也许会直接答应,但是这位伊里安,是个观察十分敏锐的人,而且还是主国那边的人。要是被他看出点弥端来,再告诉些什么人,可就难办了。
“你也知道,”伊里安瞥了一眼迪伦房内小小的壁炉,“纳特雨天的夜晚没些火不好受。”
特纳低头沉思。
骑士道精神倡导向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迪伦也不忍心看伊里安在夜雨中露宿街头而置之不理。何况,这小村不大,建于来城与费博纳之间,是徘徊于二城市的商旅的中转站点,他在附近根本无法找到其他歇脚的旅店。
迪伦叹了口气,问道:“完全住不了吗?”
“是啊,我一进门就被浇了个透心凉,床也都湿透了。”
“嗯,不过,我的床挤不下两个人,你在我这只能打地铺了。”迪伦侧身,让伊里安进门。
“这不碍事。”
伊里安欣然入室,皮靴在潮湿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环视了一遍四周,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
“你能让我做一下术法检测吗?”迪伦忽然想到了什么,发问道。
“没问题。”伊里安向迪伦伸出右手,摊开。
迪伦晃了晃神。伊里安□□的弱点之一——脆弱的经脉就隐藏在一层薄皮之下,此时正一副任君宰割的姿态大咧咧袒露在迪伦面前。似乎只要迪伦想,就可以用术法一击切下他的手腕,置其于死地。
究竟是这个人毫无危机意识,还是实力过于强大完全不惧怕陌生人的突发袭击?
迪伦握住他纤长的指尖——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凭感觉该是老茧——翻了过来。
迪伦解释道:“不要这么轻易地将你的脉搏展现在别人面前。”
“嗯。”伊里安随意应了声,不知这份肯定夹杂着几分真心实意。
迪伦加重语气又补充道:“你可能会因此丧命的。”
“哈哈,我命大着呢,不会就这么死的。”
“不过小骑士,还是多谢你的关心了。”
迪伦凝神,闭上眼,感召着世间万物存在的气息。
他的术法元素是风,这本就是最容易窥探万物的一种元素。
他将注意力聚集到伊里安右手的食指上,顺着手指、手臂往上移动,随后是心脏,再分成三束分别向头部、左手、腹部……
伊里安体内术法的融洽度意外的高,迪伦的术流在伊里安体内畅通无阻地自由移动。随着探查,他愈发心惊——他已经好一段时间没遇上体内术法经络如此顺畅的人了。更奇怪的是,他在伊里安的体内感受不到一点点术法存留过的痕迹……这到底是缘于他的天资如此,还是术法高手臻于化境的内敛?
迪伦的精神力在他的体内探查了三遍,都没有发现皇帝专门给他的扈从打下的火焰烙印。
迪伦睁开眼,双目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对风的理解还不够深刻,还不能熟练驾驭风的力量。
“你是在担心我是奥斯汀手下的人么?”伊里安的发问将迪伦拽回神。
“奥利安的人就是这么无礼地称呼你们的皇帝陛下的?”迪伦长舒一口气,不愿再回应他的试探,一屁股坐到了床边,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快睡了吧。”
“是,是,我去拿床铺盖来就回。”
“嗯。”迪伦打了个哈欠,和衣躺下。